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才能算是美德

前段时间，受朋友之托，写了一篇谈城市精神的文章，查了点资料，发现山东省会济南的城市精神竟然是诚信，很是讶异。城市精神应该是立足现实，植根历史，面向未来，一般是历史上原有，一度缺失了，需要恢复或者发扬，于是确定为城市精神。以诚信为城市精神，让人觉得这个城市似乎缺乏诚信，欺诈成风。实际上，诚信甚至不能算作什么美德，而是为人之本，立身之本。本来就应该诚信，不诚信的不算是人，而将诚信当美德，似乎欺诈是正常的了。

看了几篇官样文章，都将济南的城市精神“诚信”追溯到舜。实际上舜的精神核心是礼让而非诚信。《尚书》中说：“舜能明德。”舜之德表现在什么地方？《史记》记载:“舜耕历山，历山之人皆让畔；渔雷泽，雷泽之人皆让居；陶河滨，河滨器皆不苦窳。”《韩非子·难一》有相似的记载。舜的道德感召力主要来自礼让。礼让才算是真正的美德，将自己的东西让给别人，这个才值得赞美。礼让是所有美德之源，将好东西让给父母就是孝，将好东西让给孩子就是慈，让好东西让给朋友就是义，将好东西让给他人就是仁。礼让是原始儒家精神的根本要素。泰伯受后世儒家推崇，就因为泰伯连帝位都让给了兄弟。《儒林外史》中的贤人们重修泰伯祠祭泰伯，就是要以泰伯为榜样倡导礼让精神。

感觉现在这个社会将基本的道德准则都弄乱了。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在公交车上让座。如果是老幼病残专座，你先坐了，来了老幼病残，你当然应该让座。如果是普通的座位，买了票先坐下了，再上来人，不让座很正常，让座是美德。如今把让座当成了义务，以至于出现了逼着让座，甚至于辱骂殴打无所不用，有的老年人干脆坐在不让座的年轻女性的大腿上。有的网友评论说：不是老人变坏了，就是坏人变老了。实际上都不是，是社会导向出问题了，是社会道德准则混乱了：把义务当美德，把美德当义务。想到很多地方评选孝子，将孝敬老人当作美德大肆宣扬，似乎不孝敬老人是正常的，而孝敬就显得伟大了。诚信是做人的根本，廉洁是官员的基本，孝敬是子女的义务，结果都被当作美德，以至于欺诈、贪腐、不孝猖獗。

反思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觉得有不少问题。很多所谓的美德实际上是义务，是为人之根本，比如孝顺，比如诚信。古代有所谓“五德”。礼讲的是等级秩序，实质上就是让下等人、老百姓老老实实听话，主子可以荒淫无耻，可以不像主子，但奴才还要像奴才。所谓智，到后来几乎都用在了权谋欺诈上。义后来变异为所谓的义气，而义气讲恩仇不讲善恶正邪，背离了道义、正义。义气强调的是互助互利，互助互利怎么能算是美德呢？我帮助你，给你好处，不要你回报，这个才算是美德嘛。所谓仁慈，到后来变成了施舍，而用来施舍的东西本来就是受施者的，施舍者从剥削诈骗来的财富中拿出一点点施舍出去，还要对方感恩戴德的。如今很多富商一面捐款做慈善，一面压榨工人，逼得工人游行罢工甚至跳楼自杀，所以他们的慈善应该不是真的慈善，或者是幌子是宣传是广告，或者是他们自己也觉得财富来路不正，不是自己勤劳所得，多是欺诈、压榨而来，来得太容易，心里不踏实，怕被清算，良心也不安，担心万一真的有六道轮回因果报应，死后或来世是要遭恶报的，所以一边捐款做慈善，一边拜佛求保佑求免罪。

说到底，在所有的传统美德中，只有礼让才是真正的美德。官员主动让位，商人主动让利，百姓主动让畔，社会才能和谐，社会就能和谐。现在的情况是，很多“让”本身就充满着欺诈。比如商人先把商品价格提高了再打折，号称让利，实际上比不让利时的价格还高。没有礼让，其他的所有美德都是虚的，都没有实质内容。我们天天宣扬传统美德，独独不提真正的美德礼让，是因为谁都舍不得让，不仅不让，还要争，争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社会道德堕落，归根到底就是丧失了礼让精神，只要是利益，谁都不让，当财不让，当权不让，美其名曰当仁不让。既然如此，讲文明讲道德就成了空话谎话，因为常常要用空话谎话掩盖自私自利，时间久了说谎话讲空话就成了习惯，说真话反而显得很不正常，诚信也就成了美德。如今的社会，道德准则很混乱。该讲法律的时候讲道德，该讲道德的时候说美德。将义务当美德，于是就可以不尽义务；将美德当义务，于是就可以要求别人为自己奉献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