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孤城上与白云齐,万古荒凉楚水西。
官舍已空秋草没,女墙犹在夜乌啼。
平沙渺渺迷人远,落日亭亭向客低。
飞鸟不知陵谷变,朝来暮去弋阳溪。
——刘长卿《登余干古县城》
从荒芜的秋草中,我拣出一座名叫余干的古县城。像拾到一株干枯的树枝或是一朵残存的秋菊。我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我也无力挽救这满目的萧索。
历史已碾碎成泥。就是掬一溪的清流,也唤不回你消逝的容颜。更不必说那一纸重阳时节被泪光濡湿的诗韵。
无尽头的官阶长廊,飞檐翘壁的庭舍楼阁,在满腔的空腹饥肠面前,已是渐次模糊不清。
人声远,杂草残,夜乌啼,楚水寒。一些凋落终究是无法回避,就如一些适时而至的盛开。这阒寂的风呵,怎样才能打开隐在时光里春天般的心灵?
秋风瑟瑟,渺渺平沙迷途了渐行渐远的步履;落日滚滚,长亭与短亭相连的街衢上也难见骑士策马扬尘。隔岸的灯盏,迥辽的暮色,湮没了那些蓄谋已久的说辞。只剩下幻想挨着幻想,倒伏挨着倒伏,来时的蹄印,已被月色悄然掩埋,缄默无声。
手指沾满风声,杯盏里尽是提前抵达的清霜,以及故土的烟尘,风来一次,你就难过一次。对于这个秋天来说,饕餮盛宴已是一场臆想的虚无。那只宿命的鸟,只知道觅寻自己的食物,陵谷变迁的事儿与它毫不相关。
如果可以,我就将唇际滑落的乡音再捆紧些;如果可以,我就将这场空绝的遭遇尘封再尘封。倘若还有后来人能够按图索骥,昨日的弋阳溪边,当初的青枫一定早挂满了燃烧的寂寞。
空谷怀想,竟成了一世的奢侈与珍藏。
十六
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
情感的温度,总是陡然下降。待到思念冷到刻骨,那迈向边塞的脚步,每一步,都踩在记忆的伤口。当烽火接近冰点时,朔风把殷殷的呼唤都吹向了远方。那些逝去的亲情,带走多少温暖的日子?一缕故乡的烟火,将点燃多少生命的祭奠?
今夜的故乡,请从戍边征人的回望开始漫延吧。受降城内外,雪一样的细沙,开始和季节许下永世的诺言。究竟何处是沙,何处是雪,就是多年戍守的边防将士,都已无法分辨。
静谧藏于何处?在远眺的神情中,在回乐县的烽火中,那如霜的月色,没有叶儿的掩映,竟敢如此恣意地倾泻!
那一支比月色更凝重的芦管,远远赛过了无际的黄沙与大雪。昨日被掩埋的拳拳相思,就请今宵宁静的夜色来铺垫吧。
疆土在此,为着一树绿意的关怀,白昼的铮铮铁骨汉子,待到夜深人静时,满腔的柔情,已化为一波又一波的涟漪,传递到清瘦的芦管。还请折一缕月色,遥寄给远方那一页不忍闭的帘儿。
空腔寂寥,何处可供低诉呢?其实,再长的芦管笛音,都长不过征人思乡的忧伤,都无法涌聚滔滔的思乡暗流啊!
寒风来袭,天地肃穆。今夜的征人,都踮起了脚尖,把故园遥望。连那一丛丛的月色,把怀念都开到了最艳。
转自 沧海一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