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妄想

刘心武

　　我本是想当个画家的。五六岁的时候，我家来了客人，妈妈常对我说：“乖，画张画儿送给伯伯（或叔叔、姑姑……）吧！”我便铺开一张纸，用彩色铅笔认认真真地绘制起来，献上那画儿，那气概，那心情，怕跟毕加索赠画也相差无几。

　　但有一次我就从窗里看见，一位客人走到街上以后，漫不经心地将我的馈赠团成了一团，轻轻地一丢，那作品便滚落到阴沟边了。这使我小小的心灵，得到了人生的第一次教训。原来得到别人承认，竟是非常之难的。

　　我放弃了当画家的想法，但我想画出真正的好画儿。这是妄想吗？

　　除了“文革”那十年，我始终没有放弃画画。有时兴致勃发，不能抑制，一日甚至画出数幅。我画画主要是自我消遣，但也并不羞于见人。

　　去年冬我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找我的好朋友G玩。两人你一张我一张画了起来，他只醉心于水墨的濡染，我则调出一堆中间色，随情绪涨落舞起笔来，构成的抽象意味的图幅只有色块、线条和水渍。还去找干肥皂，用小铁刀切成大小不等的几块，并用铁钉“篆刻”，最后为我与他各镌印章三枚，计阳文各一、阴文各一、葫芦形闲章各一，镌毕，找来印泥，一张张将印盖到适宜之处。

　　事毕，两人虽颜挂汗帘，但相视而笑，美在心中。这确确实实不是妄想：从本性上，每一个人都是艺术家，都有从事艺术创造的权利，都是从中使自己和别人得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