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獬岳阳楼论联（一）
万震球
（编者按：岳阳县铁山诗社社长 万震球先生章回体知识长篇小说《联海神游录》第二十四回：岳阳楼，观光品对；洗尘宴，切数论联。第二十五回：吴凤孙，解惑主张；上封寺，闻钟神返。两回中均塑造了吴獬论联情节。今节选部分，以飨读者。）
又听一人道：“这个自然。想在此三江口就一快船，半个时辰，不就到了？”
听到这里兰相公与童和尚便相互递了个眼色，一齐走上前去，施礼毕，兰相公道：“在下小姓兰。刚才听学兄说起岳阳楼论联，未知是何意思？”
三人连忙还礼，其中一个年纪居长的道：“小弟贱姓孙，这二位是小弟同窗，左姓熊，右姓陶。只因敝府临湘吴獬吴凤孙老爷荣归故里省亲，今日巳时，知府大人特地在岳阳楼上设宴，为吴老爷洗尘，同时知府大人也就想趁此检阅敝府士子学问。因此，月前便已传下话去，某日赴宴，议论对联技法。”
兰相公道：“承学兄赐教。在下与这位大师，因事途经宝地，既有此盛举，想归附骥尾，前往一广视听，未知可否？”
三人一齐笑道：“哪有不可之理。”
于是，彼此揖让毕，鱼贯走上船去。恰好时值顺风，不足半个时辰，便已泊舟岳州城西门外………
正当欣赏之际，隐隐传来锣声。孙秀才凭窗一眺，只见两乘四人大轿，在仪仗的簇拥下，正冉冉而来；再俯首窗下平台，除几个秀才之外，早是游人散尽，并见那平台之上，临湖一带，早已齐齐整整，略成八字形排开十余张八仙桌，一色的学士椅。于是，连忙回过头来说：“黄堂大人及吴老爷，大轿即将来到，我等须得速下楼去。”说着便匆匆率先而下。
等到下得楼来，大轿已是停在平台之下。桥帘打起处，分别走出一个穿着五品顶戴和一个青衣小帽的人来。
这时，数十名秀才便俯伏在平台的牌坊两侧，恭迎知府和吴老爷。兰相公与童和尚见状，便乘着孙秀才等不注意，即隐下身来，独自欣赏牌坊下的联语：
南极潇湘千里月，
北通巫峡万重山。
也就在此时，知府已陪着青衣小帽走进牌坊，兰相公注目一观，这位知府两目有神，额明如镜，是个正派的饱学之人；至于那位青衣小帽，看不出是位中了进士的老爷；身材短小，面目瘦小，再着上如此一领泛白的青衫，倒给人以猥琐的感觉。
待知府一行走过，众秀才方立起身来，拂了拂衣上尘土，便尾随其后走着。兰相公二人也就随了孙秀才三人而行。
来到桌椅前，知府与吴老爷，居中一席坐了，其余秀才，也就随着先后，一溜地坐了下去。
孙秀才见童和尚杂在这一色的秀才中间，显得碍眼，于是便走近知府席前，倒身一拜后，道：“启禀大人，学生有远地的一儒一释朋友，闻得大人与吴老爷论联，特随来聆教，敢望大人容纳。”
正说着，兰相公及童和尚也走近去，一揖到地，知府见二人都一表非俗，正气凛凛，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既然都是文墨中人，欢迎，欢迎。”
孙秀才也就顺势同了二人退回坐下。
只听知府道：“诸位，今日本府在此设宴，为的是为吴大人归省洗尘，同时也就便会会诸位，见识见识诸位所学。”说着，扫了众人一眼，继续道：“吴大人从京城来，见多识广，曾跟本府言及切数入联的佳什；所以，今日论联，仅以切数入联的各种形式为中心，望诸位各抒已见，切勿拘泥礼节。”
此时，仆役早已给各席打了菜，送上酒来，只见知府酒杯一举，满座皆然，倒也显得闲适雅致。
酒过三巡，知府又道：“切数入联，除了可使层次井然，事物数量明确外，尚可以增强对联气势，紧凑语句衔接。想必大家事先都登楼浏览过诸联罢？那些副切数联自然是品味过了的。就拿吴大人手书的‘吞云梦八九’，真是豪情激荡，胆略惊人。”
那位被称作吴大人的青衣小帽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承蒙黄堂大人过奖！只是切数入联，确如黄堂大人所讲，有那么多好处。”
知府也站起身，笑谓吴獬道：“吴大人不必多礼，请坐下来，边饮边讲，”
吴獬也便顺势坐下，呷了一口酒，又道：“不过，这切数联，要尽得其妙，不可不讲究使用形式。比如说，我们这岳阳楼上所悬的切数联吧，有的凭一个数取胜，有的却凭几个数的连用取胜。那‘水天一色’，就一个数字；而‘一楼何奇’则连用了五个数字，则各得其妙：前者富于概括，显其气势；后者形似排比，事物井然。
兰相公始终注视着这位形似猥琐的吴大人，听他侃侃而谈，声如击磬，目如朗星，始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再看各处席位上，都是伸长着脑瓜子，竖着耳朵，屏声静气地听着，很是严肃恭敬。
知府又说话了，“诸位，吴大人所论，十分精到，他的《不易心堂集》三卷，诸位想必都已研习，从中可以窥见吴大人对诗、文、联，无不擅长。昔读大作，今聆高论，直令吾侪耳目一新。此次，吴大人出于奖掖后学，爱惜桑梓，特跟本府提到：今在此论联，将出皇上御赐中之四匹黄绫、两方端砚悬赏，分别奖给甲乙丙三者。本府拟定，诸位分巴陵县、临湘县、平江县、华容县四县，各自推举一名代表执笔，以‘论切数联这形式’为宗旨，在半个时辰内，写出稿子，而后宣讲，最终由吴大人裁定，当即奖赏。”
诸多秀才一听，无不雀跃。
“诸位听着”，知府又补充道：“各位外地来宾，可参与议论竞争，夺取奖赏；亦可加入各县。”
孙秀才当即笑谓兰相公：“老先生与大师自当立论，这夺奖赏是万无一失的。”
此时，知府又立起身，春风满面，“诸位请动笔。本府权且陪吴大人登楼观赏，闻铎声，即来听取高论。”说完，陪着吴獬离席而去。
诸位秀才见主席一空，当即以县聚集，切切而议，而后推举执笔，诉诸毫端。却只恨时光老儿迈步过速，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此刻，铎声传开，随着，知府已是陪了吴大人重新入席，各县也就只好放下笔来。
只听知府吩咐：“将吴大人所赐奖赏抬上。”
“喳”的一声，六个衙役抬上三杠挂着红彩的抬盒：第一杠标着一个“甲”，内放黄绫二匹、端砚一方；第二杠标一个“乙”，内放黄绫一匹，端砚一方；第三杠标一个“丙”，内放黄绫一匹。
又听知府道：“各位执笔人前来拈阄，以定先后。”孙秀才代表了巴陵县前往。拈毕，知府当即宣布：“顺序依次是：平江、华容、临湘、巴陵。‘尔等议论，各择其精要，举例不宜繁多，但务求妥当。论毕，须将文稿呈上吴大人衡定。”说完，向吴獬拱拱手，“请吴大人再作训示。”
又听三下铎声，论联开始。
平江县的执笔是一位细高个儿的四十左右人。见他立起身，向着主席上两位大人一躬身后，便说出了切数的一项形式：“单项切数。”只听他道：“单项切数，就是一联的上下边，各自切进一个数，即如这楼中：
‘乾坤吴楚双开眼；
廊庙江湖一倚楼。’
只不过这数字，可以是一个字，也可以是两个字，后者如：
‘《论语》二十篇，唯《乡党》篇无“子曰”；
《周易》六四卦，独乾坤卦有“文言”。’ ”
说罢，双手将文稿捧与吴獬。
华容县的执笔站起来，只见他还不足二十年纪，衣冠楚楚，粉面生春，微露骄矜，向着主席欠身后，朗声道：“学生华容谢眺。敝县学子认定这切数联，最佳形式当是‘叠现切数’，即将一数字，连续一气地运用于一联中，以增强联语之气势。比如有人曾拟一赠人联：
‘一书一剑一杯酒；
五岳五湖五福人。’
这种叠现切数，也不只限于独句短联，长联 中也不罕见。比如：
‘西浙浙西，三塔寺前三座塔；
北京京北，五台山下五层台。’”
谢眺说到此处，更是兴致勃勃，举目环视，见四座寂然，似在静听，于是不免掉起了书袋：“这种叠现切数，不仅限于联，诗中也不难见着。我朝乾隆皇帝下江南，时值秋天，来到长江边一座亭上，欣赏着远近的秋江景色，兴会空前，便将纪晓岚叫来，吩咐他作一首内含十个‘一’字的绝句以助兴，实在是万岁爷有意难一下这位被称为捷才的纪学士。纪只得领命，并就着眼前那驾舟把钓的蓑笠渔翁吟道：
‘一蓑一笠一渔舟，
一个渔翁一钓钩。’
‘一拍一呼还一笑，一人独占一江秋。’”
他说毕，颇为自得，大步流星来到主席前，向吴獬呈上文稿。
轮到临湘县了。临湘县的执笔也是一位年轻人，穿着虽然考究，但显老成庄重。他同样对着主席深深一躬，而后语调平和地说：“学生裘敏，所要阐释的是‘序列切数’。”他顿了顿，接着说：“‘序列切数’，就是按照数目的自然顺序，或由大而小，或由小到大地逐一排列，从而将所要吟咏的事物，有序地列出，使之如串珠，如砌玉，铿铿锵锵，洋洋洒洒。比如，有人所撰一贺婚联：
‘一阳初动，二姓克谐，庆三多，具四美，五世其昌征凤卜；
六礼既成，七贤毕集，奏八音，歌九如，十全无缺羡鸾和。”
裘敏忙拱了手，“谢大人，学生以为这种序列切数，若能颠倒其自然顺序为联，也就是说，上联由大到小，下联由小到大地列数，便更见情致，学生曾听过如下一联：
‘万瓦千砖，百匠造成十佛寺；
一舟二橹，三人摇过四仙桥。’
其自然风致，真令人绝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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