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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小说‖【偶然】◆赵桂君


作者简介

赵桂君,笔名司也。男,60后,中学高级教师。


 偶然

林帆秋是负气出走的。

年近花甲,林帆秋忽然觉得必须重新活一回。三年前,林帆秋退居二线,这就是说,他居家的日子越来越多。老婆方务雨曾经说,除了睡觉,夫妻大半生的时间都交给了单位和社会,连吃饭都很少在一块。

方务雨退休前是县工会副主席兼女工委主任。未进二线的林帆秋是县人大第四副主任。夫妻俩是典型的体制内干部,官做到这个阶级,在县一级干部中属于高层了。两人各有自己的生活圈子,自己所熟悉的生活节奏甚至工作语言、品位。乍一恢复年轻时的二人生活,惊喜是有的,可是进入老年化尤其是进入老更化,这份惊喜很快被怠惰代替,相互间剩下的只有埋怨,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猛不丁的演化成一场冷战——热战是没有的,双方都懒得看对方,什么背靠背啊,直接分床睡。

孩子远在国外,疫情之下,想出去找孩子过几天已不可能不现实。这个时候,方务雨把她老娘接到家。老太太跟女儿一样,很有主见很有个性。一把年纪了,嘴不饶人不说,还很霸道。独居正卧,客厅也是她的,想睡就睡,想躺就躺。娘俩一南一北,比谁更像“葛优躺”。

几十年的公务员生活,铲除了林帆秋不少的爱好,混到晚年,一个中意的有特点的特长没有。在卧室看电脑吧,半个小时就眼花缭乱;看书吧,翻几页就想合眼;看电视?那玩意有什么看头,除了新闻,电视剧都是编来骗女人和没出息的男人的时间和健康的。打个电话约约老伙计,对方比自己还没有出息,不是在家看电视,就是逗孙子玩,难得一个和他同气相求的。骑车去大街,路两边的绿荫下都是打牌搓麻将的中老年人。去了一回,遇到两个熟人,等玩完后转身走,背后传来冷笑:“不是还没退休吗,怎么混到这个地步了?”话一入耳,心里一沉,再也不想去了。

回到家,老岳母捂着毛巾被,歪头问他:“小林啊,你怎么才来,不吃饭啦?你媳妇给你做了一辈子饭,该你给她做饭了!”

林帆秋又是一堵,说声“好,这就做去”。他走进厨房,摘菜淘米开炉子,洗碗刷锅端瓢勺,一通忙活,饭菜端到桌上,方务雨才进家,笑嘻嘻的说,哈,老头子的手艺不错,以后的厨房交给你了。

一个月后,林帆秋问老婆,老太太什么时候走。方务雨拍着脸上的黄瓜片,语气厚重的说,怎么,你烦她了?烦了,你去撵她。

林帆秋并不想撵老太太走,只是老太太占据着客厅,自己的活动余地小了。人老了,精神不济,常打瞌睡,谁也免不了。希望岳母到卧室躺着,这话说给方务雨听了,方务雨说我妈待不几天,她在客厅躺就让她躺去。林帆秋便盼着老太太离开,可老人家那架势一时半会的不会走。她对女儿女婿说,大儿子看护两个孙子,一家人还需要他买菜做饭;二儿子刚有了孙子,才出满月,更忙;二女儿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都还小,也没时间照顾她,就你们家有空,她不住在这里住在哪里。林帆秋眼前一黑,忽然明白,老太太这是要打持久战,王母娘娘的蟠桃,五百年一动啊。

方务雨曾经劝林帆秋,要么到外面找份活,要么关上屋子看自己的书。林帆秋干了一辈子文字宣传工作,喜欢看书,其他兴趣几乎没有。有几次在街头看人不下象棋,想起在大学常和同学下棋,便买了一副象棋,回到家才发愁,棋有了,但找不到棋友,别看平时遇到很多退休的熟人,但找一个脾性差不多爱好差不多时间段差不多的还真难。有人爱钓鱼,有人喜欢摆八卦,有人窝在家中追剧,有人送孩子家务事一大堆,谁像他林帆秋,标准的无事一身轻,有的是时间。

看书可以,可得有环境,虽然用不着焚香净手红袖端茶,但安静是看书者不可或缺的一份恩赐。问题是老太太不愿意给他这份恩赐。老太太特别喜欢闹动静,电视机开得很响,为了增加一层更加欢乐的气氛,往往电视机响过几分钟,客厅里会传来阵阵有节奏的杂音,林帆秋起初以为谁的鼻子堵住了,或是楼上哪家幼儿站在童车里撒欢。走进客厅一看,老太太斜抗在沙发上睡着了,半张着黑洞洞的嘴,看不见的空气非常放心的在那里自由进出。方务雨盘着腿在沙发另一头专心地看着手机,一副泰山崩于前不眨眼的样子。

按照心理学,对大部分人来说,任何伤害,如果跟的时间长了,就会形成习惯,伤害可能习以为常,适应了。可惜,林帆秋属于属于那批少部分人,新的习惯不容易养成。只一年,林帆秋被折磨的日不聊生,盼望着有一个新的发现,获得新的生命。

前几年,各单位和部下们隔三差五的邀请他参加各种活动,尚能暂且避开家,出去轻松轻松,近两三年,加上疫情因素,这些活动越来越少,把林帆秋憋的六神无主七窍生烟。苦苦思索着怎么样摆脱这种憋闷的日子。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林帆秋不管上帝发不发笑,反正他一思考,希望就出来了。

他想起一个地方,那地方在县城南部,靠近一座水库,四围都是山,山上松林茂密,水中有鱼有虾。五年前,水库南部山上的缓坡上,附近两个村庄建起一片二层楼的独家小院,号称新农村建设示范小区,。小区初建他去过一次,此后,没再去过。听别人说,小区已经有人搬上去,而且还在扩建中。那边不独只是居民区,而且建了不少厅堂饭馆娱乐场所,还有果木采摘园。前几天,有个老部下给他电话,邀请他去逛逛。他担心给部下找麻烦,委婉拒绝了。

春分刚过,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林帆秋终于行动了。那天下午一点多钟,他驱车向城南漫无目的的奔去。进山的大道两边,开遍五颜六色的花,有乔木的,有春草的,有爬藤的。五月的花海提前来到,空气里弥漫着丝丝清芬,甜丝丝的令人鼻翼翕动口腺生津。

右前方出现一弯碧水,碧水镶嵌着一圈花边,花红如霞,碧水似玉。林帆秋拐一个弯,车进入一片建筑区。建筑区都是二层楼,独院,院子里的树木漾着海棠花艳丽的风姿。再看前方,路两边全是红艳艳的樱花,几乎看不到尽头。路边一座矗立的怪石上刻着一行字:龙湖樱花大道。

林帆秋猛然醒悟,到了那个心仪的水库区了,这景象,以前没有见过。

原来,樱花大道沿着龙湖水库栽了一圈,碧水的花边就是这一圈樱花。林帆秋的车绕着转了一圈,车转回来,在那片建筑区停下。建筑区的房子和路都是一个标准,整齐的让人以为是画的。房子东西宽南北长,东西四排,南北十排,沿着山坡缓缓而上,没有石级。最东边路边也有一座站立的巨大怪石,刻着“龙湖小区”四个阴文。沿湖大道周遭,依山傍水有许多亭榭楼台饭堂饭馆。游人如鲫,穿梭在那些亭榭间大道上。

林帆秋走进小区,在一群人前停下脚步。这伙人有七八个,显然是小区里的百姓,有男有女,大都是中老年人,偶尔有年轻的,是带幼儿的少妇。看着林帆秋走近,有人对着他点点头,林帆秋一脸笑意,打了一声招呼:“都忙着呢。”对方有人跟着说,不忙不忙,您是来玩的吧。林帆秋说是,便跟人家聊天,都是湖区变化的话题。十几年、几年前如何如何,现在又如何如何,小区的规模建制如何。再聊下去,林帆秋的话就带有建设性了。

林帆秋说,我转了半天,发现一个秘密,这边的风景很美,游客来看水看山吃湖里的鱼,至多一天就回去了,就是说游客的消费范围狭窄,滞留时间太短,对附近的村民来说,没有多大价值,你们小区应该想办法让游客的消费更多点。比如,小区可以依靠现有的住房招来游客居住,主打吃住玩一条龙服务,向游客提供更多的服务,房子做短期租赁,村民给游客准备饭菜和其他消费,比如特色绿色蔬菜粮油,再搞点独特的菜谱,像山鸡、野兔、牛羊等烧烤或者其他烹饪,划船、草皮滑行、扑克牌棋类比赛。

林帆秋注意到,大部分村民拿他的话当做姑且听之的噱头,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听的很认真,频频做思考状。这女子手里竟拿着一只鞋底,抬头听林帆秋的演讲,低头一纳一缝,针锥穿眼,钢针穿线,听到热闹处,停下手,看着林帆秋的眼睛,没有一丝做作和忸怩。女子的特殊引起林帆秋的特别关注。他走进女子,问,大妹子,这时候还有纳鞋底的啊,自己穿吗?

女子一直坐在一张兀轧上,听到林帆秋问她,立刻站起来,微笑着回答,说,自己不穿,这是给城里一家老板做的,那个老板专门收集手工活,转手卖给有钱人。

“这个老板很会做买卖啊,”林帆秋赞赏道,“城里或是国外有钱人,什么工业化的东西都见过用过,就稀罕民间手工作品。”

这话匣子一开,女子和林帆秋就聊开了。女子健谈,林帆秋好奇,聊着聊着,女子就问林帆秋,你说的那个独院出租怎么个做法,能行吗。

当年主管县文化旅游工作时,林帆秋去南方许多山村考察过,大体的思路有,再加上他的想象,市场啊,当地特色啊,服务设施啊,交通条件啊等等的,跟这个女子讲了半个小时。女子似懂非懂的专心听着,一轮又一轮的村民走过来又走开,太阳就西斜了。林帆秋还想讲下去,就见一个白发老太太走过来,先对着林帆秋一笑,说,您城里来的吧,这会天都晚了,快回府吧;转身对女子说,燕子,该接孩子去啦。这个叫做“燕子”的女子听了,说,娘,不是我爹去接吗。老太太说,我看你在这里只顾这位干部说话,活都忘了。燕子说,我给人家取经呢。老人干咳了一声,说,取什么经啊,你还想发家致富,也是啊,就你那手艺活真养不了家。转头问林帆秋,你给她拉什么呱啊,我看着你们拉了老半天了。林帆秋就要给老太太分析分析。燕子说,给您说了半天话了,没问您贵姓呢。林帆秋告诉她姓林,接着说,你要有兴趣,我改天来给你说道说道,学生多大了,还要接。燕子说,二年级,大人有活忙的时候不用接,他自己跑着回家。又说,林大哥,您什么时候再来,我在家收活干,哪天您都能找到我。林帆秋问她有微信吗,加上微信,不用来见她,网上一样聊。燕子说有啊,这事都忘了。

两人加上微信,燕子起身去接孩子,林帆秋发动车子往回赶。

回家路上,遇到山村的集市还没散尽,林帆秋随手买了一只老母鸡,让老板宰杀好。刚进家门,看到岳母在沙发上仰面躺着,微张着嘴,鼾声如梦;方务雨在沙发一角盘腿蹲着,低头看着手机,大概是抖音,与老太太的鼾声唱和。林帆秋眉头一皱,心中不觉发凉,迅速走进厨房,把老母鸡洗净,拔掉毳毛,放进砂锅,打开煤气炉,把火开到最大。转身洗干净手,却不出厨房,呆呆地看着煤气炉的火焰。蓝色的火焰发出均匀的欢叫,砂锅冒出一层热气,水开了。林帆秋把火苗调到最小,炖鸡进入微火状态。

一股股淡淡的臭气钻进鼻孔,林帆秋打开抽烟机,走出厨房,拉上隔离门,正要走进卧室休息,听到方务雨说,啊,好香的味道,炖的老母鸡吧。林帆秋知道方务雨的嗅觉特灵,但没想到她还能嗅出老母鸡的味道,让他不由得暗暗称奇。他懒洋洋的“嗯”了一声,进了卧室。背后再传来方务雨的声音:你好好睡一觉吧,我看炉子。

林帆秋刚躺上床,手机“叮”的一声响了,打开手机一瞧,是那个叫燕子的女子发来的微信。燕子问他到家了吗,到家后好好休息休息。这句一个多小时前很平常的问候,让林帆秋经不住心头一热,顿时睡意全无。他立刻手写了几句回话,接着问她对那个房屋出租有没有兴趣。不多会,燕子回复他,说,很有兴趣,但到底怎么做,她没有底。于是,林帆秋打开语音给她留言。两人聊来聊去,燕子终于听明白出租房屋如何做。就说,林大哥,你什么时候再来玩,给我具体指导指导。林帆秋说,指导说不上,你要真想做,我愿意给你多说几句。

原来,燕子老房子拆了后,买了两处紧挨着的小洋楼,一处自己住,一处准备给孩子住的。她婆婆也有一处楼房。燕子丈夫开三轮车收花生地瓜等农产品,收来的东西一般放在婆婆那边院子里,所以,另一处楼房一直空着。去年秋天,燕子丈夫收地瓜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人当时就没了。没多久,婆婆过来照顾孙子,婆婆的楼房也空着。山村谁家也不缺房子,两处空着的小洋房没人住,带来不少问题,比如房子不通风,就容易潮湿,墙壁脱落,门窗松动。正想着卖掉一处房子,给孩子做升学基金。这天听了林帆秋的介绍,立马动心。如果能把房子租出去更好,即赚点钱用,又有人给看护,因此很上心。

林帆秋跟燕子建议,最好由村委会出面,做房屋出租。把房子和文化旅游搭在一块,做做广告,上上电视,扩大影响,做成一个产业。燕子说,您来给村委们支支招吧。

第二天,林帆秋给文化和旅游局打电话,推介这个项目。文旅局很快派了两个人,同林帆秋一起去了龙湖水库。再经过几次调研,一个月内就做好了计划和广告,推向市场。规划的内容很多,有养生馆,辟谷馆,跆拳道馆,歌舞厅,瑜伽馆等等,都是家用的小区空闲的房子。那一个月内,林帆秋借口推广龙湖旅游项目,就住在了燕子家隔壁的空楼,隔几天回家一次。一个月后,天气暄暖,林帆秋再回家,看到方务雨娘俩在沙发上比赛平躺的功夫,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去龙湖居住,岳母什么时候走了,再回来。

林帆秋以每月两千元的吃住费住在了燕子那处空房内,房内电视冰箱网线一应俱全,饭由燕子给他做。每天的功课很简单,上午看看书上上网,下午借燕子的电动车去附近山里串串,收集些怪石,跟山里人聊聊天,晚上写写文章,发给那些公众号,倒也赚个清净有为,着实充实,便有点乐不思蜀了。

半个月后,方务雨的电话里多了一层疑问,她说,你在山里过得很滋润啊,朋友圈里常看到你写的文章,是什么把你给黏住了,有家不归了?我去看看。林帆秋说,你来吧,你来了,你也不想走。

林帆秋走的时候没有开轿车,方务雨带上老娘,开上车,十几分钟就到了龙湖小区。林帆秋把她们接进小洋楼,又带她们在湖区转了一圈,老太太瘪着嘴说,小林啊,你真会享清福,有这样好地方,也不告诉你媳妇。

她们是一大早来的,饭也没吃。林帆秋给燕子打电话,让她准备两份早餐。燕子把早饭送来,引起方务雨热情的注意。这女子,饭做的好,人也长得漂亮,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不带焗油的秀气;眼睛亮晶晶的照人,红润润的鸭蛋脸透着十分的水灵,一米六的个头虽然不算高,但窈窕有致。原以为是个大姑娘,谁知道人家的娃都十多岁了。方务雨嘴上不说,心里却犯嘀咕,有这么个标致的人儿在身边,老林咋能挪的动腿呢。

方务雨的眼神让林帆秋不自多心自会多心,为了摆脱她们娘儿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世外桃源,既然你不放心我也不多留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省的跟人家惹乱子。他对方务雨说,娘觉得这地方好,你和娘多住几天,我看家去。方务雨没想到林帆秋反应这么快,正想说话,老娘开腔说,让他回去吧,我们娘儿俩住几天再说。

林帆秋回到家,给燕子发信息,说我按两个人的饭食给你加钱。燕子回复,就多一个人的饭食,加什么钱啊,你们多住几个月,我的房租里不就有啦。林帆秋回复到,你以为她们住仨月俩月的?她们住上十天就会烦。

这话被林帆秋说准了。方务雨最先烦的,尽管在城内小区很少出门,却忍受不了山区的寂静。再几天,老太太也烦了,说这地方,兔子不拉屎,老鹰不占窝,连个灯光都看不到,还是城里好,路东路西楼前楼后到处是灯,多热闹。

方务雨娘俩一回家,林帆秋当晚就要走。方务雨不同意,说那地方有什么好,别说人,就是条狗,也会寂寞死。林帆秋说,狗死狗的,我不怕寂寞,正好写点东西。方务雨眼睛一瞪,说,你那文章谁看啊,逗人玩吗。林帆秋不想跟方务雨抬杠,淡淡一笑,说,就逗我自己玩吧,你让我多活几天就放我去龙湖;再说,你们娘俩在城里待够了,可以前去清闲清闲。方务雨还想争辩,老太太发话了,让小林去吧,你们在一块就吵,不让我活啦。

这一次,林帆秋很感激岳母的宽宏大量,跪下给老太太磕头的念头都有了。

林帆秋没磕头,吃过晚饭,开车去了龙湖。走前对岳母和方务雨说,你们什么时候想去龙湖,说一声,我来接你们。

方务雨很想说,你林帆秋怕是被那个叫燕子的女人迷住了吧,但看在老娘的面子上,没敢发作,眼睁睁的看着林帆秋带上几件衣物,潇洒地掩门而去。

林帆秋这一去就是几个月,等秋后才回家,当然,中间也回家小住,方务雨偶尔也前去查房,每次发现不了什么蛛丝马迹,半尴不尬的灰溜溜的回城。但她不知道,林帆秋的心里,在不知不觉间种下一颗说不清是爱还是欢喜的种子。

人是群居动物,如果两个异性独处的时间长了,就容易产生感情。从某种意义上说,相对情感易发,群居更安全。群居环境下,那些不成文的和成文的规定,约束了人的情感泛滥。起码在收获了感情后不容易滥用情感。林帆秋在离家二十多里路的龙湖,从路程距离上说,不算远,但从身体距离上说,几乎与家隔绝,即使每周与妻子见一面,也缺失了原来的那层亲密,何况他是带气出走的。

龙湖小区的环境既幽静又热闹,除了周末或节假日有游客来,其他时间处于半封闭状态,没有车来人往,没有商业活动,没有演出,有的是知为谁红的繁花,潮打寂寞的湖水,沉默静穆的群山。热闹是林帆秋的心理感应。他每天都要出门爬山,每天都和路遇的山民聊天,特别是每天都给燕子的孩子辅导作业,讲故事做游戏。当然,刚兴起的瑜伽馆、养生馆带来不少生机,也平添几分繁华。

燕子的儿子叫杨秋轩,跟着燕子给林帆秋送饭,没几天就熟悉了。此后,一放下午学,先跑到林帆秋这边做作业,不懂的地方,便问林帆秋。孩子跟他母亲说,林大爷的讲解比他老师讲得好。燕子一开始还怕孩子打扰林帆秋,但看到林帆秋那份热情和专注,便不再阻止杨秋轩。有时把饭送过来,林帆秋的讲解还没结束,燕子便坐在一边听一阵,发现林帆秋讲的既有趣又新鲜,自己受益不少。渐渐地,燕子把活带到林帆秋这边,一边和林帆秋聊天,一边做她自己的活。偶尔聊的高兴了,临到做饭的时间,墙那边传来婆婆的催促,轩轩的娘,该做饭啦。

相处时间一长,燕子在林帆秋面前少了拘束,多了随意;重要的是,在燕子心里,把林帆秋当成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来来去去的,就像一家人。林帆秋偶尔也到隔壁燕子家,跟燕子婆婆聊天,帮燕子做菜。如果照这个节奏下去,林帆秋也许会真要在龙湖小区待一辈子,单等岳母离开,把方务雨接来。

然而,人算总跟不上天算,几个月后,林帆秋和燕子一家的和睦融洽的关系暗暗有了变化。

促使这种关系转变的是小区里几个女人的参合。

在中国特别是在中国农村,最不缺少的是长舌妇,而长舌妇最拿手的是对异性的热情的关心,进而培养成窥视、制造舆论传播讹言的传统。

什么时候开始成为村里女人们的关注对象,林帆秋并不知道。但他知道,一个男人一旦被女人关注,一般地说,有两种结果:要么死得很惨,要么活得很滋润。当知道自己被女人们关注的时候,他想,必须马上了开这个本没有是非却是非多多的地方。

而且林帆秋知道,传言非并非空穴来风,只是没有进入实质性的发展阶段。他从燕子的表情变化明白,他和燕子之间确确实实存在一层说不清是暧昧还是心有灵犀的关系。

前面说过,燕子起初把林帆秋当做和蔼可亲的长辈,既然是长辈,不免心存敬畏和一种僵硬的交往界限。但在林帆秋面前,燕子似乎比较随意,该说和不该说的话都能说,不存在上下辈之间的那种隔阂,或者叫做代沟的那种陌生。话语多了,能自由交流了,就很容易走进对方的内心深处。结果,燕子忽然在某一天,如醍醐灌顶般,突发奇想,有这样一个退休男人在身边,以后的日子可以无忧无虑了。特别是林帆秋无意间把他的家事烦恼凄凄惨惨戚戚的告诉了她,让她有了一种自己是林帆秋知心人的感觉。燕子的幻想很简单,只要有个知心知底疼爱她和儿子,给她一个健康安全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她就知足了。当然,最好这个男人健壮年轻。和林帆秋刚认识头两个月里,她没有一丝的这种念头,从长辈变为朋友变为可以以身相许的对象,其过程似乎很短。然而,想归想,燕子不会付诸行动,毕竟,林帆秋有个比较稳定的家,虽然一时陷入静止,但没有到劳燕分飞的地步。她唯一的期望是,林帆秋能在龙湖一直待下去,待他三年五载,和她像亲密的朋友一样相处就很美满了。

燕子和杨秋轩的到来,使林帆秋有了一层新鲜的活力,仿佛从阴霾走进阳光灿烂,无比开心。在机关工作了一辈子,脑袋里充塞了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机械僵化,没想到在龙湖遇到一种全新的生活。其实,这种生活曾经有过,那是刚结婚孩子小时候的似曾相识的事。灯下给孩子看作业,全家一辆摩托车游山逛水,给孩子讲故事,饭桌上逗笑,游戏里笑语喧天......时隔三十多年,竟然再次出现。林帆秋知道,这种全新的生活本应出现在他和儿子的家中,可惜,儿子的家不在跟前,他想过那种与儿孙相娱相亲的生活而不能。有一个活力四射的年轻女性和一个活泼可爱的儿童的守护,不由林帆秋多想,自然而然的陷入天伦之乐中。至于这种快乐是否合情合理,就完全丧失了警惕。

人生充满无数的未知,相识来的快,危机也很快到来。

出于礼貌,燕子每次来林帆秋这边,穿着打扮比较整齐靓丽些。然而,人们喜欢通过穿着打扮验证异性间的关系。正是燕子穿着的在意,给村里女人们埋下了嚼舌头的伏线。女人们有一个固定不变的理由,穿衣打扮唯一目的就是取悦钟爱的男人。这个理由并不新奇,一个是女人自己有她们的切身体验,一个是古人早就说过,女为悦己者容嘛。

燕子从婆婆的言行中觉察到了危机。作为一个活了大半辈子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的老太太,燕子婆婆一开始并没有觉察到媳妇的变化,等听到几个老姐妹的一言半语,立马发现儿媳妇还真像女人说的那么回事,于是含沙射影指着麻雀骂乌鸦上演了,然后时常跟着燕子到林帆秋这边,一坐下就不走。林帆秋没有反应,燕子马上明白。她不敢再在林帆秋那边多待,孩子做作业就做吧,她不再相陪,送过去饭菜,说几句话就走。燕子一走,婆婆也跟着走。林帆秋再木讷,也很快明白,出问题了。

人生最怕窗户纸捅破梦中人醒来,原本无猜无挂的日子因为某个机缘不复存在,人就会陷入别扭尴尬中。就如皇帝的新装信仰的戳破,快乐不需要真相,童趣失之以做作,顽固的旧传统往往是幸福生活的刽子手。

林帆秋既然察破这层窗户纸,就不想给燕子制造麻烦。本来想让方务雨带岳母来住一段时间,又怕方务雨来了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便打消了主意。他又担心自己走后,燕子的房子一时租不出去,耽误燕子的收入,于是,给老部下们老伙计们极力推荐这个地方。幸运的是,有个外地的退休干部,希望到这边来住半年。

林帆秋一直等到那个退休干部来到,两人见过面,随意聊了几句,林帆秋有意识的询问他来的原因,对方说,家里太复杂,想出来清静清静,网上看到这个地方的广告,特别是你的现身说法,让我我眼睛一亮,就来了。林帆秋说,等你想走的时候,给认识的朋友介绍介绍,让他们来养老。

林帆秋走的时候,燕子送到大路口,问他,你还来吗。他说,来,过一年再来。燕子说,我等你。林帆秋看着她,说,不用等,你们的服务搞好了,这个项目会越来越火,不愁租房子的。燕子走到他跟前,低声问,是不是我哪方面做的不好,让人家看笑话了。林帆秋低头想了想,说,你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燕子点点头,又说,我知道了,孩子不往客人那边送。林帆秋摇摇头,说,只要客人喜欢孩子,就送,这个方式也许能引发客人的居住热情,如果客人是老人,都喜欢孩子的。他缓缓走到车边,忽然想对燕子说句实话,打开车门又关上。可又怕引起她的误会,又迅速打开车门。这个细节被燕子发现了,她走进车,问林帆秋,大哥,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你别担心,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林帆秋下定决心,盯着燕子,有些冲动的说,燕子,孩子还小,找个对象吧,人有了目标,就不会心有旁骛。燕子忽然掉了一滴泪,说,我知道怎么做,要让客人住的时间长,最好不去打扰人家,我给你添麻烦了,回家后,别给大嫂闹别扭,想不开的时候,多出去走走。

林帆秋听了,没再说话,上了车,跟燕子摆摆手,车一轰起,窜出去一大段路,从后视镜看到燕子还站在路边。他想,和燕子的相遇,只不过一次偶然的事,可这个偶然,竟惹得如此留恋,看来,偶然并不偶然,偶然背后藏着必然,藏着必然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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