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启阵
杜甫晚年，曾发出过“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的感慨（《南征》诗）。其中的“知音”，我认为并非指理解并欣赏他的诗歌艺术者，而是指理解他的政治抱负和人生理想的人。这两句诗，主要是说给朝廷执政者乃至皇帝听的。
理解并欣赏他的诗歌艺术，杜甫生前便不乏其人，死后更是络绎不绝。前者，因为他人明白地说出来了，杜甫当然是知悉的；后者，从他的“诗是吾家事”、“名垂万古知何用”等诗句看，杜甫本人有着充分的自信。
这里，我随手举出唐宋时期杜甫诗歌12位特别喜爱、迷恋者的事迹，以表明我上述说法是有依据的，并非信口开河。
1、任华（生卒年不详）
任华是杜甫生前认识的朋友，进士出身，自称有几句诗在当时广为传诵。他在寄给杜甫的一首诗中有这样一些句子：“任生与君别来已多时，何曾一日不相思。杜拾遗，知不知？昨日有人诵得数篇黄绢词，吾怪异奇特借问，果然称是杜二之所为。”（《杂言寄杜拾遗》）任华称杜甫诗为“黄绢词”。“黄绢词”的典故出自《世说新语·捷悟》，是“黄娟少妇”的简称，意思是绝妙好辞。任华这首杂言长诗，除了倾诉渴慕之情外，基本上就是充满激情地赞美杜甫诗歌的艺术魅力。
2、樊晃（生卒年不详）
杜甫生前好友，开元年间进士，大历年间做过汀州刺史，年龄大概略小于杜甫。他曾经编选过杜甫诗选集，取名《杜工部小集》。在杜诗选集的序中有这样几句话：“江左词人所传诵者，皆公之戏题剧论耳。曾不知君有大雅之作，当今一人而已。”（《杜工部小集序》）有人称其为杜甫身后弘扬其诗歌艺术第一人，是有一定道理的。
3、韩愈（768—824）
杜甫死的那年，韩愈才两岁。不是同一时代的人。但是，对杜甫及其诗歌的态度，却并不“人去茶凉”，非常热情炽烈。有诗为证：“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夜梦多见之，昼思反微茫。”（《调张籍》）韩愈可以说是杜甫死后第一个对他作出崇高评价的第一人。更值得注意的是，韩愈竟然经常夜里梦见杜甫！
4、张籍（约766年— 约830年）
张籍跟韩愈年岁相当，是韩愈欣赏的诗人。他对杜甫的态度，就不是一般的赞赏，而是顶礼膜拜。一种唐人小说记载：“张籍取杜甫诗一帙，焚取灰烬，副以膏蜜频饮之，曰：‘令吾肝肠从此改易。’”（冯贽《云仙杂记》）虽然说小说家的话靠不住，但这个记载，恐怕还是有现实根据的。
5、元稹（779—831）
众所周知，元稹本身就是跟白居易齐名的诗人，他撰写的《杜甫墓志铭序》中对杜甫的的诗歌艺术成就做了全面、高度的评价。“至于子美，盖所谓上薄风骚、下该沈宋、古傍苏李、气夺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矣”云云。另外，他在一首诗里还有“杜甫天材颇绝伦，每寻诗卷似情亲”两句（《酬孝甫见赠十首》其二），可见，崇高的评价源自其内心的喜爱之情。
6、杜牧（803—约852）
晚唐的杜牧，被称为“小杜”，李商隐、杜牧合称“小李杜”，跟李白杜甫的“李杜”对应。杜牧有两句诗云：“杜诗韩集愁来读，似倩麻姑痒处挠。”（《读韩都杜集》）把杜诗比作八仙之一麻姑的手指，挠痒痒的时候，特别过瘾。
7、吴居厚（1039—1114）
叶梦得笔记《避暑录话》记载：吴门下居厚喜论杜诗，每对客未尝不言。绍圣间，为户部尚书，叶涛致远为中书舍人，待漏院每从官晨集，多未厌于睡（丁按：上早朝，没有睡醒），往往即坐倚壁假寐，不复交谈。惟吴至则强之与论杜诗不已，人以为苦，致远辄迁坐于门下檐次。一日忽大雨飘洒，同列呼之不至，问其故，曰：怕老杜诗！”
8、彭仲举（生卒年不详）
罗大经《鹤林玉露》记载：彭仲举，乾道（1165—1173）间，林谦之为司业，与正字彭仲举游天竺，小饮论诗。谈到少陵妙处，仲举微醉，忽大呼曰：杜少陵可杀。有俗子在邻壁，闻之，遍告人曰：有一怪事，林司业与彭正字在天竺谋杀人。或问所谋杀者为谁。曰：杜少陵也，不知是何处人。闻者绝到，喧传缙绅间。
9、韩维（1017—1098）
韩维有如下一些诗句：“寒灯熠熠宵漏长，颠倒图史形劳伤。取观杜诗尽累纸，坐觉神气来洋洋……壮哉起我不眠夜，满座叹息喧中堂。”（《读杜子美诗》）深夜里看别的书籍看得头昏脑涨的时候，一看起杜甫的诗歌来，立刻就没有了睡意，并且把一众待在自己家里的朋友都召集起来，谈论杜甫诗歌，大家纷纷表示佩服。
10、王安石（1021—1086）
王安石是个兼有文才、政才的人，曾两度出任宰相。他写过这样几句诗：“所以见公画，再拜涕泗流。惟公之心古亦少，愿起公死从之游！”（《杜甫画像》）一个做过宰相的人，对只做过短暂八品芝麻官的前代诗人崇拜得五体投地，渴望杜甫再生，甘愿拜他为师，追随左右！
11、宗泽（1060—1128）
《宋史·宗泽传》记载：“诸将出，泽叹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翌
日，风雨昼晦。泽无一语及家事，但连呼‘过河
’者三而薨。”临死头一天，竟然能背诵杜甫的两句诗，可见杜甫诗歌早已植根于他的心灵深处。
12、文天祥（1236—1283）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文天祥，早年并不喜欢杜甫诗歌。后来经历国家败亡、自己尝尽艰辛之后，却变成了杜甫诗的超级崇拜者。他的《文山集》中有《集杜诗》二百首，每一句都是杜甫的诗，但是重新选择搭配后，无不准确表达出文天祥本人的思想感情。他在《集杜诗·自序》中说：“凡吾意所欲言者，子美先为代言之。日玩之不置，但觉为吾诗，忘其为子美诗也……子美于吾，隔数百年，而其言语为吾用，非性情同哉！”
仔细搜寻文献记载，杜甫的知音，可以列出一串长长的名单。这里的12位，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了解这些人喜爱杜甫诗歌的事迹，除了可以证明我的观点之外，对朋友们重新认识杜甫诗歌的艺术魅力，大概也是有所帮助的。
2018-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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