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当代作家||【生命的承重】◆聂淑云

作者简介

聂淑云,北京市顺义区中学教师,顺义区作家协会会员。


-作品欣赏-
生命的承重(原创)

 
当最后一个同学跑出门去,整个教室一下静了下来,林晓婉呆呆地站在教室中间,心中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她也想把手里的笤帚扔掉,和同学们一起跑掉算了,但她不敢,她知道,她们组值日做不好,就会给班长方源留下整治她的借口。林晓婉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扫地,把垃圾撮到桶里,把丢在四处的笤帚整齐地码放在教室后面的纸箱里,又拿起墩布墩地。
“咣”的一声巨响,老师反复强调不许打开的后门被推开了,巨大的推力让门撞到墙上,发出震耳的声响。林晓婉惊恐地抬起了头,她看见装笤帚的纸箱飞了出去,笤帚散落一地。班长方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个子很高,在整个六年级的学生中几乎是最高的。他白净的国字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但是在林晓婉和同学们眼中,他和文质彬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简直就是一个恶魔。王老师一直认为方源是靠威信让同学信服的,而实际上,他靠的是拳头,班上几乎所有人都挨过他的打。一些男生为了不挨打,拜他当了老大,成了他欺负人的帮凶。有了帮手儿,他更加耀武扬威、横行霸道。也有人想告诉老师,但他成绩特别好,是所有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老师根本不相信他会欺负人。
最倒霉的就是林晓婉,她坐在方源的右前桌儿,前天上课的时候,不小心把方源新买的塑料铅笔盒蹭到地上,把铅笔盒的一角摔坏了,尽管她马上给捡起来,连声说对不起,还是挨了方源的一巴掌。
方源简直就是林晓婉的噩梦,所以当方源走进教室,林晓婉拄着墩布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方源走到座位上,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揣到兜里,然后往出走。走过林晓婉跟前时,他没搭理林晓婉,林晓婉松了口气,硬邦邦的身体松懈下来。她刚要继续墩地,一个巴掌扇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她惊恐地回头,方源又退了回来,站在她的面前。
“喂,林晓婉。”方源双臂抱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道:“什么时候赔我的铅笔盒?”
林晓婉摇摇头,她的父母在广州打工,她和叔婶一起过,虽然父母每年给叔婶家一些生活费,但婶婶依然认为自己家被占了便宜,从不肯给她好脸色,更别说零花钱了。
“赔我一百块钱,这事就算扯平了。”方源低头看着这个全班最瘦小的女孩子,威胁道,“必须带,而且不许告诉别人。”
“我,我没钱。”林晓婉又惊又惧地看着方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方源的胳膊又抬了起来,他的巴掌挥向林晓婉,林晓婉连连后退,“我他妈管你有没有钱,反正明天我要钱,没有你就去偷,去抢。否则……”他冷哼着挥了挥拳头,然后依然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教室。
吓呆了的林晓婉无心再墩地,她草草收拾了一下,关门回家。
出了教学楼,直走是个篮球场,南北各有一个破旧的篮球架,篮球板大部分已经脱落,只孤零零地挂着一个悬着几片破网的球筐。左手边隔着林荫道是一个二百米跑道的操场,跑道是土垫的,被孩子们踩得结结实实,泛着白光。校门对着马路,通向各个村子。
林晓婉家或者说林晓婉叔叔家住在离学校三四里的林家务。沿着马路走,一边是庄稼地,一边是整片的鱼塘,鱼塘很深,堤岸非常陡峭,看鱼人一般不让孩子从堤岸上走,怕不小心掉到鱼塘里淹死。夏天鱼塘里长满荷叶,常引得孩子站在塘沿儿采摘,惹得看鱼人破口大骂。林晓婉怕婶婶嫌她回家晚生气,会偷偷地从鱼塘堤岸上穿过,再跨过一条浅河,从两边都是庄稼地的一条小道回家。这样会比走大路近上一里多地。玉米长高后,女孩们不结伴没人走小路,除了林晓婉。
今天班上值日本来就晚了,再加上方源要钱的事让林晓婉有些心里发慌,她一路小跑抄近道跑回了家。
进门前她拽了一抱麦秸抱进院子,见婶婶正站在堂屋的门前,一手抱着小堂弟,一手撩起上衣,露出一只硕大的奶子放入小弟弟的嘴里。她一脚踩着门槛,横着眉看着林晓婉,没好气地骂道:“又哪儿浪去了?下了学不知道早点儿回来。等你做饭是不是得饿死?”林晓婉没言声,把书包放在窗台上,直接点着了凉灶锅,淘米做水饭。
一把一把添着麦秸,她还在想着方源要的一百块钱。她绞尽脑汁才想出学校收费的瞎话儿。一会儿和叔叔说说,就说老师让买复习材料。
把矮桌摆在院子里,放好板凳和碗筷,一家人坐下吃饭。林晓婉偷偷地从碗沿儿瞄了瞄叔叔,下了半天决心才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叔,老师让交一百块钱买复习资料。”叔叔停止了往嘴里扒饭,把黝黑的脸转向林晓婉。可没等他说话,婶婶已经“当”的一声把碗墩在桌子上了。她瘦削的脸拉的老长,眉毛也立了起来:“你家趁矿啊?动不动就是一百块钱,你以为一百块钱那么好挣?”她站起来,“你爸你妈倒是省心,给两个枣儿钱就让我们又管吃又管住,凭什么?”她双手叉腰走了两步,站在林晓婉跟前,满脸不屑地看着晓婉,“张嘴就要一百块钱,你也不问问,把你卖了值不值一百块?”
林晓婉低着头,盯着眼前的饭碗一声不吭。她觉得好像下雾了,饭碗似乎蒙上了一层纱。
一只粗大的手搭在了林晓婉的肩上,抬头看见叔叔一脸为难地看着她。“你婶就这个脾气,甭理她。你和老师说说,晚几天再交,叔给你想想法子。”
林晓婉抹了一下眼睛,努力做了个笑脸,“没事儿,叔,老师说了不是必须买。”“哦!那就好,那就好。”叔叔如释重负。
晓婉的心沉了又沉,这条路不通,怎么办呢?
躺在床上,林晓婉翻过来调过去,怎么也睡不着。最后,她一下子坐了起来,穿鞋下地,奔到既当衣柜又当书桌的破箱子前,小心地挪走上面的书本,打开箱盖,从最里面的角落里掏出一件褪色的红毛衣。打开折着的衣袖,她捏了捏,硬硬的,还在。她从领口伸手进去,摸出了一个红包。她把脸贴在红包上,闭上了眼睛。
许久,她才把红包从脸上拿开。用手指摩挲着红包上恭喜发财的字迹,她似乎还能感受到爸爸给她红包时她的惊喜。这是爸爸春节时偷偷给她的,说是给她的压岁钱,让她买零食吃。从没有人给过她压岁钱,这200块钱是她这辈子收到的巨款。她哪里舍得花?只小心翼翼地收着、藏着,这是钱,更是爸爸的爱啊!
现在,她实在没办法了,她害怕方源,害怕任何人,她是班上最胆小的女生。她瘦弱、安静,小老鼠一般龟缩在教室的一角,几乎没有存在感。她不敢违背方源的命令,她一想到方源这两个字就心颤。
林晓婉打开红包,把小手指慢慢伸进红包里,轻轻地抚摸着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长长的叹了口气,狠心地抽出一张。小心地将只剩一百块钱的红包放回原处,她捏着那张钞票回到床上。她仔细地把钞票对折成小小的方块,装在校服裤子口袋。想了想,她又把钱掏了出来,装在书包里。一会儿,她又不放心,从书包里摸出那个折的小小的一百块钱,把它放在了包着书皮的语文书里。
收好书包,林晓婉跪在床上,双手合十,喃喃低语:“希望明天方源忘了这件事。”
老天爷显然没有听到林晓婉的祈祷。
第二天上午全是主科课,方源一直没找林晓婉的麻烦,林晓婉暗暗松了口气。中午,林晓婉到校的时候,方源已经坐在了座位上。当林晓婉经过时,方源右手做了个点钞票的动作。林晓婉心怦怦跳着,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坐到了座位上。
午自习是英语老师看,林晓婉拿出课本假装读书,脑子里却转个不停。
就这样把这一百块钱交出去吗?这是爸爸给我的压岁钱,我自己都舍不得花,凭什么给他?不给他,他能怎么样?要不,告诉老师吧!
英语老师出去了,读书声渐弱。林晓婉听见方源正在和他后面的男生讨论。
“你昨天怎么那么早就下了,我还想和你组队呢?”
“唉!别提了,我的装备太low了,我都不好意思再坑队友了。不过你别急,我很快就能凑够钱买新装备了,到时候哥们儿陪你打通宵。”方源拍拍男生的肩膀。
英语老师的高跟鞋越走越近,方源转回身,装模作样地大声读英语。
下了午自习,同学们三五成群的闲聊。林晓婉怕方源和她要钱,一下课就躲进女厕所,直到上课铃响起,才走进教室。
当她坐下时,方源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林晓婉再也没心情听课。她心不在焉地看着班主任王老师的嘴一张一合不停地说着,那声音却怎么也传不进她的耳朵里,她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想些什么。
她回头偷看了一眼斜后方的方源,他腰板挺直,双臂交叉放在桌子上,一副专注的样子。每次班主任的课,他都会是这个样子。
林晓婉看向王老师,王老师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走神儿,用手点了她一下。她赶紧坐正身子,盯着黑板。
还是和老师说了吧,头下课前,林晓婉下定了决心,她不能把那一百块钱轻易交出去。
当王老师走出教室时,林晓婉赶紧追了出去。她听见方源叫她,她没有回头,快步跑到王老师跟前。
“老师。”王老师停住了脚步,略带诧异地看着这个平常都不敢大声说话的女孩。温和地问:“有事儿?”林晓婉点点头。王老师带着她回了办公室。
坐在办公桌前,王老师看着林晓婉:“有什么事儿你说吧。”
林晓婉突然觉得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她咬着下唇,有些犹豫起来。
“怎么不说了?”王老师笑着问道。
“老师,”林晓婉鼓起勇气,看着王老师说道,“昨天方源让我今天给他一百块钱?”
“啊?不会吧!”王老师送到嘴边的杯子停住了,“他和你要钱?为什么?”
林晓婉似乎被王老师的质疑吓住了,她低声说:“我摔坏了他的铅笔盒,他竟然让我赔他一百块钱”。
王老师站起来,打开办公室的门,让楼道里的一个男生去叫方源。她回到座位说道:“是不是他和你开玩笑?方源怎么会和你要钱啊?”
一旁的语文老师接过话茬:“不是吧?方源成绩那么好,还是班长,怎么会做这种事儿?”其他老师也纷纷附和。
林晓婉的头更低了,她有些后悔找老师了。
方源喊报告进来了,“老师,您找我?”王老师站起来,慈爱地替方源抻平卷着的衣领:“林晓婉摔坏了你的铅笔盒,你竟让她赔你一百块钱?”
“怎么可能?”方源显出吃惊的样子。王老师看向林晓婉,林晓婉硬着头皮说道:“你不是让我今天赔你一百块钱吗?”
“林晓婉,我已经说了,昨天的事儿就算了,我不会告诉老师,你怎么还倒打一耙?”方源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林晓婉吃惊地看着方源:“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停下笔,看着他们。
方源皱着眉,沉痛地看着王老师说道:“昨天下午放学,我把手机落在教室里了。等我想起来跑回去拿时,正好看见林晓婉把我的手机往自己书包里塞……”
“你,你胡说,我根本没有看见你的手机,更没有动你的手机。”林晓婉惊恐地瞪着方源,瘦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后退着,一下子撞在了桌角上,她捂住撞疼的腰,眼里蕴满泪水。
方源叹口气,从裤兜里掏出一卷钱,他打开钱递给王老师,“您看看,这是我的零花钱,我像是缺钱的吗?又怎么会要她的钱?”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没有人再说话。
林晓婉泪眼朦胧地看向众人:方源一脸正气,表情沉重地看着她。王老师明显左右为难,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方源,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语文老师失望地对她摇摇头,仿佛确信就是她偷了手机。其他老师没人认识她,却认识方源,明显相信方源的话。
“这应该是个误会,老师相信你不会故意拿方源的手机……”王老师走向林晓婉,递过来一张纸巾。林晓婉推开王老师的手,大喊了一声:“我没有偷他手机。”冲出了办公室。
林晓婉不知道该去哪儿,上课铃响了,她不想进教室,可她也出不了校门,最后,她躲进了厕所。
厕所的最后一间是清洁工放杂物及休息的地方,里面有把椅子。林晓婉蜷缩在椅子上,抱住了双肩。她千想万想都没想到方源会说她偷手机,钱的问题没解决,又多了偷东西的名声,该怎么办啊?
“林晓婉,你在不在?”王老师一边叫着晓婉的名字,一边逐间地推开厕所门。当她看到缩成一团的林晓婉,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你跑什么?急死人了。”王老师拉起了林晓婉,晓婉泪眼汪汪地看着王老师,语气坚决地说:“老师,我没有说谎。方源真的和我要钱了,我没有拿他的手机。”
王老师安慰地拍拍林晓婉的肩,“你一直是个老实孩子,我相信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林晓婉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刀子剜了一下,狠狠地疼着。她用袖子使劲地擦了擦眼睛,再次坚定地看着王老师重复:“我没有拿方源的手机,没有说谎。”
林晓婉少有的固执让王老师有些吃惊,她推了推金丝边眼镜,慈爱的脸上笑容更加和煦。“好孩子,放心吧,老师一定会解决好这件事,不让同学们乱说。”
林晓婉的心沉了下去,她的双肩不自觉的垮了,她垂下头,默默地跟在王老师身后走向教室。
敲了敲门玻璃,正在讲课的英语老师走了出来。王老师低声和她说了几句,就带着林晓婉进了教室。王老师双手拥着林晓婉的肩,站在讲台前。“课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同学们可能已经听说了,这是个误会,我希望大家不要再以讹传讹,让误会止于智者。”愣了几秒,王老师往前推了推林晓婉,“林晓婉还是我们的好同学,对不对?”“对——”教室里是整齐响亮的拉长声。林晓婉突然回头看了王老师一眼,露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然后大步回到座位,趴在了桌子上。王老师有些不安地看着林晓婉,又叮嘱了几句,才不放心地离开了教室。
后面的两节课,林晓婉一直趴着没有抬头。直到放学了,教室里的人走净了,她才无精打采地站起来,走出校门。
出校门往东三四百米,拐过去向南就通向齐家务。林晓婉低着头默默地走着,直到一排鞋子挡住了她的路。
抬起头,方源双手叉腰拦在路边,他的身后是四个虎视眈眈的男孩儿。
“咱俩的账该算算了吧?”方源咬牙切齿地瞪着林晓婉,“你他妈还敢告老师?”他一巴掌挥过去,林晓婉一下子歪在路边的沟里。方源看了看路上,发现没有人注意这里,他招呼后面的男孩儿,“把她给我拖玉米地里。”
几个男孩七手八脚地把林晓婉往地里拽,林晓婉想喊,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
玉米地深处,林晓婉被摔在了地上,她抱着书包蜷缩着。方源蹲在她的前面,打量猎物一般盯着她。林晓婉虽然闭着眼睛,依然能感觉到射在她身上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她下意识地缩了又缩,恨不得自己能融化在泥土中才好。
突然头皮一疼,林晓婉被方源拎着头发拉坐了起来。方源右手扥着她的头发,左手一下一下扇着她的脑袋,嘴里骂着:“你他妈再去告老师呀!你去呀,你去呀!”林晓婉想要躲避,站在她后面的男生一脚把她踢了回来。不管她想往哪儿躲闪,都有人踢打她,推搡她。她哭的嗓子都哑了,却没人听见。
也许是打累了,方源停住了手。“我让你带的钱,你拿了吗?”他用脚踢踢仰躺在地上的林晓婉。林晓婉木然地瞪眼看着天空,不哭不闹不出声。
“不是死了吧?”外号卷毛羊的杨义摸了摸自来卷的头发,小声问方源。方源一巴掌拍在杨义头上,又矮又瘦的杨义一下子蹦了起来。
“你以为死个人那么容易啊!”方源把杨义扒拉到一边,他重新蹲到林晓婉身边,开始翻林晓婉的校服口袋。
巨大的屈辱感让林晓婉清醒过来,她躲闪着方源的碰触。方源似乎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林晓婉越是躲避,方源越是拉扯,其他人嗷嗷叫着起哄。
“你再躲,再躲把你衣服扒光。”方源威胁着林晓婉,林晓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扯着脖子喊道:“你是坏人,我要让警察来抓你。”
方源一听乐了,他站起来掏出手机,“来来来,哥哥给你普普法。”他用拿手机的手招呼了一下众人,“你们哥几个也正好听听。”
他咳嗽一声,照着屏幕大声读了起来:“未满十四周岁的未成年人实施法律规定的犯罪行为不认为是犯罪,不承担法律责任。”他踢了林晓婉一脚,“你知道我多大?我连十二岁都不满。你还告诉警察?甭说我就打你几下,就是杀了你都不必坐牢。”
“真的吗?”杨义摸着自来卷,瞪大了眼睛。
“当然是真的。”方源把手机放到裤子口袋,“你们没看前两天一个12岁的孩子把他妈杀了的新闻吗?那孩子啥事没有,准备继续上学呢!”
“哇!学霸就是学霸,连法律都懂。”不知哪个男孩子说了一句,其他人纷纷附和。
方源搓了搓手,看向林晓婉。林晓婉被他的话吓住了,看方源看她,突然爬向自己的书包,“我给你钱,你别脱我衣服。”
方源展开叠得方方正正的钱,在左手手掌甩了几下。“早这么听话何至于挨打!弄得我好像多野蛮似的。”
他招手示意其他男生跟他走,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住脚步,又返了回来。
林晓婉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看着方源一步步走近。她想往后退,却又一步也动不了,只能瞪着眼睛看着方源。
方源似乎很喜欢欣赏林晓婉的惊恐,他不紧不慢地走到林晓婉跟前。
“旧账两清,你今天到老师那告我,让王老师对我有了不好的印象。你说怎么办?”
林晓婉惊恐地摇着头,方源右手捻了捻下巴,“这样吧,你陪我一千块钱精神损失费,这事算彻底完结。就这么办吧!”不等林晓婉说话,他带着几个男孩钻过一排排玉米,向外走去。
“你要是还敢告老师,我就扒光你的衣裳,拍下照片,贴在学校门口。”伴着沙沙的玉米秸与衣裳摩擦的声音,方源的话清晰地传进林晓婉的耳朵。除了绝望,林晓婉甚至连身体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她拿起书包,钻出玉米地。满身的狼藉,满脸的污秽让她不敢走大路。她遮挡着脸从马路另一侧下到鱼塘一边,穿小路回家。在浅河边,她洗了洗脸,重新把辫子扎好,又把衣服尽可能弄整齐。
家门口正碰见从地里回来的叔叔,看着林晓婉额头上的擦伤和褶皱的衣服,连忙问她怎么了。林晓婉不敢说实话,告诉叔叔不小心摔了一跤,叔叔让她赶紧进家用肥皂水消消毒。婶婶看见林晓婉进来,张嘴就骂:“死哪去了?这都几点了,还不赶紧做饭,想饿死谁呀!”叔叔皱着眉,说了句:“你少说两句吧,没看见孩子受伤了。”婶婶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屋。
晚饭是叔叔做的,林晓婉推说头疼不想吃没去吃饭。她躺在自己住的厢房,发愁怎么能拿到九百块钱。她已经把那一百块钱藏到了书皮里。
院子里安静下来,林晓婉知道叔叔又去村头的老槐树底下看人下象棋了,婶婶也抱着孩子串门子去了。
林晓婉坐了起来,她侧着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她怕方源真的会扒光她的衣服拍照片挂到学校门口。上次班会,班主任还举过类似的例子呢。她现在还记得王老师感慨地说:“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坏,幸好我的学生不这样!”王老师一定没想到,她的学生也有这么坏的,而且还是她最得意的学生。更不幸的是,受害者也是她的学生,她最老实最胆小的学生。
林晓婉走到院子里,院子里没人,院门开着。她探头四处看看,门外也没人,她将门关好,又用一块砖抵住两扇门。
她的心怦怦怦怦地跳着,她用右手抚了抚胸口,希望心跳可以平缓下来,她害怕再这样跳,心脏会从胸腔蹦出来。
她小跑着进了正屋,南边靠窗是一盘炕,北墙一拉溜是一个写字台,一个酒柜和一个三开门的大衣柜。林晓婉平时除了扫地很少进来,但她知道婶婶把钱放在大衣柜中间门的某件衣服里,婶婶让她买豆腐时从那里拿过钱。
她拉开中间的柜门,下意识地回头看看窗外,屋子里静极了,她甚至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她定了定心神,飞快地翻着一件件衣服。上层很快翻了一遍,她没有找到一分钱。汗顺着脑门流了下来,她决定再翻一次。她抹了一把汗,从上往下一件件翻找。
当,当,当……寂静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声响,林晓婉吓得猛回头看向门口,也许是手劲儿过大,柜子里的衣服掉了出来,散了一地,一叠钞票也被抖落出来。是墙上的座钟整点报时,林晓婉感觉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她顾不得捡起钱,先把衣服尽量按原样叠好放进衣柜。
院子里传来推门的声音,林晓婉慌乱地抱起地上的衣服往柜子里塞。可是衣服偏偏和她作对,刚塞进去又掉了下来。
婶婶抱着孩子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敞开的柜门,散乱一地的衣服和那一叠醒目的钞票。
婶婶把孩子丢在炕上,弯腰捡起地上的钞票,数了一遍又一遍。当她确认没少后,把钱揣在了口袋里。她冷冷地看着傻愣在当地一动也不动的林晓婉,“刚刚人家说你偷东西我还不信,谁知道刚到家就抓了个现行儿。难怪人家说你是个贼娃子,在学校偷人家手机,在家偷钱,谁教你的?”林晓婉低着头不吱声。
婶婶突然暴怒起来,她左看右看,顺手抄起扫炕笤帚没头没脑地打向林晓婉,嘴里骂着:“让你偷,让你偷!”
林晓婉抱住头,躲闪着。她的躲闪让婶婶更加愤怒,她丢掉笤帚,拽着林晓婉的胳膊把她推出门去。
炕上的孩子吓得哭了起来,伸手要抱。
林晓婉站在院子里不敢动,婶婶冲进她睡的厢房,拎着她的书包又冲回院子,揪着林晓婉的衣服把她拉出院门,丢下她的书包,回身关上了大门。
林晓婉默默地捡起书包,拍拍上面的土,转身坐在门口的石头上。
她不恨婶婶,婶婶虽然把钱看的很重,也不喜欢她,可是这次是自己做错了事,她知道。
她脑子里空空的,木愣愣地抱着书包坐在那儿。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想到了爸爸妈妈,她得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她要去找他们。离开这里,她就能摆脱方源,摆脱小偷的名声,摆脱这一切的不幸。
她摸出藏在书皮中的一百块钱,紧紧攥着奔向小卖部,那里可以打长途电话。
她拨通了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爸爸的声音传了过来。林晓婉一直忍着的眼泪如同决堤了一般冲了出来,她声嘶力竭地叫了声爸爸。那声音如此凄厉,以至于小卖部里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她。她不管不顾地攥着话筒,嚎啕大哭。电话那头儿的爸爸焦急地询问:“晓婉,你怎么了?好孩子,告诉爸爸你怎么了?”
痛哭了五分钟,林晓婉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她吸了一下鼻子,擦了擦眼泪,抽抽搭搭地说:“没事儿,我就是想你们了。”爸爸在电话那头松了口气,“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
林晓婉小心地试探:“爸爸,您把我接走吧,我想和你们在一起。”盯着小卖部里买东西的一家三口,林晓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使劲地吸了吸鼻子,说道:“我想你们,我想和你们在一起。”电话那头儿,爸爸沉默着,许久才犹豫着说道:“爸爸也想你,也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和你妈的工作都不太稳定,经常要换地方住,没法带你啊。”
“难道你们就不要我了吗?”
“孩子,在家要听叔叔、婶婶的话,爸妈打工,自己都没个地方住,实在没法带你来,在家好好上学……”林晓婉已经听不清电话里再说什么了,拿着电话的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她漠然地擦干眼泪,挂断了电话,交了电话费,林晓婉将剩下的钱装到了书包里。
她漫无目的的在村子里游荡,街边闲坐的人已经回去了,路上遛弯儿的人也越来越少。小村渐渐安静下来。
无处可去的林晓婉最终还是回了叔叔家。叔叔正在门口徘徊,看见晓婉,一把拉住了她。“上哪儿去了?”他领着林晓婉进了院子,走到林晓婉住的厢房,叔叔看着熄了灯的正房,低声说了句:“你今天做错了,别怪你婶子生气。”他没有回头,进了正房。
林晓婉低着头,盯着脚尖,半晌没动。她多想叔叔问上一句:“你为什么偷家里的钱?”如果他问,她一定会说实话。可是,没有人问。他们看到的是她偷钱的事实,却没有人关心她偷钱的原因。
林晓婉绝望地跪在床上,她没有任何办法摆脱眼前的窘迫。她没钱给方源,她没法离开这里,她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甭说我只是打你几下,就是杀了你都不必坐牢。”方源的话在林晓婉耳边回响,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只有你十二岁吗?”林晓婉突然下了地,她趿拉着鞋进了厨房。拉开橱柜最下层的抽屉,她摸出一个包着布的细长的刀子。叔叔冬天农闲时帮人杀猪宰羊,用的就是这把刀。
抱着刀子,林晓婉回到厢房。小心地把刀放在了书包的最下层。她把书包放在枕头边,把书包带紧紧攥在手里。
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比平常晚了。婶婶没有像往常一样让她烧早饭,自己在厨房忙碌,看她出来,理都没理。
林晓婉背着书包,低头走出家门。
这一天格外难熬,下午放学铃一响,林晓婉赶紧随着人流走出校门。她想好了,今天坚决不落单。没人愿意和她一起走,林晓婉依然紧紧跟在一群女生的后面。
转到通向林家务村的路时,她看见了方源一群人。想到昨天玉米地的恐怖,她迅速跑到了马路对面。
方源等人也过了马路,迎着林晓婉走来。林晓婉慌乱地下了马路,跑到鱼塘边。其他同学已经走了,她还是落了单。
方源不紧不慢地跟着林晓婉,一群人吹着口哨,好像在逗一只丧家之犬。
林晓婉不得不停住了。再往前,两旁全是玉米地,她往哪里去呢?
一群人把她围了起来,“钱拿了吗?”方源依然不紧不慢。
“我,我只有这些。”林晓婉从书包里往出掏零钱,方源看着手里的零钱,摇摇头:“差太多了吧!”他回头问后面的人,“昨天我怎么告诉她的?”“脱她衣服。”“脱光她。”几个男生嗷嗷叫着,起着哄。
林晓婉抱着敞开口的书包后退着,她的眼里全是泪。“求求你,别这样。”
方源摊开双手:“我也没办法,总不能让我在兄弟们面前说话不算数吧?”他猛的上前一步,拉住了林晓婉的领子,随手一抡,校服上衣的拉链开了,上衣被拽了下来,林晓婉也被甩在了地上。
林晓婉尖叫着护住了上身,看见方源又向她走来,她大声哭着爬向了书包,翻出了藏在书包底下的刀子。她坐在地上,蜷着腿,双手握住刀把儿,刀尖儿向外。
突然出现的刀子让方源等人吓了一跳,时间静止了一般,所有人都不再动也不再说话。
北边闪过一道亮光,接着就是一声惊雷。乌云迅速地涌动,很快便把刚刚还亮着的天空铺满了。天,暗了下来。
“我猜你不敢。”方源向林晓婉走了一步,林晓婉尖叫着:“别过来,别过来。”方源又向前走了一步,林晓婉跪起来,胡乱地挥着手里的刀子。“求求你,别过来。”
“我就说她不敢。”方源的神情放松下来,他回头对其他男孩儿说完,又向林晓婉靠近。
林晓婉已经爬了起来,她两手握着刀子后退着。
她的后退仿佛鼓舞了方源,方源竟然向林晓婉冲了过来。
林晓婉慌乱中伸直了手臂,她感觉刀子插入了某个物体。抬头,方源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林晓婉。两个人同时低下了头,林晓婉依然双手握着刀把儿,而刀子扎入了方源的腹部。
“啊——”林晓婉一声尖叫,松手后退,一下子滚到了鱼塘里。方源难以置信地看着腹部的刀子,突然后仰,摔在地上。
“妈呀!杀人了!”卷毛羊杨义突然叫了一声,撒腿就跑。其他人都跟着跑了起来。除了鱼塘沿上躺着的方源和鱼塘水边躺着的林晓婉。
一阵风过,满塘的荷叶像是无数巨大的手在翻转。
雨,落了下来。

《齐鲁文学》投稿须知

《齐鲁文学》(季刊)是齐鲁文学杂志社主办的刊物之一,分别是【春之卷】【夏之卷】【秋之卷】【冬之卷】。以“时代性、探索性”为办刊宗旨,发掘和推出了一批中国当代诗人、作家,名篇佳作如林。富有时代气息,可读性强。

     投稿须知:

     1、稿件内容健康、结构完整、文笔优美、底蕴丰厚。

    2、诗歌、散文、小小说、散文诗、文学评论等均在征稿之列。

    3、本刊对所录用的稿件保留删改权,文责自负。

    3、本刊对所录用的稿件保留删改权,文责自负。来稿请附作者简介、通讯地址、联系电话及个人照片,以正文加附件形式(在其它公众号发表过的勿投本刊)。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二十块钱
虎牙美不美
再平凡的人也有追求浪漫爱情的权利
吾家有喜~
开局
宝贝哭了!哭得很伤心!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