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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片铁铃摇响的夏天
“算黄算割,一割就落……”夏收前这神奇的鸟一叫,关中地区的小麦就成熟了,挂在后院墙上的镰刀,早已锈迹斑斑,每到麦黄的季节,“刺啦刺啦……”磨镰刀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萦绕,门前老槐树上挂着的那半片铁铃也在风中轻轻地摇响,树下有孩子的身影跳起来在够,那高过头顶系它的麻绳在空中轻轻地荡。
搭镰割麦的清早,热气就开始在头顶上蒸腾,草帽下磨镰刀的父亲穿个背心汗衫敞着怀圪蹴在地上,用手试试他磨好的刀刃,感觉还不够嚓嚯,就给磨石上再撩些水,继续磨,麻雀站在树上、院墙、房檐上叽叽喳喳的凑热闹,锅头前做饭的母亲,风箱拉得比平时都响。
村头不再有婆娘们聚堆说别人的闲话,都早早做好了饭,吃完跟在男人后头,拉上架子车提着镰刀往地里赶,难免有嫌磨蹭急眼骂咧咧的男人,女人这时一般都识趣不还嘴,只是拉着个脸,跟着给地里赶。
平时乱跑的狗,都乖乖的卧在门口,吐着舌头看家里人出来进去的忙活,邻居家被硬拽着出来的灰驴打着响鼻,“欧啊欧啊……”叫得不情不愿。
忙活的人们都赶着去了地里,老槐树守着的村子就异常的安静了,除了身体不行的他爷他婆还有几个碎娃比较悠闲,其余的都拉开架势,撅着屁股哈着腰散落在金色麦浪翻滚的地里。
割麦人手脚并用,身后是倒下的麦子被顺手捆扎齐整的麦捆,站了一冬一春的麦子,终于四仰八叉躺在屁股后面新割的麦茬地上,冲锋在前的大多是男人,也有泼辣的婆娘冲到前面,急性子和慢性子这时在麦地让人一目了然。
草帽下的脸都热成了红芋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能拧下汗,麦芒刺痛着黝黑的胳膊,顺着裤腿有时还给里面窜,这些,割麦的人早已习惯。累了直起腰,如果能有一股风吹来正好,喝一口提来的凉茶或者白糖水,老茧的手掌搓开颗粒饱满的一个麦穗,吹掉麦芒混杂的麦壳,一把扔进嘴里嚼嚼,望着大太阳底下还没割完的麦子,只觉得有个好收成心里比啥都甜。
家家急着抢收,“蚕老一时,麦熟一晌,”就怕麦子熟了落在地里头,让这一年白忙活了,割完的麦都急着拉回到麦场上去,要说这架子车上装麦可是个技术活,一层一层一捆压着一捆,被骨叉挑起的麦捆又高高地扔到车顶,架子车装得像个山头,结果车辕前只能容下一个人,隐约还能看见两个轱辘的边边,拉车的人要跳起来才能压下车辕,肩上拉车的绳子几乎嵌入骨头里,后腿用力蹬,前半身几乎与麦地平行,脖子暴着青筋探着脑袋奋力的向前,婆娘和娃在架子车后面连推带掀,这满满高山似的架子车,装不好走半路倒了可就叫苦连天。
提前统一碾光的麦场,每家都会分到一块地方,长方形、圆形或者不规则的麦积子在麦场堆成一座座山,轰隆隆的几台打麦机黑白不停的连轴转,打麦扬麦完成后,你看头顶帕帕的婆抽烟锅的爷就开始帮忙晾晒了,不停的用竹耙耙去阳坡里来回搅和,一趟又一趟,累了就圪蹴在树荫下或者麦积子的凉坡歇着,娃们光着脚在滚烫的麦场上疯跑耍闹,偷爬到麦积子的顶端,掏洞然后藏在里边,洞小人多,你挤我我挤你一起咯咯咯的傻笑。
晚上,麦场里发电机的灯泡前,成群的飞蛾直眯人的眼,那时的父母都年轻,干一天重活晚上还得挨家帮忙打麦,半夜回家歇上一觉第二天就又有了力气,晒干的麦子把它一袋一袋扛着入仓,再种上一茬玉米或者西瓜这夏收芒种才算收场。
一到这个季节,那火辣辣的夏收就萦绕在心头,那时干活不干活的人都用大老碗吃饭,你端着一老碗扯面,他端一老碗搅团,吃啥饭谁也会笑话谁,饭好饭坏谁也不弹嫌,圪蹴在挂着半片铁铃的老槐树下,男女老少的老碗会围成了一圈圈。
远离了多少个日夜啊,多么想念蹲在地头汗如雨下的那个夏天,想那满眼都是金色麦浪翻滚一望无际的麦田,如果可以那怕成为麦田里一株青涩的麦穗,好让父母握在年轻有力的手里边。
那时总觉得长大的过程太慢,在想逃离的年龄,突然就有了烦恼,曾经以为自己的孤独有村庄那么大,走远了,才知大槐树下鸡飞狗跳的烟火成了我再也回不去的遗憾。
贫穷的日子早已时过境迁,朦胧的记忆成了黑白片,忘不了门前挂着半片铁铃的那个老槐树,就连村头那几个长得看起来不好惹的婆娘,日渐模糊的记忆里也都变得慈眉善眼。
站在北方的边城看长安,漫漫长夜我又走入那个半片铁铃摇响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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