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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作家||【大娘,您还再等吗?】◆熊贵忠

作者简介

熊贵忠,男,山东蒙阴人,机关退休干部,当过兵,上过战场,退休后过休闲恬淡的生活,偶尔用文字记录自己的人生经历。


 大娘,您还再等吗?【原创】

大娘不是我的亲大娘。大娘的丈夫,跟我的父亲,同是一个祖父。因为是一个家族,我们两家院墙相连,同住一所大宅院,俺住前院,她住后院。大娘的丈夫跟我的父亲一起去参加的八路军,同在一个部队上。父亲不识字,身高力壮,被分到了机枪连扛机枪。大爷识文解字,端庄秀气,分到后勤部门,为部队筹集粮草当会计。

大娘长得小巧玲珑,不到一米五的身高,一张圆圆的脸盘上,满满当当盛着严肃,一双灵巧的双手,能描龙绣凤,能扎灯结彩,能治家理财,一双令我生疑的三寸金莲,倔强的支撑起饱经风霜的躯体。大娘跟大爷结婚是在孟良崮战役刚刚结束后,大爷趁着部队休整,回家探亲时拜的天地。大娘的娘家,就住在流经俺村前的汶河上游,一个叫小王庄的村子里,我们两村相距不到十里地,同饮一河水。虽说两家住的并不远,成亲之前他们也都未曾谋过面,他们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结婚当夜,据当时听新房的人说,大娘相当健谈,无拘无束的跟大爷聊了一个晚上,因此,都说大娘不是一个简单人,这在当时,也成了村里的一件稀罕事,这触犯了洞房之夜,新人不能主动说话的大忌,因此村上的人们都没看好这桩婚姻,大娘跟大爷的蜜月只有两天,两个人还没认准对方模样,部队突然捎来急信,说是要移防,催促火速归队,身不由己的大爷,匆匆离开新婚的妻子上了队伍,自此便没了音信。第二年,大娘有了女儿,取了个乳名,叫“等”。

大娘在家一门心思地等。回到部队的大爷,忙于操持队伍上人马的吃喝拉撒睡,无暇顾及家里妻女的衣食住行眠,甚至连个音讯都没法往家捎。直到两年后的全国解放,听队伍上回来的人说,大爷还活着,当了军官,眼下驻防在大连。得信后的大娘,自作主张,义无返顾的带着女儿径直的奔了部队。只字不识,缠足行难,交通不便,地址不详,从家乡到大连上千里路程,不通公交,也没有火车,谁也不知道,足不出户的她是怎么找到部队,找着大爷的。反正过了一个多月,大娘跟女儿一起,安然无恙的又回到了家里。一脸的欢欣,把一身的疲惫,遮盖的严严实实。出了远门,见了世面,比庄里的人有了更多的见识,自然也有了更多的话头。什么城里的高楼大厦触着天,什么卖货的店面连成片。还有那稀奇古怪的高鼻子、蓝眼睛、烫发女人满街是,高跟鞋、短裙子露着大腿不害臊之类的稀罕事,让人们就跟听说书般的津津乐道。更重要的是,见到日思夜想的丈夫,让两年多的惶恐,疑虑,焦灼,苦闷,寂寞,无助,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续上了蜜月时的甜美,让她对今后的好日子有了盼头。有了出人头地了的丈夫,让她的门户令人羡慕不一,这使得大娘心高话爽了起来。回家时,除了带回的洋糖、洋烟外,最为珍贵的是从包袱里取出的,那个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玻璃镜框,里面镶着一张当地人不曾所见的四寸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姐姐,羞涩的站在坐着的大娘、大爷身前。大爷英姿勃发,一身戎装,左胸部上方的那块白布黑字“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铭牌分外惹眼。大娘神情庄重,一身粗布穿着,一双顶尖的小脚格外扎眼。随即,镜框端端正正的被悬挂在堂屋后墙左上方最为显眼的地方,只要人们一迈进门槛子,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张照片,它是大娘的门面支撑。

回家后的大娘,一扫过去脸上挂满的忧郁,说出的话音里充满十足的底气,满眼里洋溢着幸福的喜悦,连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好些。她心中的大树没倒,而且枝繁叶茂的护佑着她们母女,这让她有说不完的知足。转眼又是一年,大娘满以为能为大爷生个儿子接续香火,可是没合心意。大爷不知是因为工作忙,还是部队不容许探亲,他始终没有回过家。到了年底,大娘领着女儿,又去了大连。这次在部队待了三个多月才回来,据后来大娘说,那是因为大爷想要个儿子,好为她日后干些庄稼力气活,而故意多留住的。这次回家,大娘好像格外疲惫,满脸的忧郁里挂满了疑惑与愤懑。待了不长时间,大爷突然回来了。回来后的大爷,穿了一身便装,径直的到了弟弟家,没回他自己的屋里。大娘得信后,哭喊着去了小叔子家,验证到的是大爷那句温和得不能再温和的离婚告知。尽管大娘哭天喊地的抗拒离婚,但仍无法阻止铁了心的大爷要与封建婚姻决裂。于是,村里出证明,乡里盖公章,就这样把没经政府登记的婚姻关系,却经过政府的登记给解除了。拿着离婚证明的大爷,没敢再回到村里看一眼女儿,径直的回了部队,同一个资本家的小姐结了婚。

大娘不明不白地等。大娘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好好的夫妻咋就这样散了。扪心自问,她没有一点对不住天,对不住地,对不住他的地方,他咋就这样绝情。结婚两天你匆匆离去,我十月怀胎独守空房。走后的两三年里,孤身一人养家糊口,白天里强装笑颜,黑夜里以泪洗面。对你,对女儿,对家庭我可没做一件亏心事,你到底是为了个啥。说是封建婚姻,可这在庄里庄外,三乡五镇的找找看,有谁能找出一对自由恋爱的夫妻来,人家咋就都能不离不弃过日子。跟你一样当兵的人,打完仗后就回家,不一样夫妻恩恩爱爱,生儿育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得有滋有味,也没有哪个谁嫌弃过是封建婚姻的,你咋就不能跟俺过日子。想来想去,千不怪万不怪,就怪他当了军官忘了家,不认俺这乡下糟糠之妻、命苦的女儿。怪不得人们常说‘世上只有陈世美的爹,找不到陈世美的娘’。她还弄不明白的是,那个资本家的阔小姐,年纪轻轻的图个啥?世上的男人千千万万,干吗你就偏偏相中了他,要是他在这山沟沟里放牛打柴种庄稼,你也能跟着过生活,你硬生生拆散俺这原配夫妻到底图了个啥!泪哭干了,话骂完了,看看自己的小脚纽,她只能认了命。婚虽离了,但家不能离,她依然住在原处,仍以大爷妻子的身份,享受着家族里的一切礼遇,尤其是那张年年由乡民政发的“光荣人家”的慰问信,都会雷打不动的发给她,贴在挂镜框下的墙面上。

大娘仍不甘心地等。婚离了,大爷走了,大娘的心碎了,但她仍心有不甘。她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希望有一天大爷能回心转意的不期而至。大娘家有个宽阔方正的大院子,里面有祖辈栽下的四棵硕大无比的杏树。春天里杏花怒放时节,遮天蔽日的芬芳,伴着翻飞起舞的蜜蜂,让树上的热闹与院里的冷清形成巨大的反差。整洁的地面上落下厚厚一层花瓣,唯有我的脚印时常踏破上面的寂静,无需招呼的走进走出。我是她家的常客,也是她唯一喜欢的外家小孩。也许是我的安稳听话让她喜欢,也许是俺娘是她最为信赖的妯娌让我从中受益,反正她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跟我说她心中的不平之事,尽管我还听不懂;给我吃她家的稀罕东西,比如煮熟的栗子,新烙的煎饼,有时还会碰巧吃上咸鸡蛋。当然,我也是她最忠实的小指使,比如搬个板凳,拿个火铲,有时还会当个推石磨的小帮差,一起与大姐,大娘套上磨棍推煎饼糊。大娘的正派是出了名的,她坚守着做女人的本分,不越雷池半步。从不与男人多说一句话,从不邀男人到家里聊天。邻里之间泾渭分明的保持距离。屋里收拾的一尘不染。院子里清扫的干干净净。衣服穿的整洁得体。头发每天都梳理的一丝不乱,好像为迎接能随时随地都能回来的大爷一样。她把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希望大爷有一天解甲归田后能破镜重圆。她把自留地里的庄稼,种的有板有眼,生怕大爷回家时看着不顺眼。

菜园子里的青菜,就数着她家里种的全,长得水灵。鸡狗鹅鸭,猪羊兔猫,禽畜兴旺。不管是穿的吃的,还是用的使得,她家里样样不缺,生怕过惯了安逸日子的大爷回来受憋屈。三里五乡的人,不管是谁也看不出她家的火腾日子是一个女人所能为的。她心里一定在想着,军队里不是你能呆一辈子的地方,等老了,拿不动抢的时候,还得回生养你的小山沟,到那时候,资本家的小姐,是不会跟你来这穷山僻壤的山沟沟,你还得叶落归根依就我,就像戏文里唱的,“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她把女儿抚养打理的如花似玉,希望有一天他能念及骨肉情深招致她们母女进城随军,让她们母女,最起码不再让女儿跟她一样,遭受同样的命运。她一门心思的把女儿送到县城里去念书,大姐成了俺村的第一个中学生。日子就这样在希望中等待,在失望中延续,在白昼转换的光阴里煎熬。大娘的头发早早的白了,她的心气依然如故,她就坚信一个理,有分就有和,月下老人牵就的红线,那是天定的缘分永远也不会错,从一而终嫁鸡随鸡的千年古训也没有错,只要虔诚的修,就能修成‘百年的夫妻同船渡’。

大娘无望的再等。大娘没等来大爷,却等来了“文化大革命”。大姐上不成学,回家当了“半工半读”教师,一边挣工分,一边跟大娘操持家务。长大后、识字了的大姐,也时不时到大连去看望或写信给大爷。去的时候,大娘还会精心拾掇好大爷爱吃的煎饼,煮上咸鸡蛋,还有那舍不得吃的香椿芽和花生米。不过,一边在收拾,一边会不住声的斥责着大爷的忘恩负义。一边站立的大姐,一脸无辜的向我变化着表情,显露着不解与无奈。大爷来信时,大娘会点着长长的旱烟袋,坐在杌子上,神情庄重的听姐姐一字一句的读,她似乎要从字里行间嗅出哪怕一丝的夫妻情份来。然而总是在姐姐读完最后一个字时,她长叹一声后,磕磕烟袋锅,骂一句“没有良心的老东西”!然后拍拍腿上的烟沫子,扶着门框站起身,再用手拂拂她那纹丝不乱的头发,才恢复到常态中来。我至今也不明白,对大爷耿耿于怀了一辈子的大娘,却把大爷与那个穿着一袭白色婚纱小姐的结婚照,堂而皇之的跟她与大爷的合影并肩放在了一个镜框里。大姐二十岁那年,“三线厂子”到俺村招工,一眼就相中了识字,活泼,开朗的大姐,于是,她一下子成了让人羡慕的工人,大娘也感觉脸上有了光,往后的日子有了靠头。在大姐生下女儿那年,大娘上了工厂里去看孩子,可是这个‘老家’,她仍保留着原样不许别人动,只是把鸡狗鹅鸭的分散了分散,估计她那是怕大爷回来时找不到家门才这样做的。逢年过节时,她还会回来看看老宅子,看看老妯娌,把厂子里的新鲜事说道说道,把与女儿女婿的不如意的地方数叨数叨。等把大姐的第二个孩子看到上小学时,她已经力不从心了。逢年过节时,她已不能常回家看看了,偶尔回来一趟,临走时都会默默地泪流满面,她仍然深深眷恋着这个家,思恋着远在大连的大爷。她似乎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忙着安排村里的人为她修坟,还专门交代要为大爷留好位置。坟修好没多久,大娘就病故了,那年她刚满六十岁。大姐没有难为大爷,安葬好大娘后才给大爷去的信。

大娘在地下也会等。依照大娘的个性,就是到了阴间,她也会矢志不移的等大爷回到她身边。她坚信上天赐就的姻缘,不会无缘无故的断;她坚信只要心诚就能修成正果,她还坚信自古叶落归根的规矩无人能破;她还坚信苍天有眼,能将这世间已破的姻缘在阴间里能破镜重圆。大娘,你就听我一句劝吧。侄儿小的时候,只会静静的听您倾诉心中的委屈,无法劝解疏导您的苦闷,如今长大了的我,该给您说说了。您说的没错,在那个年代,婚姻都是天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您还应该知道,月下老人只管牵线,可没保证这根线什么时候也不能断。风晒雨淋,酷暑寒霜,天长日久;人各东西,荣华富贵,生老病死,时时都在磨损着这根线,说不定,哪一时哪一刻,这根线就在情愿与不情愿中,有意与无意间突然地崩断了啊。要是大爷不当兵,要是大爷不当官,你们会男耕女织,恩恩爱爱一辈子的。可是现实是,大爷当了兵,又当了官,他眼光更远了,心气更高了,山沟沟里已经盛不下他那颗沸腾的心,灯红酒绿的五光十彩里他会选择更诱人的色调。再说婚姻这根线,是随着时代的变换而不断地在改变着它的质地,只有男人与女人两根同样粗细同样色彩同样质地的线,自愿拧成一根更粗的婚姻线,才会栓得住夫妻两颗灵动的心,要是只靠一根,一厢情愿的线,是系不住,栓不牢的,更是靠不住的。大爷已经扯断了你们两个人中属于他的那根线,您势单力薄的那根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大爷的心牵住的。您事事通情达理,可就在这件事上怎么就解不开呢。我知道您没错,要说错,是您生不逢时、那个时代的错。在那个改朝换代的年月里,社会秩序是要推倒重来的,新秩序有受益者,自然就有受损者,大爷是受益者,您就成了受损者。所以,您要前思后想,用当今的话说,要与时俱进才能过得好。我知道您委屈,美满的婚姻生活在您一生中极其短暂,剩下的时间就是痛苦,而在人世间数不清的痛苦中,还有哪一个痛苦比一生等待心上人的失望更为痛苦呢!可是您硬生生的扛着痛苦,把漫无边际的痛苦,当成日子过,委屈一生而没有得到心愿中的结果,而又把痛苦延续到了地下也不放弃,您这是何苦呢!俗话说,天不转地转,山不转人转,大爷既然早早的转了,您也该放下了,起码现在该是放下的时候了。大娘,我不得不告诉你,大爷也走了,他没回来,留在了大海边,把根扎在了那个他落脚而喜欢的地方。大娘,您就听我一句劝,先放下自己,再放手大爷,一厢情愿的等,是等不来幸福,也是没有指望的等待!侄儿希望您老人家,在地下能够从头再来,重新选择能够维系自己的幸福生活之路,别再永远等待中继续毫无意义的苦自己了!

大娘,您就放心吧,每年正月十五我都会照您生前的嘱咐,到坟前为你送灯。我知道已被寂寞孤独折磨了一生的您,希望在阴间能有一线光明相伴,驱除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我也虔诚的祈祷,让这束微弱的光亮,能引导您走出茫茫黑夜的苦海到达明亮幸福的彼岸。

根植齐鲁★情系华夏

    《齐鲁文学》(季刊)是齐鲁文学杂志社主办的刊物之一,分别是【春之卷】【夏之卷】【秋之卷】【冬之卷】。以“时代性、探索性”为办刊宗旨,坚持“立足齐鲁,面向全国”的办刊理念,发掘和推出了一批中国当代诗人、作家,名篇佳作如林。富有时代气息,可读性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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