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乐天之守杭州也，放浪湖山耽昵声妓新词艳曲，布浃郡中。其《钱塘湖春行》诗：“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犹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春题湖上》诗：“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碧毯线头抽早稻，青罗裙带展新蒲。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余杭形胜》诗：“余杭形胜四方无，州傍青山县枕湖。绕郭荷花三十里，拂城松树一千株。梦儿亭古传名谢，教妓楼新道姓苏。独有使君年太老，风光不称白髭鬚。”《湖上招客送春泛舟》诗：“欲送残春招酒伴，客中谁最有风情？两瓶箬下（注：酒名）新求得，一曲霓裳初教成。排比管弦行翠袖，指麾船舫点红旌。慢牵好向湖心去，恰似菱花镜里行。”
二
元（注：元稹，字微之）、白（注：白居易，字乐天）之在当时声华略等。乐天守杭州，而微之除浙东观察使，比壤而居，诗简往来，殆无虚日，嘲奬杂陈，忆一时盛事也。微之《以州宅夸乐天》诗：“州城回绕拂云堆，镜水稽山满眼来。四面常时对屏幛，一家终日在楼台。星河似向檐前落，鼓角惊从地底来回。我是玉皇香案吏，谪居犹得住蓬莱。”乐天答之诗：“贺上人回德报书，大夸州宅似仙居。厌看冯翊风沙久，喜见兰亭烟景初。日出旌旗生气色，月明楼阁在空虚。知君暗数江南郡，除却余杭尽不如。”微之《重夸州宅》诗：“仙都难画亦难书，暂仕登临不合居。绕郭烟岚新雨后，满山楼阁上灯初。人声晚动千门闢，湖色宵涵万象虚。为问西州罗刹岸，涛声冲突近何如？”乐天答之诗：“君问西州城下事，醉中叠纸为君书。嵌空石面标罗刹，厌捺潮头敌子胥。神鬼曾鞭犹不动，波涛虽打欲何如？谁知太守心相似，抵滞坚顽两有余。”又《答微之》诗：“可怜风景浙东西，先数余杭次会稽。禹庙未胜天竺寺，钱湖不羡若耶溪。摆尘野鹤春毛暖，拍水沙鸥湿翅低。更对雪楼君爱否？红阑碧瓦点银泥。”
三
乐天之既去杭州也，不胜回恋之思，其《留别郡斋》诗：“吟山歌水嘲风月，便是三年官满时。春为醉眠多闭閤，秋因晴望暂褰帷。更无一事移风俗，唯化州民解咏诗。”《西湖留别》诗：“征途行色惨风烟，祖帐离声咽管弦。翠黛不须留五马，皇恩只许住三年。绿藤阴下铺歌席，红藕花中泊妓船。处处回头尽堪恋，就中难别是湖边。”《杭州回舫》诗：“自别钱塘山水后，不多饮酒懒吟诗。欲将此意凭回棹，欲报西湖风月知。”《九日思杭州旧游寄周判官及诸客》诗：“忽忆郡南山顶上，昔时同醉是今辰。笙歌委曲声延耳，金翠动摇光照身。风景不随宫相去，欢娱应逐使君新。江山宾客皆如旧，唯是当筵换主人。”《送姚杭州赴任因思旧游》诗：“与君细说杭州事，为我留心莫等闲。闾里固宜勤抚恤，楼台亦要数跻攀。笙歌缥缈虚空里，风月依稀梦想间。且喜诗人重管领，遥飞一盏贺江山。”其二：“渺渺钱唐路几千，想君到后事依然。静逢竺寺猿偷橘，闲看苏家女采莲。故妓数人凭问讯，新诗两首倩留传。舍人虽健无多兴，老较当时八九年。”《答客问杭州》诗：“为我踟躇停酒盏，与君约略说杭州。山名天竺堆青黛，湖号钱唐泻绿油。大屋檐多装雁齿，小航船亦画龙头。所嗟水路无三百，官系何因得再游。”
四
杭州元宵之盛，自唐已然，白乐天诗云：“岁熟人心乐，朝游复夜游。春风来海上，明月在江头。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无妨思帝里，不合厌杭州。”
五
杭州巨美，得白（注：白居易，字乐天）、苏（注苏轼，字子瞻）而益章，考其治绩怡情，往往酷似。乐天诗云：“闾里固宜勤抚恤，楼台亦要数跻攀。”子瞻亦云：“细雨晴时一百六，画桡鼍鼓莫违民。”乐天诗云：“笙歌委曲声延里，金翠动摇光照身。”子瞻亦云：“賸看新翻眉倒晕，未应泣别脸消红。”乐天诗云：“故妓数人凭问讯，新诗两首倩留传。”子瞻亦云：“休惊岁岁年年貌，且对朝朝暮暮人。”盖子瞻景慕，惟在乐天，故摹拟之词，比比歌咏。如云：“出处依稀似乐天，敢将衰朽较前贤。”
六
前辈任杭守而去者，往往思之，虽其山水清佳，亦其民风淳懦易感也。白乐天则云：“主编钱塘山水后，不多饮酒懒吟诗。”又云：“所嗟水路无三百，官系无由得再游。”又云：“渺渺钱唐路几千，想君到后事依然。”又云：“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子瞻则云：“寄谢西湖旧风月，故应时许梦中游。”又云：“前生我已到杭州，到处长如到旧游。”公之恋恋于旧游，盖必有以取之尔。
（岁寒斋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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