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祭柳子玉文》中为什么说孟郊的诗“寒”?

孟郊，字东野，唐代苦吟诗派的代表诗人，工于五古，与贾岛齐名，其诗对宋诗影响甚大，苏轼曾在《祭柳子玉文》中以"郊寒岛瘦"形容此二人的诗歌风格，那么孟郊之诗"寒"在何处？

从身世看，"贫寒"是自古以来的定论，但笔者认为"清寒"更为妥当，即程度略低。尽管孟郊青少年时代的具体经历已不可考，但从他本人及其友人的诗作中还是能发现一些端倪。孟郊之父孟庭玢是一名小吏，任昆山县尉，俸禄虽微，但也足以周转家中衣食；虽早卒，但置有田产，不至于"秋至老更贫，破屋无门扉。一片月落床，四壁风入衣"，"席上印病文，肠中转愁盘。"。

从表现的内容看，孟郊似乎始终都处于一种穷困潦倒、苦寒抑郁的生活状态。在《长安羁旅行》中他如此形容自己早年科举求仕的生活："十日一理发，每梳飞旅尘。三旬九过饮，每食唯旧贫。"生活如此穷困，若再遇疾病，更是雪上加霜："贫病诚可羞，故床无新裘。春色烧肌肤，时餐苦咽喉。倦寝意蒙昧，强言声幽柔。承颜自俯仰，有泪不敢流。默默寸心中，朝愁续莫愁。"贫病交加，祸不单行，却还要强作笑言，不敢泪流。而同代诗人与孟郊的诗作往还中也证明了这一点：如韩愈说："人皆余酒肉，子独不得饱。"张籍说："苦节居贫贱，所知赖友生。"由此可见，"寒"是孟郊人生的写照。

在这种生活压力之下，孟郊走上了仕途，但两次落第，受尽冷语，这使他早年因父早卒而造成的敏感性格加剧，饱受精神和现实生活的双重折磨。如其《落第》所言："晓月难为光，愁人难为肠。谁言春物荣，独见叶上霜。雕鹗失势病，鹪鹩假翼翔。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再如《再下第》所言："一夕九起嗟，梦短不到家。两度长安陌，空将泪见花。"尽管两度名落孙山，但诗人仍勉励自己保持积极进取的心态："不有百炼火，孰知寸金精。金铅正同炉，愿分精与粗。"

但当时王朝大厦倾颓，世态炎凉，官场小人横向，有志有才者不得用，再加上本就贫寒的生活，使作者一再受到打击，对命运对社会发出无数怨叹，如"三十年来命，唯藏一卦中。题诗还问易，问易蒙复蒙。本望文字达，今因文字穷。影孤别离月，衣破道路风。归去不自息，耕耘成楚农。"到了四十六岁终于中了进士，任溧阳县尉，但其仕途并不如意，如其《溧阳秋霁》所言："旧识半零落，前心骤相乖。饱泉亦恐醉，惕宦肃如斋。上客处华池，下寮宅枯崖。叩高占生物，龃龉回难谐。"可见其对官场的愤懑不平。

孟郊《登科后》

除了表现个人生活与境遇的"寒"，孟郊的一部分诗还着意揭露当时百姓生活和人性之"寒"。前者除了以上举例的以自身之"寒"反映社会现状，寄托感兴的诗歌外，还有《征妇怨》、《伤春》这类直接描写百姓生活之苦的诗歌。后者则如《择友》："兽中有人性，形异遭人隔。人中有兽心，几人能真识。古人形似兽，皆有大圣德。今人表似人，兽心安可测。"总之，孟诗不仅是在悲诉苦吟个人际遇，而是从个人亲身经历出发，继而感同身受地为千千万万社会底层的苦难民众发声。

从诗歌艺术来看，孟郊作诗多选择冷峭生僻的意象，所营造出的意境也大多是清冷寒寂的，给读者以凄涩冷寒之感，这是孟郊诗歌中独特的艺术表达方式，在当时诗坛可谓有开创之功。因此，孟诗之"寒"除了"所吟之苦"外，还表现在他炼字炼意的"苦吟"之诗法上面。孟郊的"苦吟"诗法多被后人与贾岛并提，创为"苦吟诗派"。所谓"苦吟"指的是以满怀忧苦的心境努力进行诗歌创作，并对每个字词都进行推敲锤炼的创作方法。但与贾岛"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纯粹艺术式苦吟不同的是，孟郊之苦吟更多是出自亲身体验的真情实感，新奇直白而不落斧凿痕迹，如"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秋月颜色冰，老客志气单。冷露滴梦破，峭风梳骨寒。"等等。

总而言之，孟诗之"寒"不仅表现了诗人个人酸寒窘迫的生活与仕途境遇，还代表着对普通民众的苦寒生活的同情，更代表着他对诗歌创作艺术进行不懈探索的高寒志趣，以及所引发的中唐诗歌新变。总而言之，这种"寒"具有多重阐释空间，为当时诗坛带来了新风气，这也是孟郊能与韩愈并称"孟诗韩笔"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