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漫步在口罩的缝隙里，喘着一半的呼吸。这种身不由己，仿佛每个对面而来的眼神里都携带着同样的敌意。
2023年第一天的艳阳，依旧散着暖意。为了守护可怜的免疫力，不得不强迫自己午后太阳都变得慵懒的时候，在寂静的沿河路上不断改变着手机上的微信运动步数。一路前行，只是每日的重复。脚下的积雪时而发出吱吱的响声，在病毒弥漫的空气里，仿佛带着一种悲壮。
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在思考和写作他的存在论名著《存在与时间》时，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悲壮呢。人从生下来的自然目标就是死亡，只是还没有认清这一目标时，先被其他的诱惑吸引了，才会在不断的渴望中有那么多曲折，在不停的追逐中遇到那么多坎坷。所以，海德格尔才对人如何面对无法逃避的死亡给出了终极答案——向死而生。
面对眼下这场瘟疫大流行，死亡成了绕不开的思考。越是害怕越想知道死亡的过程和后果。漫长的三年里，人们仿佛被架在篝火上烘烤得周身焦糊的羔羊。群体焦虑让人们的神经已承受不起一根稻草的重负。坊间一首《赋阳辞》道出了几多苦泪婆娑。“有幸阳于寒舍，三日未进米馍。”“不知寒风凋昨夜，不知银装扮素裹。”“三年寒暑三年凄切，三年烟雨岂一蓑。”“如今七尺男儿三尺被窝，几声咳嗽……”
自我脆弱，缺乏自信，孤独无助，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慢慢地爬遍了周身。仿佛催眠前身体疏松飘然腾空的那一刻，意识里是有部分知觉的，想左右自己却又不能。掌中终日攥着手机，每一条信息里似乎都充满着希望，希望能带领自己走出这片泥泞的让身体逐渐下沉的沼泽。结果越陷越深……
死亡的恐惧如慢慢堆积起来随时都会坍塌的游戏。三年疫情守着迷茫，一句幽灵般的“理解”，让认知里原有的道德、法律、秩序都变得遥远和陌生。小区封控失去自由得理解；大白上门贴封条得理解；强制拉去方仓隔离得理解；守摊儿还不如守寡的惨淡得理解；失业了生活无着得理解；领导不易，乌纱随时不翼而飞更得理解。
疫情面前，无论是否感染，思维都没能走出舆论布设的云里雾里。集中管控下的紧张渲染，引领着一片惊恐万状。放开后的轻描淡写，又唤起了早晚必阳的争先恐后。于是“阳”过之后的便成了胜利者，甚至摘去口罩，雄赳赳走在路的中央。但悲剧远没有结束。
冬阳很暖，照在身上那种柔柔的抚摸，让周身的凄冷缓和了许多。信息让手机震了一下。近期传来的都是坏消息，这时的条件反射已不再如每次噩耗那般恐惧，在哲学的空间里穿越过之后，生和死之间仿佛只剩下一个简单的过程。生的欲望在死的参照下逐渐开始有了顽强。
“不管我活着，还是我死去，我都是一只牛虻，快乐地飞来飞去！”伏尼契笔下的意大利青年党员亚瑟经历了死亡的考验，就更加坚定了为信仰向死而生的果敢。临死前写下的这首小诗也就成了一只快乐飞舞的牛虻。海德格尔之所以要提出死亡概念，分明是在告诉人们，生命是可以延长的。向死而生，就是当你无限接近死亡那一刻，才能深切体会生的意义。回想人民英雄纪念碑下的汗白玉群雕，尽管是一种凝固，也是一种滚滚的流动，毕竟在信仰的支撑下死亡还是胆怯了。
信息是中学同学微信群里的讣告。一长串哭泪表情包之后，仍如鲠在喉。这个时候，与其安慰走了的，还不如抚慰活着的。于是又在群里写了留言：“看到了2023年第一个日出，是他一个微小的满足吧。每个落日都可能是人生的收官。往生没那么可怕，人生原本就是一场苦难，谁都会有精疲力尽的时候。阳寿无论止于何时，灵魂都将永生。六道永远无休，来世能否阅尽繁花，只在今生功德话桑麻。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疫情当下，自身免疫才是最坚固的铠甲。于是对着太阳说，等着我吧，明天再来跟你说话。”
冬季的余阳很耐人寻味。天空渐渐映出红润，原本是灿灿的，渐渐地仿佛滴出血来，那坠落又成了哀声和怨声。这时的抚慰该是天籁之音吧。所有的怨声已于事无补。这场生物性战争已经开始流血了，起源还重要么。这是一场自我保卫战，环境还重要么。三年的自省便是忽略了自己该怎么做。伫立窗前，有阳光就有方向；环顾室内，有鲜花就有设想；看日出日落，有微尘就有世界。
倘佯于佛家的出世说，生与死并不那么陌生。因为生命永恒，死亡便牵住了往生。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生命也就自然绵长。恰如《心经》中“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又如《妙色王求法偈》中：“生世多危惧，命危於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於爱者，无忧亦无怖。”亦如《金刚经》中“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自然脚下的步伐也就愈加轻松。
于是伫立河边，聆听河水缓缓的诉说，人生不必拥有太多，一瞬的耀眼已是一条流淌的河；眺望余阳悠然的降落，尽管绚丽没什么不舍，明天的落日才更有诱惑。细想，每一种面对死亡的恐惧，或许是太多欲望的不舍，放不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吧。“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陶渊明的离世之乐自是超然。“人之生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而庄子的人生之气则散着对生的傲然。生的自尊与死的端庄尽在其中。
即将封冻的河流，水面结出薄薄锋利的冰碴，河水不断冲刷，冰碴不断延伸，决心要借助严寒封住整个水面。大自然的抗争是顽强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自己的方向。病毒那么微小，人类还要退缩么。
于是，向死而生就成了勇敢的选择。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