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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笔下的苏东坡:历史味太淡,鸡汤味太浓
尽信书,不如无书。
任何人写传记,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个人倾向,比如司马迁遭难后写《史记》。比如梁启超为了开展维新变法写《王安石传》,为王安石翻案;比如林语堂写苏轼,也深深地打上了个人烙印。
建议想了解一个人,尤其是历史人物,要多看不同版本的传记,更要读他的文艺作品,包括诗文、书法、绘画或者其它东西,否则很容易被忽悠。
近年来,因为想多读点苏轼,看了不少北宋文章,史学方面的有,个人传记也有。古文学专家孔凡礼先生花四十年精力,整理苏轼全集,对于传播苏学,辨伪存真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读书应旁涉多家,有时候几本书掺杂着看,与曾国藩的读书主张大致相反。
经典作品中,有不少旁征博引,为了弄清楚这些引用的文字,不得不去翻看其它书籍。读到孔凡礼先生所编的文集时,就发现了此前林语堂《苏东坡传》一书中,存在不少谬误。
林语堂中英文俱佳。旅居美国后,三十余年孜孜不倦用英文向美国读者推介中国文化,华夏文化输出的丰功伟绩,一时无两。但他毕竟不是史学家,也不是古文学专家。他少年时入上海圣约翰大学开始学英语,汉语倒是成年后才学的,因此国学根基相比于老一辈,是要逊色很多的。
另外,他喜欢苏东坡,已经到了偏爱溺爱的地步,主要源于他本人主张性灵文学,以闲适、幽默、消遣为特色,哪怕在国难当头之际,他依然主张这种文风,和当时的革命文学背道而驰,真有点不管世事成败,独吟风花雪月的意味,以至于和鲁迅交恶。而苏东坡被贬生涯中,从容淡泊,谈笑风生,将闲逸归隐当成作诗为文的主旋律,符合林语堂的品味。
写作《苏东坡传》时,限于林语堂当时人已在美国,一并带去的资料相当有限,现查现学又不可能,有不少章节出现低级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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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书中扬苏抑王的倾向有失公允,甚至可以认为这是林语堂向鲁迅及左翼作家联盟暗地里叫板的声音。王安石不是要改革,要革命吗?苏东坡偏不,偏要吟风弄月。有没有这种情绪也不得而知,显而易见的是,文中一味地赞扬苏东坡高风亮节,与世无争,而忽略了苏轼一生颠沛流离,对于他本人,本质上不过是与主流当政者的观点龃龉,还停留在文人议事的阶段,属于宣传舆论与个人政见范畴,而绝不是刀兵相接的结党夺权。
又比如,书中说苏东坡晚年遇赦北归,至江苏靖江时,忍着病痛前去堂妹坟前拜祭,回来后被人发现独自向隅而泣,于是臆断出苏东坡暗恋堂妹,还说由于两人同姓,联姻自然无望,然而一辈子都对她念念不忘。
这样说真有点于丹鸡汤的味道。言必谈情爱,并不是苏东坡的风格。
稍懂古代礼法的人就会知道,唐宋时期以来,表亲虽是近亲,但联姻并不违和,反而是壮大家族,亲上加亲的一种通行办法,解放后至八九十年代还有不少。而堂亲联姻,同姓同家,为礼法所禁,是非常犯忌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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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孔凡礼先生所注《苏轼全集》,通篇能找到数量庞大的家族信件,说生老病死,人事变迁,家园难回,但唯独没有表达男女之爱的“情书”。苏轼从海南抵达江苏,病体衰弱,痔疮复发,晚年又亲旧连丧,兄弟姐妹三四十人,最后只剩下四个,能不让人“情怀割裂”吗?
像这样的谬误,《苏东坡传》中还有很多,如果不加以甄别,一味地吸收,肯定要出笑话的。况且,该书传到中国来,经台湾张振玉老先生翻译,还闹出了不少常识性和译笔上的错误。
总地来说,作者以精深娴熟的英文记录了苏东坡波澜壮阔而又精彩绝伦的一生,鸿篇巨制,令人感佩。但这本书演绎成分稍微多了点,把苏东坡写得过于浪漫,而对政治生涯和平常生活中最痛苦真实的一面忽略了,总让人觉得这个人物有点悬空感。
事实上,从《苏轼全集》中记录的来看,苏东坡被贬谪的过程中非常辛苦,无房居住,家徒四壁,或者有病无药,无衣无粮,常带着妻儿一起挖野菜,吃普通百姓都不太愿意吃的东西,也经常抑郁苦闷,羞于见人,但为了开导自己,鼓励自己,苏东坡的诗文中常出现浪漫乐观的基调,可以算作一种人格代偿。
这些是林语堂先生不曾告诉我们的,却实实在在地阐明了苏轼的乐观并非与生俱来。它需要经历和淬炼,需要在纷繁世事中寻找一个生活的支点。随着阅读的深入,苏轼研究专家孔凡礼先生,还有四川的李一冰先生所写所编的著作,客观详实,虽然少了点浪漫才子气,但十分严谨,倒也不妨拿起来一并读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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