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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愧对“美柜”】◆王其健

作者简介

王其健,笔名欣华。 山东夏津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中国散文学会、宁夏作家协会、宁夏诗词学会会员,宁夏作协报告文学委员会成员,专业作家、主任编辑、报告文学研究所研究员等,《中国报告文学》特聘驻宁首席作家、《中国作家》纪实版特聘作家、《中国名流》杂志社主任记者。出版报告文学集《春风乐章》、《言论评论论文集》、《王其健文集》报告文学、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三卷135万字,及《回乡之子》、《岁月长河》等,计250 万字左右。主编全国大型文学作品征文获奖集锦《华夏和谐颂歌》、《颂歌新时代》、《中流砥柱之歌》等六卷580万字。获文学奖60余次,五次登上北京人民大会堂的颁奖台。



  作品欣赏

愧对“美柜”

去年金秋十月,出差顺路回了趟山东原籍,我又到长期无人居住的老宅北屋正厅里看了次那个比我年纪还大的“美柜”。

每次回去,我都会怀着歉疚不安的心情去看看它。我似乎感到,它还在轻轻地呻吟,用鄙视的眼光盯着我,诉说着当年被我无情毁掉美丽容颜的不幸遭遇。

我是午饭后小憩一会儿走进老宅的。因长期无人居住,院子里满目荒芜,杂草疯长,有的一人多高。“美柜”依然靜静地站立在正房的老地方,与别的物件一样尘垢满身,灰头土脸,已看不清它的本来面容。说心里话,每次见到它,心中不安和愧疚的涟漪便陡然而生。我清楚,人世间是沒有卖后悔药的。我搜肠刮肚,左思右想依然找不到弥补我当年过失的方式,只能回原籍时过来看看它,为其清身洁面,尽管不能使其再现亭亭玉立,光彩照人,鹤立鸡群的姿容。但是,我觉着只有如是,心中的愧疚才少些。

说起我与老宅那个美柜的恩怨,时空得穿越半个世纪。它的名字就叫美柜,也许因外貌姣艳而得名。听我的启蒙老师奶奶讲过美柜的来历,它诞生于富有的大家,多大年纪笔者沒 有考究,反正比我的年龄大很多。土地改革的大潮汹涌澎湃席卷齐鲁大地后,斗地主分田地之风渐渐盛吹,眨眼间吹遍整个山东。这次土改运动中,我们家被划为贫农成分,欣喜不已地分到了几亩土地和几件家具,这其中就有那个十分养眼的美柜,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大方凳和做工精细的木制皮箱。尤其是那个鹤立鸡群熠熠闪光的美柜.,十分招人喜爱,它像个美貌出众,楚楚动人的姑娘一样,亭亭玉立于我们家那简陋而有点陈旧的北房正厅里,给人以蓬荜增辉之感。难怪不少人风趣地说爷爷有眼光,分的东西件件都是宝。美柜之所以美,主要是做工精细,浑身上下看不到一点缝;刷漆匀均闪着熠熠光泽,能照出人的轮廓;门脸处多是木雕花,极为美观;尤其左右二门的狮子滚绣球图案,活灵活现,形象逼真,雅致精巧,美妙绝伦。在我的记忆中,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有人到家串门,懂点木工常识的还盛赞美柜设计的独到,做工和漆工的绝妙,他们深有感慨地说:“只有地主中的佼佼者,才能拥有这样的木制精品,放在穷老百姓的旧房里,如同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真是可惜了!”

1966年,史无前例的“文革”.战火,以“破四旧立四新”为开端,在华夏大地熊熊燃起。当时在山东原籍农村读小学五年级的我,因为贫农成分被搞错为中农,而遗憾的没被批准为第一批红卫兵。那时,我心有不甘,并油然产生了些许失落感。是啊,根红苗壮,条件优越,又是班长,咋会不是第一批红卫兵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询问(弄错成分一事后来班主任告知)。第一批红卫兵身穿綠军装,臂戴红袖章,飒爽英姿风风火火投入到运动中,向资产阶级的“四旧”开了火,荡涤着旧风俗、旧文化、旧习惯、旧势力”的汚泥浊水,力求达到立“四新”。的目标。我不是红卫兵,自然沒资格参与其中。当时我心想,尽管我不是红卫兵组织中的一员,但也不会甘心于后。于是,我决定从我做起,首先破除自己家的“四旧”。

我决心已定,首先把“破四旧”的目标聚焦于美柜、大方凳和大门上方古文字上,美柜木雕刻最多,大方凳也有,大门上方即“望海岱”三字,是青方砖刻制,红字青底。我磨刀霍霍,找来凳子、斧子、锤子和.凿子,像刽子手一样付诸了行动。其实事先我与奶奶、父母都打了招呼,说清了道理。然而,真要做时他们又不十分情愿,大意是说美柜等家具上的木雕是艺术,不是所谓的“四旧”。人家工匠当初加工时用心良苦,铰尽脑汁,几锤毁了怪可惜。让我别急,看看别人咋办,再作决断。

我听了生气地说:“总看别人,沒有个人的主见,这咋行!上级文件精神我都给你们讲了多少遍,总是犹豫不决,看啥都金贵舍不的,能干成啥事!不能等啦,今天我就把家中的四旧破了!”

“你这孩子就是犟,砸吧,日后你会后悔的!”父亲极为不悦地声音从院中飘进屋里。我没听父亲的劝告,一意孤行地忙了起来。去除美柜等处的木雕图案,需要技术,既要剔除又要不能毁坏,实则就是把最美的四旧内容图案去掉。记忆犹新的是,当时的我本意的确是为了响应上级号召,追赶政治潮流,表现一下自己。当我几天上高爬低地把自己家的四旧破完后,竟然有种得意成就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的举动尽管让左邻右舍有点不解,最终却像生了翅膀一样飞到了学校,传得沸沸扬扬。主管红卫兵组织的校领导,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诚挚地询问了有关情况,语重心长地肯定了我的出色表现,并在大会上激慷慨地表扬了我。会后,班主任老师再次找到我,向我道出第一批红卫兵榜上无名的真实原因,讲了将军受冤降为士兵真象大白后得到提升的故事。第二批红卫兵名单发榜后,我不仅名列榜首,还堂而皇之被提名和推选为主要“头头”。

真正使我内心深处对美柜产生愧疚情怀,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对“文革”作出明确结论后,准确说这之前是雾里观花。此时,我油然记起父亲那句话,真的悔之晚矣。美柜只不过是能工巧匠的杰作,被视为“四旧”无疑冤枉,成为特殊年代的牺牲品更不应该。可是,值得一书是,面对那个时代,人立身社会根本沒有选择权,只能追赶潮流敢弄潮。其实很简单,“文革”时我毁了美柜的容是破了四旧,很有得意之感,而改革开放新时代又为此举而自惭形秽。还有那时倡导谁受穷谁光荣,今天却提倡谁致富谁光荣。刹那我恍然大悟,社会历史的车轮在飞驰向前,征途也有暴雨与骤风,波浪式前进,此一时彼一时,也不足为奇。

时至今天,那个美柜依然玉立在原籍的老宅,沒有了昔日的姿容与风采。我清楚,以后还会见到它,我的愧疚自然会情不自禁地延读,直至它在我记忆和视线中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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