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高粱红
五天两点一线的上班生活结束了，为了放松一下心情，礼拜六开车到郊外转了转。秋天的景色还是很美的，天高云淡，微风吹拂。路旁的白杨树有点微黄，在秋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响声，偶有片片落叶落下就像翩翩起舞的蝴蝶。还有那满眼金黄的栾树，枝枝开满了金色的小花，像米粒一样大小的花也随风而下，洒满了道路两旁，远远望去，宛如一条黄金大道，非常绚丽。田野里，大豆、玉米也都泛起了黄色，到处呈现出一片丰收的景象。
就在我目不暇给地观望着美丽的田园风光时，突然一片火红火红的火把映入我的眼帘，我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啊，红高粱”！是的，确实是一片红高粱。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见到了久违的红高粱，我赶紧把车停在了田间的小路上，快速地走向火红的高粱地。
这是一片矮化了的红高粱，大约有五、六十亩地的样子，叶子油光发亮，叶鞘稍有白粉，秸秆较粗，节长较短，高矮基本一致，柱头帚状呈红棕色，就像黑夜里高高举起的火把一样。望着眼前的这片高粱红不禁勾起了我儿时的美好回忆和对小伙伴们的思念。
我的老家在农村。那时的农村条件非常差，房檐低小，道路坑洼，土地贫瘠，庄稼收成较低，一年到头都是以杂粮为主，但种植作物的品种却非常齐全，基本上能种的都种，单说秋季就有大豆、玉米、高粱、芝麻、红薯、绿豆、谷子、水稻等等，更不用说苹果、梨、枣、杏、桃等果木树了。果木树自然不用说给我们带来无上的乐趣和口福，就仅仅一块红高粱地就让儿时的我趣味无穷。
那还是生产队的时候，父母整体忙于集体活计，根本无暇顾及我们，只要我们能知道吃，能知道回家睡觉就行了，其余的事父母根本不问，最多在吃饭的时候嘟噜两句，别太调皮捣蛋，别和人打架，照看一下弟弟之类的话语。那时，家家户户很少有院墙，都是门户洞开，吃过饭，我和弟弟及小伙伴们就像离巢的鸟儿一样飞向自由天地。要么今天去大宝家翻箱倒柜看可有好玩的，明天去毛蛋家看可有好吃的，后天又跑到春生家玩游戏或玩捉迷藏；要么到野外摘个花弄个草，扑蜻蜓捉知了；要么到小沟小河去摸个虾、捉个鱼、逮个青蛙或玩玩泥巴什么的。反正，能“疯”到几点就几点，能“疯”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一切都是快乐的，都是无拘无束的，一切都是有趣的，哪怕就是捉个虫子喂蚂蚁也都是感觉挺趣味的事。
随着年龄少增，我们也开始慢慢地懂事了许多，我们也开始上学了。上学的时候，我和大宝还有春生、毛蛋一个班，我们四个是铁哥们，不管是上学还是放学，我们都会一块去一块来。除了吃饭睡觉不在一起，几乎是形影不离。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的，我们在玩耍的同时也开始学着为大人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放暑假了，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我和儿时的小伙伴们就相约一起去割草。割草一方面是为了交给生产队喂牲口的任务草，每人每天一斤任务，完不成就扣工分；另一方面，多交的草还可以当工分呢，所以，我们就结对一块去割草。由于全村的人都割草，离村庄较近的沟旁路边的草早已被人割完了，要想割到更多更好的草，我和伙伴们只能跑到离村子较远一些的地里去了。说到地里去，我们最欢喜的就是到高粱地里去。因为高粱地面积比较大，里面的草长得多且比较茂盛，还有秸秆较深，里面闷热，别人不愿去，很容易割到的。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就是，生产队有时在高粱地里面种植西瓜和小菜瓜，这可能就是当时我们最想去的缘由吧。
我不知道，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生产队为啥种这么多高粱。在我的印象中，我们庄北离村子较远的一块地就大约有二百多亩全都是高粱。
我和弟弟还有邻居家的大宝、二宝、毛蛋、春生等一起几乎天天跑到高粱地里去割草。大宝比我大两岁，是我们的头，我们都听他的。那时，大宝十岁了，脸瘦长且有点饥黄，眼睛微小，个子大约一米五左右，一年到头穿着一身带有补丁的蓝衣服，袖子很脏，按农村的话说，能当火柴砂使，脚穿一双露着脚指头的布鞋，头发也凌乱不堪。但大宝很讲义气，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和我们一起分享，所以大伙都很喜欢他，都愿听他的话。
放暑假的第一天，大宝就约我们去割草。我们每个人都挎个粪箕，手里拿把镰刀。刚出家门，大宝就发话了，“今天我们去北湖高粱地割草，看那里的瓜可熟吗？如果熟了，我们就去偷几个吃，但是谁都不要说出去，如果谁要是说出去谁就是叛徒甫志高，今后我们大家就不和他玩了”（甫志高是电影《烈火中永生》里面的叛徒）。
“好！”我和二宝、毛蛋等异口同声地说，但春生有点胆小，怯生生地小声地说，“要是被逮着了咋办？我爹会打死我的”。
大宝就大声地说，“那你就自己玩吧，胆小鬼。你不去，我们去，走”。说着，就领着我们开始出发。
春生迫于压力和无奈，就跟在后面小声嘟囔着，“谁是胆小鬼？谁说不去了”？
就这样，我们一路有说有笑，有打有闹，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地头。别慌，需要侦察一下，看有没有“老狐狸”。所谓“老狐狸”其实是一个人。因为地里有瓜，生产队就派遣两个五保户老人去看护。看护的主要目的一是防偷，最主要的就是防我们小孩在瓜还没成熟就去糟蹋了。看护的两个老人分班看，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老头姓王，我们都喊他王爷爷。老太太姓什么不得而知，我们都喊她“老狐狸”。王爷爷高高的个子，背稍有点驼，一辈子没有结过婚，但为人比较和善，喜欢和我们聊天，还经常给我们讲鬼故事。我们既听得津津有味又时有害怕，但不管怎么说，我们大家都挺喜欢他的。讲好故事，王爷爷有时还会到地里给我们摘个瓜让我们解解馋。今天就很好，出师比较顺利，离老远就看到王爷爷手背脊后在高粱地边转悠呢。王爷爷也老早就看到我们了，就高兴地对着我们喊道，“大宝，你个龟孙子今天又来了？又带一帮小龟孙来偷瓜的”？
大宝嘴甜，就挠了挠头，笑着对王爷爷说，“王爷爷，您看您说的，我们是来割草的，等割好了草我们还等着听您讲鬼故事呢？我们大伙可愿意听您讲故事了，你们说对不对”？大宝说完就冲我们挤挤眼。
我们顿时心领神会，齐声地说，“是的，我们就爱听王爷爷讲故事了，我们大家都喜欢王爷爷”。
王爷爷听后高兴地哈哈大笑，“就你个龟孙子是个小机灵，去吧，但要注意别把瓜秧弄坏了。弄坏了，我会告诉你爹打你的屁股蛋的，等割满草回来我给你们讲故事”。
“知道了，您就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注意的”，说着，我们就跑向了高粱地割草去了。瓜地里的草很多也很茂盛。我们看到如此茂盛的草，两眼就如同小草一样冒着绿光。大家很快就投入到割草大战中，但也会不失时机地顺藤摸瓜摘个小瓜放进粪箕里。但我们的这些小把戏早就被站在我们不远处的王爷爷看得一清二楚的，只是不戳穿我们罢了。偶尔，会时不时地提醒我们一句，“大宝，你们注意一下，别弄坏了瓜秧，你们要是渴了想吃瓜就给爷爷说，我来给你们摘，千万不要自己摘，你们不知道生熟。”
我们就会远远地回一句，“您放心吧，王爷爷，我们会注意的，我们不会偷瓜的，一个也不会偷的。”我们故意把“一个”音拉的长长的，相互看看，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王爷爷看到我们大笑，他也会跟着笑，而且手背在后面一边笑一边还摇摇头。嘴里有时还都囊着，“真是一群小顽皮。”
王爷爷是个孤老头，他非常喜欢小孩，非常喜欢我们。
但“老狐狸”就不行了，她一点也不友善，对我们也比较刻薄。
我们还没有到地头，她就大声呵斥我们，让我们赶紧滚开。“你们几个小王八羔子来干啥？赶紧滚开”。
“我们来割草，咋了？”大宝上前和她理论，我们也齐声附和。
“不行，滚开！到别处去割，就你们几个小毛妖肚里有几根花花肠子，我一清二楚的很，滚开！赶紧滚开！要不然，我就打你们”。说完，“老狐狸”就高高举起手中的棍子。我们毕竟都是小孩，吓得赶紧跑开。
“老狐狸”那时有六十多岁，大高个，头发花白，穿着对襟的粗布褂和粗布大裆裤子，手里拿根棍子。她的丈夫姓孙，死的比较早，只有一个闺女嫁到我们邻村去了。可能是由于她平时为人刻薄尖酸，长有一对狐狸眼的缘故吧，大家都叫她“老狐狸”，那时我们也是这么叫她的。我们离开“老狐狸”一段距离后，大宝就把我们重新召集起来。他说，“这样不行，我们就这么走了，不但草割不上，瓜也吃不上，我们得想办法才行？”
“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大伙齐说。
“这样，我们等会散开，我在前面和她周旋，你们从其它地方进入，到时我们再汇合，好不好？”
“好”。说完，我们就散开了。大宝就径直朝着“老狐狸”走去。
“老狐狸”一看就大宝自己，就厉声地问，“那几个兔崽子跑哪去了？”
“不知道”。
“不知道，别以为老娘不知道，想给我玩捉迷藏，你们还嫩着点”。说着，“老狐狸”就准备去找我们。
“老狐狸你要干啥？”大宝看“老狐狸”准备找我们，情急之下，就喊出了她的外号，这可能是我们经常背地里这样喊习惯了吧。
“老狐狸”一听大宝喊她“老狐狸”，一下子惹怒了她，顿时就气得脸通红，暴跳如雷，拿起棍子就撵大宝揍大宝，嘴里还骂个不停。
“我日你奶奶的八辈祖宗，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你真是有人生无人管的龟孙王八羔子。等我见到你爹娘时，非得让你爹抽你的筋，扒你的皮不可”。她一边撵一边骂，大宝就边跑边喊。这时，我们就乘机快速钻入高粱地去了。
由于大宝跑地快，“老狐狸”终究没有抓到大宝。
就在我们大家都为大宝捏一把汗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宝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赶紧围上他。
“大宝哥，没事吧？”
“大宝哥，可把我们吓坏了。”
“嘘”，大宝用手指放在嘴边轻声制止我们。“我没事，大伙赶紧割草，割满了别忘记摘几个瓜就行了”。
这是，二宝凑到大宝跟前，小声跟大宝说，“哥，要是老狐狸告诉爹咋办？爹一定会揍你的”。
“不用担心，没事的，大不了挨一顿揍，没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没挨过。还有，大家都不要害怕，有事，我一人扛。”大宝说完就让大家赶紧割草去。
于是，大家就默不作声，一边快速割草，一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防止“老狐狸”突然杀来。
二宝和毛蛋肯吃，就边割草边顺藤摸瓜摘着吃了，泥也顾不得洗。我们看到二宝、毛蛋吃，也忍不住偷吃了，大宝看到我们吃也吃了，并示意我们别出声。
草割满了，瓜吃好了，我们就胜利地撤出阵地来到小河边去洗澡。这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在高粱地里，空气闷热，我们都浑身热个透，再加上急于吃瓜，个个小脸都抹地给小花猫似的。大家嘻笑过后，就噗通噗通地跳进小河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然后就回去交差了（交任务草）。
当天大宝没有挨揍，第二天大宝也没有挨揍。
就这样，我们几乎每天都干着同样的事情，但大家都感觉非常愉快。
还是那句话，只要王爷爷在，一切都好说。
要是“老狐狸”在，我们就得天天想招数，放大招。我们和她玩捉迷藏、用电影“地道战”里的八路军对付日本鬼子的办法来对付“老狐狸”。我们分别采用麻雀战、阵地战、偷袭战，分而合之，合而分之，甚至使用了调虎离山计、金蝉脱壳等计策，反正，能想的办法大家都用上了。
但有一条，大宝第三天没有挨揍，整个暑假结束了，大宝也没有挨揍。
那时，我就想，是“老狐狸”忘了还是“老狐狸”没有见到大宝的爹娘？也许两者都有，也许两者都没有。
秋天到了，高粱熟了，开始收割了。收割高粱同样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
高粱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叫法，有的叫蜀黍、芦粟、桃粟、木稷、番黍等等，我们管它叫小蜀黍。不管它有多少叫法，但当时它浑身都是宝。那时收获高粱全指人力干，全村的男女老少齐出动。先是把叶子打下来打成捆，集中放在一起由队里统一拉走喂牲口，接着就把连接火把样的秸秆割下来，我们管它叫黍挺，分给群众晒干了留制作馍盘、箅子、等农用物品，秸秆用于晾晒东西和做隔板，就连最不起眼的根也被群众捡拾起来烧锅做饭用，更不用说成熟的果实了。大人们在前面割的割、砍的砍，我们就跟着瞎起哄，看地里有没有成熟的香泡泡、小香瓜等好吃的东西，偶尔也帮大人干一些小活。
“二宝、春生，你们快来，我拾到了香泡泡了，快来”。大宝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高兴地喊我们。我们就迅速地跑到大宝跟前，他就把刚刚捡到的香泡泡分给我们吃，由于我们人多，分不够，他就没吃，但他却骗我们说刚才吃过了。他看到我们吃地高兴，他咽了下口水就说，“好吃吧。”
“恩”。我们齐点头。
一会儿，大宝又发现一棵放倒的高粱秸秆比较甜，又喊我们去分吃。大伙你一节，我一节吃地津津有味。
我们把放倒的高粱秸秆当甘蔗吃，虽然高粱秸秆没有甘蔗甜，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却胜似甘蔗。伙伴们只要谁找到好吃的就大家一起分享，绝不吃独食，就算一棵香泡泡，一棵高粱秸秆，我们也会每人一份，甚至每人一口地去分享，反正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至今，香泡泡的香、高粱秸秆的甜都让我难以忘怀。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是收获的季节，整个秋天我们都是快乐的。田野里也到处充满了激情，充满了笑声，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随着时代的变迁，老家不在种植高粱了。春天一律的小麦，秋季基本以玉米为主，偶有大豆和一些零星的芝麻、绿豆等农作物，高粱可以说完成了它特有的历史使命，已经完全地离开了老家的黄土地。同时，随着年龄的增长，儿时的小伙伴也都各自成家立业到不同的地方去生活。大家彼此忙于工作、忙于生活、忙于家庭，相互之间很少有来往，即使偶有通话或见面也大多是寒暄一下，聊得也都是一些工作上的事，很少再有儿时的快乐和肆无忌惮的话题了。但最为伤感的是儿时最要好的伙伴大宝因为有病而早早地离开了我们。大宝去世时，因为我当时在外地出差，那时还没有手机，联系也不是很方便，就没能参加他的葬礼。只是事后到了他的家里，和他的家人聊了一些安慰的话，无非就是得的什么病，怎么这么快就离开我们了，实在太可惜了。你们要节哀，孩子还小，您们要自己注意身体，照顾好孩子，让他走的也安心一些等等话语。但他的家人却告诉我，大宝在临死的时候是很想见我一面的，可惜他没能如愿。这恐怕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也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吧！
在走出大宝的家门时，我只能在心里默念，“兄弟，一路走好！我们来世还做最好的兄弟！”
唧唧，唧唧，突然几只麻雀飞了过来，打断了我的回忆。我再次望着这片火红的高粱，心情似乎有些低落了，完全没有了初始的愉快的心情了。
天还是来时的天，风还是来时的风。
我坐在车里突然想到了曾经看过的话，凡是过往，皆为序章。是的，也许在过往的时光里，留下了许多美好回忆，但生活中，我们经历的不可能全部都是美好。再好的过去已经过去了，就如再坏的过去，也已经过去了。也许是一些想见的人，总是没有见到，一些想做的事，总是没有做成，一些想完成的梦想，总是没有完成，这大概就是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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