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2017-09-09 今日教育 今日教育传媒
他们就像贫瘠土地里的种子 不管怎样都要扎下根开出花
文 / 刘华剑
大四实习有幸当了三个月实习老师。
当时我去的那所学校有点偏远，先是坐汽车到市里，然后去县城，再是坐麻木车去学校，我以为已经到了，结果还要坐船过河。河对面有一所小学。
第一次看到校长，他用方言对我说：“小刘，我们很荣幸啊，你是第一个来我们这的大学生。”到了学校，孩子们都用一种好奇且试探的眼神打量我。他们穿着朴素，说实话要不是亲眼看见，我很难想象还有孩子穿着打补丁的衣服。
学校不大，设施简陋。六个年级，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学校总共只有一百名左右的学生。我带的是六年级，我和学生们都很讨厌下雨，因为一下雨，教室就漏个不停，窗户也老坏，寒风刮进来的时候让我觉得很凄凉。
我教六年级的数学和英语，还有四年级的数学。上课后我才发现他们居然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我开始以为他们在逗我，于是我点了一个女生，要她上来默写字母表，然后她写不全，我就说：“字母表都写不全吗，你们英语学得什么啊？”
然后那个女生就哭了，我也懵了，我并没有批评她的意思，但是她就是不停地哭。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告诉我：“学校老师教英语课的时候都让他们自习，因为他们也不会英语。”
他们有着一颗求学的心，但是老天没有给他们好的条件
实习时我学会了抽烟，说实话我抽烟的原因特搞笑，就是为了上厕所。第一次去上厕所时我一下就吐了，厕所实在太脏乱差，校长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就安排了几个学生把厕所打扫了下，但还是臭气熏天。我观察到男老师进厕所普遍叼根烟，于是我就买了包烟，学会了抽烟也就能忍受厕所的臭味了。
六年级的孩子普遍早熟，为自身的贫穷感到羞涩，不大爱说话，有时候我在放学路上碰到他们叫一声他们的名字，他们就很惊慌，然后羞涩地喊声老师好就快步跑开。
年龄小的孩子活泼些，他们单纯，也有点顽皮，但从不和我做对，只是偶尔吵着要我教他们做游戏。因为在我之前的老师都是按照课本生搬硬套，他们学起来很枯燥，我恰好会几个小游戏，他们很喜欢。
途中我外公去世我急忙向学校请假，我跟六年级的学生说，这是我这个星期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节课了。结果他们理解错了，以为我要走，然后下课后急忙聚在一起，我在寝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六年级的班长在外面敲门，我打开后问怎么了？她眼圈红红的，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就把一个信封递给了我。
在车上我打开看，上面写着：刘老师，我们都很喜欢你，我知道我们笨，但是我们会很努力，我们很喜欢听你上课，你总是耐心的教导着我们，谢谢你，请你不要走。下面是全班的签名，皱巴巴的纸上写着二十几个名字。那一刻，我一个大老爷们眼泪就掉了下来。
后来回到教室那一刻，六年级的学生爆发出一阵尖叫，他们都笑着，然后拿出课本认真喊着老师好。
下课的时候他们会在操场玩下，他们的操场就是一块杂草地，男生们喜欢捉蛐蛐，女孩子们就坐在一起说说话、编编草。曾经有一次我问一个小男孩：“你想要什么？”他说他爸爸从外面给他买了一个篮球，可是，这里没有篮球场。
孩子们普遍很懂事，作业根本不用督促。有时候课程内容讲完了我会给他们讲些课外的东西，比如大学生活，比如我去苏州旅行，比如NBA，他们似懂非懂，眼中却露出无限憧憬。
一个女生下课后怯生生地问了我一句：“老师，请问您去苏州要多少钱啊？”我愣住了，那个女生家里是出了名的贫穷，而且爸爸去世了，只剩下妈妈带着三个孩子。我实在无法说出数字，我就说：“你考上大学了，老师出钱让你去旅行。”她却摇摇头，笑着说：“我不要老师的钱。”
最黑暗的地方也应该有光，最贫穷的地方也应该有希望
那个地方虽然偏远，但是民风淳朴，有时候我晚上路过，就有家长拉我去他家吃饭，走路的时候也经常有人给我敬烟。
做过两次家访，记忆都很深刻。第一次去一个男生的家里，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家徒四壁。家里只有一个高龄的奶奶照顾几个孙子，我去的时候奶奶知道了我是老师就死命留我吃饭，我推脱有事，老奶奶就拉着我不放，然后杀了一只老母鸡，说实话那一刻我特愧疚。老奶奶还去小卖部买了两瓶啤酒，我连忙说我不会喝酒，老奶奶却给我倒上了，笑呵呵地说：“喝点，喝点。”途中小孩子饿虎扑食一样地吃肉，老奶奶一筷子打在他们手上：“让老师吃！”那一筷子好像打在我心里，我吃了饭匆匆离去。
第二次家访是去一个女生的家里，小女生很羞涩，喊了句老师好就写作业去了。他爸爸就发烟我抽，二十块钱的一包黄鹤楼，然后自己抽着五块钱一包的烟。她爸爸聊了一会儿去了外面，我和她妈妈聊了会儿准备走了，她爸爸满头大汗回来了，拎着两条鲜鱼，然后笑着对我说：“刘老师别嫌弃，天冷了鱼不好打，这半天才打了这两条。”
他们用最豁达的方式表达了对老师的尊敬。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很绝望。星期五晚上放学后，一个孩子回家乘船过河时摔了下去，淹死了，我赶到时只看到他的亲人在哀嚎。那一刻我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这些孩子没有玩具玩，没有新衣穿，上学还要冒着生命危险。那以后，放学时我都让他们排队，看着他们过河我才回去。
很多事情因为简单，所以才能在回忆里留下清晰的印记
到了冬天，那地方靠湖，所以格外冷些。上课时手大部分时间都是冻僵的，所以我只能不停写板书。
课代表是个扎马尾的女孩子，每次下课就帮我去办公室打杯开水。她的成绩一直很好，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但她的家长想让她读完小学就一起去打工。有一次我去镇上买东西，看到她抱着弟弟站在一个烧烤摊前，弟弟一直吵着要吃牛肉丸子，她找了半天找出两块钱买了一串，弟弟狼吞虎咽地就吃完了。她看着弟弟吃的时候咽了咽口水，然后冲弟弟笑笑，弟弟还想吃，她摊开双手：没有钱了。
寒风刮着她们的脸，她把弟弟紧紧抱在怀里，她才十二岁，却早熟得让人心酸。
我走过去，买了二十几块钱的烧烤递给她们，小女孩死活都不要，倔强地说：“老师，我不喜欢吃这东西。”我塞到他弟弟手里，笑着说：“和弟弟一起吃吧，天气太冷了，吃点东西暖和点。”
不知不觉实习快结束了，临走的前几天我让哥们寄了几百块钱的书来，都是一些少儿读物。我把书整整齐齐地码在教室的前面，我对他们说：“老师也没什么给你们，以后你们下课了就看看书吧。”下课后他们就排队过来，一人拿了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即使生活再多艰辛，他们也有着开朗的笑容。
临走那天刮着北风，校长早早过来帮我收拾了行李。然后我们一起吃了饭，他给我倒了一杯酒，说：“小刘，这些日子真是委屈你了，我们这的条件就这样了，孩子家里都穷，没什么条件，估计过几年这小学就彻底倒了。”
我喝了一大口，呛得差点流眼泪。
校长找来一辆三轮车，把我的行李搬到车上，全校的学生整整齐齐站在一起，都不说话，我一件一件地往上挪东西。
我实在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我坐上车缓缓地离开学校，学生们都奔了出来，追着车一直跑，他们都喊着刘老师刘老师，那一刻我心里酸酸的。
回到学校后走在热闹的街道上，看着繁华的一切，觉得恍如隔世。生活就像一把巨斧，我的人在繁华的都市，心好像还留在宁静的学校。
第二年夏天我回到那个学校看看，校长热情地接待了我，他的头发又白了很多。低年级的孩子们认出我都拥过来喊我老师，学生好像又少了。我走到六年级的教室，那儿还是码着一排书，虽然已经旧了，却很干净。上面有个纸条，写着：这是我们的实习老师刘老师留给我们的，他希望我们都能多看书多学习，所以大家要好好保存，借了要完整归还。
后来工作了又回去了一次，给孩子们买了些书，一个足球，校长年纪大了已经退休了，换上来的是以前的教导主任。学校还是老样子，欣慰的是学生好像多了点。我回到那个教室，那排书还是整整齐齐的，只不过好多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我把新买的书放在那儿，猛地想起那些雨天，窗户不停打着雨水进来，学生脸冻得通红，却还是聚精会神地看着黑板。
偶尔还会有以前的学生给我写信或聊QQ，诉说近来的情况。有个男孩子在外面打工，还寄了一双皮手套给我，说是挣得的第一份工资，一双给老爸一双给我。也许是因为这个细心的男孩子注意到那时候我的手被冻得生疮了吧。有个女孩子数学竞赛考了全省第二，第一时间给我发信息，我跟她说你真棒，她就特别开心。
他们都很努力，就像最贫瘠的土地里的种子，不管怎样，都要奋力地扎下根，开出花。
原文刊于2015年《今日教育》
写在后面
两年前，和作者刘华剑老师聊起这所学校。他说学校支撑不下去，还是被拆掉了，孩子们要去很远的镇上上学，有的也辍学了。他写这段经历，是想把那些孩子的故事给大家讲讲。也许只是绵薄之力，希望能让更多的朋友在看完文章后，能够感受到那些孩子艰苦坚韧、执着自强的生存状态，能为他们创造更好的条件。
在乡村学校，类似的状况可能还会有，那里的老师，那里的孩子，都需要社会的关注和帮助。很感恩，我们的党和政府一直在为此努力，出台《乡村教师支持计划》、全面推开中小学教师职称制度改革等一系列强有力的措施，吸引着更多老师留在农村和边远地区，让那里的孩子得到更公平的教育机会。
其实他写这样的文章，我们发表这样的文章，都是在尽自己的一份力。一篇文章的力量很有限，可能不一定能达到多少效果，但万一被某位有实力的人士看见——恰好他被感动了，恰好他有能力出一份力，或者能传播给有能力出力的人——世上万一太多，我们都在为这样的万一做准备。
所以，这篇文章，也许就在我们也不知道的某个时刻改变着很多孩子。所以，也希望大家可以将其分享给更多的朋友，为着这样的万一做准备，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