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认识的王懋老先生

 

 

 

王懋，平度书法界知名人士。

时下，社会上流行称“家”、“大师”，年轻人亦按捺不住抢而购之，甚至自己缝制一顶高高的帽子戴上。王懋老先生对此很迟钝，不以为然。他喜欢人家称他“王老师”，这个称呼听了六十多年了，习惯自然，温馨亲切。老先生现年八十有二，在教育界辛勤耕耘六十五载，练习书法七十年，从事书法教学四十五年，弟子过万人，书法弟子达三千之众，进入书法界崭露头角者余百人。老先生诚实了一辈子，为人师表、为人处事无不令人称道，特别是他的书法艺术，可谓有目共睹、有口皆碑。按理说，他应该有很多名副其实的头衔。他却坦白地说，名是虚的，做人是实的，再说一不靠名吃饭，二忙教学无时间追名。行家私下评价老先生的字：理解深剖，火候老到，有特色、有风格、有势力、有实力，出神。如果老先生能注意一下身价、名分，弄个头衔应非难事。可老先生至今名分甚少，足见其不求名。我和老先生来往渐多，海阔天空无所不谈，就是未曾听他提及名分、身价、级别、金钱之类。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就听说了“王懋”这个名字，师范的老师。那时，我刚刚参加工作，不懂什么书法。师范的戴医生，我的老师，我去看他，他指着一个瘦高个、戴眼镜的人说：“这就是王懋老师，书法很厉害。”后来见过几次面，没有来往。在一次三位八十老翁合作作画的活动中，我第一次将王懋老先生拉入镜头，接下来又在一个书法展览会上，我再次抓拍了老先生几个镜头，他看了后非常高兴：嗯，我还挺上镜!算是认识，开始了我们的忘年交。

 

老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对书法尤其喜欢，且颇有造诣。与人交往，他一点儿也不刻板、老套，他从不倚老卖老，不喜说教，不居高临下视人。和他一起聊天，长学问。他的脑子里天文地理、琴棋书画的知识装了不少，而摆谱、拿架、显摆等艺术界的时尚修为，却没进入他的意识形态。和老先生交往，很容易，他善良，有点儿单纯。他走在大街上，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的老头儿，不认识他的人绝对感觉不出他有半点儿艺术家的味道。认识的人，老先生一定要主动向人家打招呼。真是一位和蔼的邻家老头儿。就是这位老头儿，坐下来慢慢地聊，聊着聊着你就发现他一点儿不普通。他记忆力特别好，思维敏捷，有厚重的知识沉淀，能接受新生事物。昔日跟他上过学的学生，见了老先生都喜欢让他猜一下“我是谁”。老先生不仅能叫上名字，有时还能说出人家的外号，以及在校时调皮捣蛋的趣事。和老先生聊天，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古今中外，文理艺术，你想谈什么吧。有一次，碰到一刚刚从陕西退休还乡的老地质队员。那人沉默寡言，他搞的那一套，别人不懂，谈别的他又不习惯，挺难交流。而老先生倒是很轻松地切入话题，与之聊起了陕西的山川、河流、地貌、矿藏、物产。那人惊喜道：你也在那里呆过？老先生摇头，没去过，纸上谈兵。

王懋老先生，八十多岁的人啦，屁股后面居然跟了一大群孩子：学生，学“孙”，曾学“孙”。其实，哪个老师没有很多学生呢？可很少有人像他这样，与学生、学孙走得如此近便、如此密切的，很多人见了他就如见到了自己的长辈。与老先生可以谈学问，也可以聊家常，更可以开玩笑，以及时下流行的调侃。老先生的心很年轻，诙谐幽默、谈笑风生，妙语连珠，让人乐翻天。他对我了解了一番之后，扳着指头数道：你玩儿网络，好摄影，还戳弄文字，嘿，你这不是三栖“动物”嘛。老先生主动送我一对联，他说道：“你有两大最爱，读书、登山。”略一思索原创一联：“甘为书痴破万卷，原遂山鬼攀千峰”，提笔写了。其意正合我心，我喜欢得不得了。于是调侃道：“王老，您太有才了！”他笑道：嗯，还行！

不了解老先生者，以为他格高，字难求。诚然，大家互不相识，贸然求字，的确荒唐。认识老先生的人都知道，老先生的字并不难求，他的朋友、同事、学生以及其它与之相识者，说到面前，态度诚恳，老先生总是给面子的，人家喜欢有什么办法。有人劝道：少写点，少外传，传出去的多了不值钱。

老先生马上嗤之以鼻：我不卖字！老先生没卖过字，更没有跟着托儿，到外地去忽悠。偶尔有传言说：某某人花千元，买得王懋一幅字。如非误传，便是有人见“字”眼开，爱不释手，不忍夺人之爱，以钱换之，金钱社会又有何法？至于江湖传言，善意求字，转身盈利，滑稽、可笑之举，应该不会有吧。老先生对此如是说：都是别人的事情。

我不懂书法，和老先生来往的多了，逐渐理解老先生对书法是一种真爱，那种无可挑剔的真爱。八十多岁，依然读书读贴，认真炼字，一丝不苟，即所谓笔耕不辍。他认为，书法是一种艺术，一种修为，不是手艺，更不是商品，书法的精髓在书法之外，予人以美，养人以寿，启迪人生。文人相轻，书者亦相轻，看别人的作品，初入行对书法内涵知之不深者，往往轻蔑他人作品，那种不屑一顾的表情，让人不堪入目。老先生从来不这样，无论是谁的作品，即使是一个孩童幼稚拙作，他也拿到眼前，一手扶眼镜，一手按作品，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笔画，看布局，最后再看签名。他既不随便说好，也不撇嘴乱贬，而是中肯的说出好在哪里，注意哪里。使人受益当场，且不得不从内心佩服老先生的眼力，更由衷地敬佩老先生的诚挚。或者这是老先生一生从教，养成的良好师德使然。

现在的王懋老先生，头发白了，胡子也白了，老年斑装饰在脸上，陪伴着沧桑经历的沟沟坎坎，记录他走过的平常而又不平凡的人生历程；那幅大大的眼镜，架在笔挺的鼻梁上，将睿智、明亮、善良的眼睛，与纷杂的世界隔开，遮挡着、过滤着什么。他的腰板儿挺得很直，八十多年的风霜雪雨、七十年低首练字没有将其压弯，只是偶遇道路不平，他会低头弯腰将落脚点看清，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他喜欢坐公交车，因为他有老年证，掏出来向人家晃晃，免费。他更喜欢那辆陪伴他二十多年的自行车，骑着满城跑。

吸烟，是他的“恶习”，但他就是不想改，这是他的一样“武艺”，他喜欢喝酒，白的，每天半斤。

谈到书法，大家会自觉不自觉的提到王懋。提得多了，“王懋’这两个字，已经超越了作为一个人的名字的含义。看到“王懋”这两个字，是人们正在欣赏王懋的字画；提到“王懋”，大家谈论的也许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字，他的书法艺术，或者是他曾经倡导的“写一手好字”的理念；于是“王懋”总是与写字、书法结合在一起，无形中，渗透着书法艺术、书法学问的精髓、影子……，至少在平度如此。

（原文写于二〇〇七年夏天，提前没有告诉老先生，报纸上发表后他提了意见：未经我同意就提名道姓地说我，保留追究权利。“王老”二字不妥，平时叫也就叫了，落到纸面上就大有吹抬的嫌疑。据此原文的“王老”，现改为“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