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朋友，关系极好的那种朋友。
他也是老师，做得比较出色。说不上是功成名就，绝对算得上是有追求、有独到研究的那种优秀。
可他也有致命的弱点。
虽然，他对教育的研究颇有心得，却不会研究人。在人际关系上，典型的二百五，耿直的有些发愣，一不小心就会刺得别人不舒服。所以，周围的人公认他的能力，却不欣赏他的做事风格。本就不善与人沟通，却又懒得拉下脸来讨好别人，略微就显得有些另类了。
好在，他遇到的领导中，还有几位既喜欢他的才能，又能接纳他人际交往上的愚钝，甚至还能包容他隐隐约约的清高。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在这个哄抢名利的时代，他这个不知道争抢的愚人，竟然也被欣赏他的领导提拔了一下，弄了个学校里的中层干部。
这一做教干，他的领导才能就开始显露出来。不得不说，他做的还不算孬。最关键的是，有人欣赏，让他的研究激情开始迸发，个人的研究做得越来越好。
干了多年教干，校长换了一拨又一拨。
他的处境开始变得普通，甚至有些不大舒服。他的研究却蒸蒸日上，外地区喜欢他的人越来越多，也有大城市的学校向他抛来橄榄枝。
朋友们开始劝他抓住橄榄枝，尽快离开那个小地方。他却一再推掉各种走出去的可能。于是，朋友们便激他：“咋？舍不得你那点小乌纱帽？”他涨红了脸争辩：“狗屁乌纱帽，就是干活的差事，我才不稀罕呢！”其实，朋友们都知道他不稀罕。这样说，无非是想帮他尽快做出离开的决定。
那为了啥？朋友们自然是不会放弃，一个个追问。他再也不回话，只是笑，有点阴。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出差的时候与他“狭路相逢”。同在异乡，聊的话就有点多，加上他喝了一点小酒，微醉状态。不知怎的，又聊到了“离开”的话题。这一次，他说的有些滔滔不绝，基本容不得我插话。
“其实，我比谁都想离开那地方，也不是没动过走的心思。只是，你知道的，人到四十，上有老下有小，父母都是农民，没有医保没有劳保，全靠我们弟兄赡养。在这个小城市挣扎了这么多年，生活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要是再去大城市折腾，整个家庭都要散架的——房子怎么办？父母有个病掏不出钱来怎么办……”最后，他自言自语地说：“我是害怕，一直害怕自己的生活发生那么重大的变化。”
我在那一瞬间懂了他。同是从农村里挣扎出来的人，对他的担忧当然是感同身受。也许，那种始终嵌在灵魂最底处的惴惴不安，那种从小到大一直挥之不去的生存焦虑，会让从底层走出来的人多出更多的谨慎。
这种谨慎，兴许会牵绊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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