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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和尚解诗(3)杜甫-夜宴左氏庄

和尚说

    熟悉和尚的人都知道,我心中有三座神:李白、杜甫和辛弃疾。另外我学诗的原则是: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李白,和尚学习其潇洒奔放,凛然如天上人的气度;杜甫,和尚学其真情郁勃,未尝有一饭忘君恩的幽思;辛弃疾,和尚学其莽苍雄豪,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之气。有机会,和尚会逐次欣赏三位大神的名作。

      杜诗是我最爱,因为学杜,可以学炼字,学章法,学布置,学气魄。以后一个系列和尚会分析老杜的作品,希望各位喜欢。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杜甫:夜宴左氏庄

风林纤月落,衣露净琴张。

暗水流花径,春星带草堂。

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

诗罢闻吴咏,扁舟意不忘。

王和尚解诗:

     这是一首老杜早期的五律作品。

     杜甫家学渊源,是一个名门子弟,年轻时候也曾裘马轻狂,漫游吴越。并不是大家心目中穷困潦倒的形象。老杜曾经写了许多关于马和鹰的诗,就证明老杜的气魄和志向是非常大的。

      另外老杜也是一个有趣的人,他很多诗读起来让人忍俊不禁,并且,经和尚细读杜诗,发现老杜其实是一个吃货,他很多写吃食的诗,读起来非常有趣。以后会慢慢发布此类文章。

      题目是夜宴,夜宴不好写。因为晚上没有白天喧闹 也没有白天色彩绚丽。这时候就会考较作者笔力了。

      另外题目是夜宴,可能会写很多人一起喝酒喧闹,也可能写作者和古人把盏慢品,这个根据现实和主题不同各有侧重。

      还有:夜宴地点在左氏庄,可见不是闹市,应该在山林左右的一个比较幽静的地点。

       通过题目就能联想这么多,所以看诗必须仔细,不可草草看过。

        很多朋友读诗,要么喜欢背,不喜欢探究细节;要么喜欢草草看过,得出一个阅读量大的炫耀感,其实这是不对的。读诗一定要仔细,要把玩,推敲,斟酌,这样才能看得更深,自己下笔时候才会更有把握。

     首二联: 风林纤月落,衣露净琴张。  暗水流花径,春星带草堂。

       前两联写景,写月、写琴、写水 、写星、用笔纤细,意象错落,层次分明。月称纤月,可见月牙如眉,观之可爱,琴曰静,可见古琴素雅,闻之悦耳。月落,代表也已深,夜宴已经接近尾声,之前的喧闹已经渐渐平息,而现在是酒酣耳热熏熏然的畅叙幽怀之时。夜已深,所以宾客的衣服上都沾染了露珠,这时候,有客人开始悄悄的弹琴,琴声优雅,慢慢浸入心底。

      首联写风,写林,写月,写露,写琴,布置错落,虽然对仗而不显刻意。这就是笔力。

 二联:暗水流花径,春星带草堂。

      这一句是名句。暗字下的极好,因为暗,只能听到声音 看不真切水流;因为暗,所以水流有润物细无声的感觉; 因为暗,所以水流不会急切,那么作者的情绪也一定是舒缓,平静的。另外需要注意,首联风林句写时变换,有客弹琴。那么此句就是写听琴时周围的景物。琴声悠扬,伴随着缓缓溪水,一种悠然自得的情绪自然弥漫其中。

      下句带字用的好。带,是映带的意思。这一句能真切想象到星光下的草堂的景象。这一句好在,星河宛转一带,映照在草堂之上,草堂显得渺小,四周也是一片静谧,除了这宴会,其他应该都是一片混黑了,这种上帝视角下的草堂,是不是也显得弥足珍贵呢?

      这时候要注意作者视角的变化,前一句写暗水,视角可说是俯视,这句写春星,可以说是仰观,俯仰之间,作者听琴时的心情也就抒发的很幽微。为何说是听琴时候的俯仰呢?因为二联要承接首联的意境。首联琴张,那么下联作者写的情事,就承接琴张了。这就是章法。 

      第三联: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 三联写宴会后的具体事情。看书时间久 所以蜡烛烧短了。检书,是翻看书籍,也可能翻看宾客或者主人的诗集,看的时间久了,蜡烛都烧短了。天下唯有读书是乐事,能安静的读书,作者此刻内心的祥和,不难想见。

      看剑引发豪情,所以必须以酒佐之 。作者年轻时候绝非只知读书的酸文人,也不是只想着功名利禄的俗文人。所以作者,看剑,也代表作者内心的豪壮之情。很多人未必注意到老杜的豪壮,老杜的诗力拔千钧,雄浑有力,绝少头巾气和脂粉气,这一点大家需要注意。另外:检书用烛,看剑佐酒,文字对仗绵密合理。 

      在章法上,三联属于转笔,首二联多写景,并且景色幽静,这连开始写人写事,而且作者的志趣也开始逗露出来。

      尾联:诗罢闻吴咏,扁舟意不忘。 文人聚会不可无酒,更不可无诗,所以写诗也是在所难免。检书,其实已经在暗写写诗了。而看剑,更是引起作者对过去生活的回忆。作者年轻时候曾漫游吴越,这一段生活给作者留下很深的记忆。所以跟朋友聚会畅聊,必定会想起以前在吴越时候的裘马轻狂的日子。

     作者这样结句,就不单单是写眼前的宴会了,而是带入了作者的回忆和对之前生活的淡淡感慨。这样诗就显得厚重了,如果单纯写宴会,会显得苍白。另外结句写作者内心的感想,也代表这次宴会给作者内心的感受。很多朋友写诗只喜欢客观描绘,但是联系不到自己身上,这一点可以跟老杜这首诗学学。

      所以大家看这首诗,写的驾轻就熟,该炼字就炼字,该映衬就映衬,写的轻松自然,风致优游,是老杜年轻时候的佳作。另外:这首诗干净利落,没有一个闲字闲笔 这才是最牛逼的地方。

古人经典评注

《䂬溪诗话》:“检书烧烛短”,烛正不宜观书,检阅时暂可也。

《唐诗品汇》:刘云:是起兴(“风林”句下)。刘云:景语闲旷(“春星”句下)。刘云:豪纵自然,结语萧散(“扁舟”句下)。

《诗薮》:仄起高古者,“故乡沓无际,日暮且孤征,”“士有不得志,栖栖吴楚间”……苦不多得。盖初盛多用工偶起,中晚卑弱无足观,觉杜陵为胜。“严警当寒夜,前军落大星”、“不识南塘路,今知第五桥”、“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带甲满天地,胡为君远行”、“吾宗老孙子,质朴古人风”、“韦曲花无赖,家家恼杀人”,皆雄深浑朴,意味无穷。然律以盛唐,则气骨有馀、风韵少乏。唯“风林纤月落”、“花隐掖垣暮”绝工,亦盛唐所无也。

《唐诗镜》:中联精卓,是大作手。

《杜臆》:“风林”应作“林风”,才与“衣露”相偶,而夜景殊胜。……衣已沽露,净琴犹张,见主人高兴。琴未𢏫衣,故用“净”字,新而妙。……束语触耳生情,豪纵萧散。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赵汸曰:寄兴闲逸,状景纤悉,写景浓至,而开阖参错不见其冗,乃此诗妙处,又五、六句法,不因乎上。周珽曰:风流跌宕,玉媚花明,置之七宝台中,恐随风飞去。

《唐诗摘钞》:四就无月时写景,语更精切。诗中写景则有风、露、星、月,叙事则有琴、剑、诗、书、酒,而不见堆塞,其运用之妙如此。

《杜诗详注》:顾宸曰:一章之中,鼓琴,看剑、检书、赋诗,乐事皆具。而林风动月,夜露春星,及暗水花径,草堂扁舟,时地景物,重叠铺叙,却浑然不见痕迹,而其逐联递接,八句总为一句,俱从“夜宴”二字,摹写尽情。

《初白庵诗评》:好景只在眼前,写得远近离合,不可端倪。

《载酒园诗话》:“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一作“说剑”,“说”字不如“看”字之深。

《围炉诗话》:“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村夫子语。昔人谓此诗非子美作,余以此联定之。

《增订唐诗摘钞》:三,妙在“暗”字,乃闻声而知之。四,妙在“带”字,与“江满带维舟”,一则形容维舟之孤,一则形荐春星之密。

《读杜心解》:此诗意象都从“纤月落”三字涵咏出来,乃春月初三、四间,天清夜黑时作也。……三、四中有诗魂,“烛短”“杯长”,已到半酣时节,知前半皆宴时景也。……(诗)自然流出,静细幽长。

《杜诗镜铨》:结有远神(“诗罢”二句下)。

《唐诗近体》:写景浓至,结意亦远。杜律如此种,气骨有馀,不乏风韵。虽雅近王、孟,实为盛唐独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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