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作家||【庆连哥】◆聂淑云

作者简介

聂淑云，北京市顺义区作家协会会员，顺义五中语文教师，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是一个从小热爱阅读，喜欢写作的人。从教二十多年以来，一直和孩子们一起写作。我用笔记录生活的点点滴滴：让我感动的人，让我快乐的事，让我沉醉的景……认真生活，认真写作，不负光阴，不负自己。

庆连哥

庄户人家关系的维系，不仅靠血缘，还有情分。就像，庆连哥和我。

庆连哥姓赵，大我两轮。从庄子里论，他管我爸叫大叔。

从我记事起，庆连哥就是我家的常客，我们两家住的也近。哥有两个儿子，我们年龄相仿，总在一块儿玩。

哥疼孩子是出名的，不仅疼自己的，也疼别人家的。也许是因为家里是两个秃小子，他稀罕女孩子，又因为和我家走得近，所以他把我当成闺女疼也就不奇怪了。

还记得那时候冬天洗澡极其不方便，三里五村连个公共浴池都没有，只能在家用大盆洗。我家没有暖气，一个小炉子火力实在有限，几乎洗一次澡感冒一次。哥心疼我，在自家灶间儿安了个用气罐连接的燃气热水器，让我去他家洗，这应该是我们村第一个热水器了。每次我去洗澡，哥就让嫂子把灶间儿烧得暖暖的，而且一定让我头发干了才回家。细细想来，我小时候，在哥哥家的时间似乎并不比在自家短。

后来我上了高中，开始了住校生活。两周回家一次，每次哥都会等在家里或者站在街口，只为第一时间看到我。

高考的前一天，我正在上晚自习，老师告诉我，学校门口有人找我。刚刚下完大雨，天还阴沉沉的，地上到处是积水。我踮着脚来到校门口，是庆连哥。哥有点儿狼狈，裤腿上全是泥点子，身上也湿透了，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不是说过不用过来了吗？怎么还是来了。”我问哥。

高考前夕，很多家长来学校送这送那，给孩子增加营养。那时流行蜂王浆，很多同学都在喝。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告诉家里人不用过来。不过说实话，看着同学都有人探望，我心里还是酸溜溜的。

“哥看看你，给你打打气儿。”哥从车筐里拿出用雨衣包裹着的饭盒，递给我。“吃吧，临出门刚煮的，还热乎着呢！”我接过四四方方的铝饭盒，是饺子，我最爱吃的饺子。

我连筷子都没用，捏着就开吃。哥说：“慢点吃，没人和你抢！”他慈爱地看着我，“明天就考试了，好好考，哥等着你的好消息！缺什么东西去找维善叔叔，我和他打过招呼了。”

自从我上了杨镇一中，庆连哥就找了他的战友聂维善老师，拜托他照顾我。因为我们都姓聂，他硬是让我叫聂老师叔叔。我读书的三年，聂叔叔和婶婶真的把我当成自家子侄，时不时地叫我回家吃饭。小时候我以为是我乖巧讨喜，现在想来，其实全是哥的面子。为了我，庆连哥什么都舍得，什么都肯做。

暮色四合时，哥回去了。望着庆连哥远去的背影，我竟然觉得

这阴沉昏暗的傍晚似乎也变得明亮温暖起来。

当我接到首师大的录取通知书时，庆连哥比我还高兴，他开始筹划送我上学的事。1993年，农村几乎没有私家车，哥从大队借了辆吉普，还找好司机送我去了学校。记得当时有接校的学长，带着我们办各种手续，带我们去宿舍楼。哥低声下气地拜托人家照顾我，哪怕那学长再三解释自己只是个志愿者，以后很难和我见面。看看瘦高的哥略弯着身子和学长说话，我竟莫名地想到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

庆连哥如守护神般护卫了我二十年，可是后来，我却把他弄丢了。

不知什么原因，庆连哥和我妈发生了矛盾，两个人到了不说话的程度。而我的生活却开始走向正轨，工作、结婚、生子……我沉浸在自己或幸福或烦恼的日子里，回老家的时间日渐稀少，看见庆连哥的时候日渐少。2002年，老爸去世，老家成了我的伤心之地，老妈和弟弟随我去了城里生活，我便很少回去了，也渐渐淡忘了那个疼我的庆连哥。

某天，老妈从老家回来和我闲聊，无意间提起庆连哥半年前出了车祸的事。我瞬间汗下，震惊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内心更是惶恐不安。小时候的种种，如放电影般杂乱地涌现在眼前。我蓦然惊觉，我弄丢了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对他，庆连哥，我亏欠甚多！我再也坐不住了，我要回老家，我要去找回我的庆连哥。

走在熟悉的小路上，我竟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站在熟悉的大门前，我徘徊许久却迈不开步子往里走。院子里的狗叫了起来，我有一瞬间竟然想转身而逃。我，无颜见他——我的庆连哥。

一个人从屋里走出来，我一眼认出是哥。当过兵的他依然身姿挺拔，似乎岁月并没有带走什么。他站在廊下张望，阳光很足，让他睁不开眼，他举起右手搭在额头，似乎想看清我是谁。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向前紧走了两步。可就是这两步，让我看到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二十年。哥的脚步不再矫健，他的每一步都蹭着地皮，似乎抬不起腿来。是车祸的遗留还是岁月的痕迹？我无从知晓，但我知道，我的庆连哥早已不再年轻。我迅速转身，胡乱地擦了把脸，便摆出笑容迎着他走过去。

他踉跄着向我奔来，泪眼朦胧间，不知为什么，蹒跚而行的他竟让我想到了老爸，迎接久未归家的女儿的老爸。他和老爸的身影在那一刻重叠了！我的步子如有千斤，我终于走不动了，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一步步奔近。他一把攥住了我的胳膊，“是青云吗？”我的面前是一张皱纹丛生的脸，岁月并没有厚待他，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我的胳膊很疼，但我的心更疼。我笑着点头，一遍又一遍地点头。地上是碧绿的蔬菜，枝头是火红的石榴花，而我的眼前是一片白蒙蒙的雾气。

狗依然凶狠地向我扑咬着，哥像往常一样，将我护在外面，回身踢了狗一脚：“瞎叫什么，看不见是家人。”

小时候多少次他曾经这样护卫着我，我漂泊多年的心因着这熟悉而又令我怀念的维护变得柔软。家人，即便分隔二十年，我们依旧是家人，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我突然有了回家的感觉，这是老爸去世后，我第一次感觉到老家还是家，这里还有我牵挂的人，和牵挂我的人！

随他进了屋。他拿出最好的茶叶沏茶，又忙着找瓜子、摆水果。他手忙脚乱地碰翻这个，弄倒那个。看着慌乱的他，我内心的慌乱渐渐平复，哥，和我一样激动！

终于坐下来了，他询问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没有一句埋怨，仿佛这二十年我从未缺席。

当他得知我加入了顺义作协，已经有作品发表，特别开心。他笑得像个孩子：“哥早就知道我们青云肯定有出息！哥就盼着你有出息，好在外面拍着胸脯子吹牛皮，这个大作家是我妹子！”

哥的样子让我不好意思，我赶紧转移话题，告诉他我买了新房。他皱皱眉，自言自语：“一套房子动不动好几百万，可别影响了生活。”他突然靠近我，压低声音问，“你买房缺钱吗？哥有钱。”我赶紧摇头，“不缺不缺，我已经买好了。”

“好，你过得好哥才放心，才高兴。”他终于舒展了眉头，又笑了起来。

我貌似平静地和他聊着，平复的内心又如惊涛骇浪般翻涌起来，二十年的光阴啊！我忘记了一个疼爱我的人，而他还依然疼爱着我！

临走前，我打开书包拿出准备好的信封，他态度坚决地推了回去：“哥有钱，哥就是想你。”

丢下信封，我落荒而逃。

走出哥家大门，我回首张望，哥站在屋门口向我挥着手。我一直漂泊无依的灵魂仿佛突然找到了归依，这是回家的路啊！这是我的家啊！眼前是熟悉的景物，耳畔是熟悉的乡音，身后是庆连哥殷切的目光，我觉得我的脚步从没有这样踏实与坚定。城市生活半辈子，我以为我早已习惯了那里的生活，却发现，老家，唯有老家，才能让我的心灵安定下来。这一刻，我明白了：我的根就在这里，我的情从未离开！我会回来，因为这里有我血脉的牵连，有我乡情的牵挂！这里有我童年的记忆，有我的庆连哥啊！

后记

今年是庆连哥的七十大寿，谨以此文记录哥对我的好！感谢今生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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