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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叶轩孙诗与近现代闽中诗歌传统
一
闽中近现代诗歌传统可追溯到兴盛于清同治、光绪年间的“同光体”，其标榜于诗坛主要在光绪朝以降，直至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后期，主要代表人物有陈衍、郑孝胥、陈三立等人。随着后期大批文人的追捧，“同光体”逐渐成为一种盛行的诗风。由于“同光体”主要代表人物多为闽人，具体讲指福州地区，即闽中，所谓的“闽派”，这种诗风日盛，在全国有了很大的影响。
闽中近现代诗歌传统一直影响至今，有类似于南宋理学南移之气象。在闽中诗风鼎盛时期，涌现出一大批著名诗人，除石遗、海藏外，还有林则徐、沈瑜庆、林旭、陈宝琛、林纾、何振岱、严复、萨镇冰、林庚白等。“同光体”集大成者主要体现在陈衍的《石遗室诗话》中，宣称“不墨守盛唐”，主张主体学宋，同时也学唐。但后者则主要趋向于学中唐的韩愈、孟郊、柳宗元等，而不是盛唐的李白、杜甫。
上世纪初直至三、四十年代，福州受此影响，特别是“诗钟”这种全新的诗歌形式，由闽中首创并逐渐盛行起来，诗社林立，吟诗活动空前繁荣，著名有志社、讬社、正社等。同时，各县、各区、各乡也纷纷成立诗社，定期举行活动。值得特别指出的是，这一时期，在福州，中医界在诗歌活动中，独树一帜，诗人群体众多，而且往往既是中医世家，也是诗人世家。代表人物前有陈笃初，后有叶轩孙。
二
叶轩孙，原名莘昌（1897-1976年），字轩孙，号紫尾老人、卖药翁，以字行，祖籍闽侯南屿，清末移居福州，定居道山路乌山北麓。其早年弃儒从医，苦读灵素，探幽发微，步入杏林，悬壶济世，名噪榕城。轩孙先生不但以医誉名，亦以诗誉名，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已扬名闽省诗坛。1946年福州正社成立，先生主持“诗钟”活动，对福州折枝诗的革故创新，标准定型，起到高标垂范，树帜迎风作用。其诗风格独创一体，影响一代人，被同时代人称为“轩孙派”。陈海瀛在《希微室折枝诗话》中说：“轩孙诗独辟蹊径，他人不能为，石破天惊，辄有奇语。”轩孙先生行医之余，常与名书画家诗人陈子奋、潘主兰等吟唱酬和。
潘主兰称其“诗平淡近人，嫥尚造工，意含蓄，出语必精，率味则底于醇厚。其于字也，尽人所识；于句也，亦求尽人所能解识者，谓风格似宋人，顾非学宋人诗者。今读集中诗，信然。若《题画》云'坐久形骸无物似，随风飘上对山巅。’如此物我俱忘，范石湖有'杨柳无穷蝉不断，好风将梦过横塘’句也。《除夕》云'独有柴门人不寐，坐听疏雨入明年。’状阒寂之工，却似张文潜'半夜西风惊客梦，卧听寒雨到天明。’《市楼小饮》有'夜在杯檠影外流’，直与朱淑真'月在梧桐缺处明’若出一辙。它如'径负苔痕趋四面，月携河影入黄昏。’'暮色转旋人语外，秋痕迢递水声中。’'天去人家三尺仅，树含春意二分强。’诸句，亦大有宋人风，甚为余之所喜。”又说其诗：“无烟火气、头巾气、脂粉气之诗，读之令人胸次顿时生快爽。”同时指出：“诗近体多造语，类皆不甚费力。唯属意殊深，即其费力所在，委婉平易处，纯出乎性灵，基于真实。但见鸟飞云逝，江流天远之空旷，景物未有若龟负鲸吞，牛鬼蛇神之怪谲。”
陈子奋则评其《集王穉登残字成七绝一首》：
天风吹暖入江城，树里鸣禽已变声。
残夜楼台人不寐，香浮罗绮奏春笙。
天衣无缝，其清在骨。
又评《题画诗》：
珠喉玉貌水之滨，造出芳菲大好辰。
旁立一崖心为爽，前来何况惜春人。
未免有情，谁能遣此。
又评说《题画自寿诗》：
断云澹澹月弯弯，黄叶吹寒一路山。
为爱双螯与秋菊，才思九月落人间。
海内谬词客，前身应画师。
对《题画诗》：
犹带轻寒小雨新，泉声咽石径无人。
满山叶动天风绿，似水柴门浸一春。
则评说，一幅好画，谁谓先生不能染翰耶。足见叶轩孙的诗，诗中有画，诗意胜画意。
三
叶轩孙先生自步入医林，一生致力于治病救人。上世纪五十年代，福建省立医院成立中医科，即聘为中医师，后任中医科主任。退休后还发挥余热办班授课，传授岐黄。其所作诗，未刻意保存，多随手散佚，生前也未出版过个人诗集，仅见陈子奋手抄本，且收录数量有限，现经多方收集，仅得234首，多写于上世纪五、六、七十年代。虽存诗不多，但题材较为广泛，有题画、酬和；有自然景物、山水风光；有风土人情、节序庆典；有自忬情怀、感叹人生。凡此种种无不形诸笔墨。
他的诗虽受“同光休”的影响，主要学宋诗，但也博采唐王维、张籍、王健、白居易诸人之长，而加以发展变化，最后自成一家。叶诗的基本风格，大体上可归纳为：温润妩丽，清新婉峭。
最能体现叶轩孙诗歌成就的，当推其题画诗：
◎题意叟花鸟画
明时随处景光新，家在江南倍有神。
仅一鸟声一花影，小窗终岁坐皆春。
◎题墨牡丹
几枝古朴见精神，不向繁华染一尘。
自是胭脂非本色，写来付爱澹妆人。
◎题荔支与鸟画
昨夜南风不断吹，风痕红遍荔支垂。
如何一鸟犹倾听，曳过蝉声已别枝。
这类诗写来极其优美而富有灵动之气息，并完美地忬发了诗人恬淡闲适的情怀。
其次，是他富含哲理，富有理趣的诗：
◎有谤
爱极而妬生，妬极而谤起。
是以诋毁者，方为我知己。
所恨我不才，谤者犹少耳。
◎浮萍
东风吹绿萍，三两聚西岸。
偶然风倒吹，既聚又分散。
所以世情缘，都作如是看。
聚时且欢娱，散后莫感叹。
哀彼白藕丝，藕断丝未断。
◎牵牛花与小蝇图
一虫叶之巅，一虫叶之里。
巅者俯首觑，似笑里者鄙。
同在一叶中，胡为相竞毁。
不如闲看花，心旷神则喜。
愦愦与蒙蒙，祇徒自苦耳。
还有《杂感》《病中示家人》等，无不显示诗人通达的人生观，也体现了那个年代的精神风貌。
其三，是他的亲友交谊诗：
◎和兰翁《题乌石山斋》诗
乌山山下气浑敦，小小村庄寂寂门。
多谢佳宾来似月，清辉漾起百花魂。
◎赠晓宋
匆匆日夕逐风尘，不畏艰难与苦辛。
尽是利人无利己，好人底里一完人。
◎宝钗同学醉心灵素
一见岐黄便有神，聪明锡汝又天真。
他年桃李门前茂，叶叶青青荫路人。
对故旧的情谊，对学生的爱护和期望，无不在诗中自然流露，写来感情真挚，感人至深。
最后，来谈谈他的爱情组诗：
◎无端（十五首选六）
无端邂逅沈家楼，一见浑如旧聚头。
故意高声约同伴，阿侬明日吕祠游。
一刻相违意即孤，爱他多把小名呼。
笑谈原是寻常事，并倚楼头便有殊。
晨携姊妹向丛林，香火喃喃一掬忱。
人乞生儿侬则否，为忧分却爱郎心。
爱极无端妬忌生，争争吵吵亦常情。
须臾又恐妨恩爱，破涕牵郎笑一声。
浑忘冰透绣鞋儿，消息匆忙报与伊。
比及到门又斟酌，手悬屈戍立多时。
无心检点嫁衣裳，当日恩情似未忘。
最是伤心灯下语，从兹为友不为郎。
宋代五、七言诗多讲“性理”，而写爱情的少得可怜，宋人的恋爱生活里的悲欢离合不反映在他们的诗里，而常常出现在他们的词时。如范仲淹的诗一字不涉及儿女私情，而他的《御街行》词就有“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这样悱恻缠绵的情调，措词綩约，胜过李清照的《一剪梅》。而叶诗主要学宋，却又突破宋诗的樊篱，用诗写儿女私情，刻画惟妙惟肖，细腻而富有真趣，绝胜过宋词。
《吟屋卖药翁诗》得以付梓，是闽中非物质文化遗产抢救保护之一幸事，愿更多的民间文化遗产能够得到挖掘，并呈现给世人，使之得到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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