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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作家||【乡村散文】◆程洪华


作者简介

程洪华,男,浙江杭州人,个体从业者,业余以爬格子、摄影为乐。作品散见于省、市各家报刊杂志。


乡村散文

翻摊(外二篇)

翻摊,通俗的说法,就是人在水塘中洗竹料。

生石灰腌制的成捆竹料经竹镬蒸煮后,搬运至水塘中浸泡,若干天后就可以翻摊了。

翻摊可是一个苦差使,四季不断,即使到了冬天零下五六度,也必须得有人去翻摊,因槽产做纸原料不能间断,要续得上。更何况,全村就靠槽产作坊这点经济维持生计。

那时,若是小队里有地主富农成分的或历史不清白的家庭主劳力,干这个活是首选。我们小队阿法、夏狗、小猪佬、阿浪他们都是不二人选。

儿时,趁放学或周六周日不上学之际,母亲就让我去摊塘边捡些曾缚过竹料的废篾来,一来可以作灶堂的引火柴,二来好让父亲缚火把,晚上走出去当照明用。

冬天的摊塘四周空旷,风呼啦呼啦的,吹得直让人发颤,连平常叽叽喳喳叫得欢的麻雀都未碰到一只。可塘中的几个叔伯正使劲地摔跌着竹料,四个角落同时开工,塘中浑浊的水流不断地向四周漫开,晃动着,拍打着墙壁,劲儿可真不小。水塘坝不高,差不多有一米多,水位维持六七十公分左右。他们个个穿着裤衩,腰间系着一块大手巾,胸前围着一块呢绒布,身边放着一张杀猪凳(长约1.4米,宽约0.6米,高约0.6米)。转念间,一个阿伯转身赤手捧起直径四十来公分的一捆带水竹料,离凳面高约三十多公分时使劲往下摔,顿时浆水四溅,“噗嗒,噗嗒”声此起彼伏,在山村上空久久回荡。我生怕被石灰水溅到,躲得远远的。这样连续旋转着摔跌成捆竹料,摔十多下,用勺子不断地往上浇水清洗,重复摔、洗,直到肉眼看不到中间任何一节竹料被石灰浆粘连或纠缠。如果先前扎好的竹篾由于用力过猛,断了,还得重新捆扎。我有点好奇,老远看过去,他们的手掌心都染成白色了。后来我问父亲,叔伯们翻摊时的手掌为什么变成这样?父亲说,是手被石灰水浸泡,把手皮泡脱(腐蚀)了,这还好的,严重时,手指都弯不过来了,咬到肉里了,痛煞人。有时去赤脚医生那儿涂点蓝药水或贴块橡皮膏,算是糊弄过去。我心里不禁一惊,不敢往下想。

后来,家里联合几户叔伯堂兄一起做纸。也是一个冬日,我从大源学校骑自行车回家。刚进家门,母亲说,你阿爹在塘里翻摊,天落雨了,赶紧送笠帽蓑衣去。我急忙放下书包,匆匆赶去。此时的父亲正集中心思在塘中摔打着竹料,还没有感觉天已经下雨了,更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我叫了一声,阿爹,天落雨了,姆妈叫我送蓑衣笠帽来了。父亲仰起头,嗯,应了我一声,笑了一笑,好咯,放在塘边上。你好回去了,落雨了,咯里冷。

我没有多说,只是“哦”了一声,再看了一下父亲,只见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乌了。

晚饭后,母亲打来一盆热水,让父亲泡泡脚,暖和暖和。父亲还是满不在乎,做这么点生活,又冻不煞人。比起以前,总还好的,一双赤脚草鞋,一条单裤头要过冬了。只不过一两日生活,小行当。想想,大冬天的,山里的水冷,我有时洗几株青菜,都缩手缩脚了,实在没法和老爹比了。

父亲七十多岁后,干不动农活了。闲时,来城里我店里坐坐,提起以前的生活和经历,叹着气,呢喃着。看他的神色,似乎已不想再提起那些陈年往事了。

煏垄

不知什么时候起,村里有了煏垄。父亲在世时,我曾问过他,他也道不明具体时间,只是说:“老早就有了,上辈子人留下来的。”煏垄有两种,一种是泥煏垄,一种是铁煏垄,而在小山村里,前者居多。相对来说,建泥煏垄成本稍低,方便,只要具备耐火砖、沙泥、石灰和涂刷在表层的桐油即可,工艺简单,且大多可以就地取材。

儿时的冬天和早春,天寒地冻,山里的空气感觉特阴冷,口鼻中呼出的热气瞬间会被凝结成霜。这个时节煏垄成了我们取暖、娱乐的最佳场所。每每放学,匆匆搞定家庭作业,就直往煏垄间里钻。煏垄间不大,六七十平方米的低矮平房,裸露的椽子和横梁被岁月熏得发黑,有的已经被虫蛀和腐蚀掉了,留下了黑色的小孔;墙壁和窗台上沾满了陈年的纸沫,只要轻轻一吹,纸灰满眼飞扬,瞬间让人逃离这个角落。

煏垄间的一边连着柴房,一边挨着抄纸作坊,守在两屋的中间。若遇冰冻雨雪天,煏垄间里挤满了人,且大多是老人和孩子,叽叽喳喳,闹轰轰的,就像是城里的澡堂子。我们这些孩子可没闲着,用竹片从垄里扒出粗大的炭火来,有的煨番薯,有的从小口袋里翻出几粒玉米、黄豆和几块番薯干,轮流煨着吃。一手擦着鼻涕和眼睛,一手抓着半焦的玉米黄豆直往嘴里送,相互追逐、嬉戏、打闹。哈哈,现在回忆起当年的场景,挺有趣的。让人更兴奋的是,煏垄间里是各种真假信息交汇的据点,国事、村事、家事都拿来交流评说。对于娱乐饥渴的乡村来说,我们这些小屁孩有大书听,那是最好的事。有几个堂叔伯,兴致来时,会说上一两段貌似经历过的或是道听来的鬼怪故事。当时听着很是刺激、过瘾,可到了晚上却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吵着嚷着非得拉上母亲不可。村里有个阿冬爷,凭着极强的记忆力,把《说岳全传》《三国演义》《封神榜》等讲得像广播里的说书一样,精彩且不含糊,让我们这些孩子听得似懂非懂,欲罢不能,着迷得不想回家。

那时,父亲在隔壁的槽产作坊抄纸,他十六七岁就接过了爷爷抄纸的手艺,一般凌晨四五点钟就要去作坊,为的是能及时续上煏垄里堂阿伯们晒纸的活。

说到晒纸,这可不是一般人干得了的,是个技术活。工具简单,一个棕帚,一把短小精巧的划纸榔头。一个人一天要晒两三千张“四尺全开”元书纸。看着他们娴熟的动作,有点好奇。划纸榔头在四周、中间画几道直线或弧线,用食指拇指一捏,舌头一舔,一吹,纸角迅即飘开。于是,顺着飘开的纸角轻轻地撕下,用棕帚接住有规律折叠的元书纸,等全部揭下,迅速转身粘在煏垄上,用粽帚上下左右抹平。周而复始。有时想,真古怪,这些平时干农活的叔伯们那些粗糙的手,此时却变得如此的温柔。

此时只听得他们嘴里“嘘嘘”声不断,温度实在太高,人都快要烤干了,只能用“嘘嘘”声不断安慰自己。他们身上穿的只有裤衩,有的干脆用大手巾一围,裸露的皮肤表层尽是汗水和纸沫,看上去白浮浮的一层,连头发和眉毛都染成了白色。

后来,上初中时,分山到户,父亲与村里几户人家联合做元书纸,趁着机会,我吵着非要去煏垄亲手尝尝晒纸的滋味,父亲拗不过我,让我去尝试了一下。结果,我一张纸都没有晒成,却报废了几十张。父亲很是心痛,呵斥着,不让我再去碰。

如今的煏垄已经是破败不堪、杂草丛生。父辈们大多已经不在,由于年轻时过度的体力透支,促使他们提前衰老,疾病缠身,终不治而故。但煏垄给我的儿时的那种瞬息温暖,至今挥之不去。

槽产

在乡村老家,传统土法造纸工艺随着父辈们的过世而逐渐消失。那些原本父辈们养家糊口的槽产、煏垄、竹镬、摊塘,可在眼前却是破败不堪、杂草丛生;有的摊塘填满被盖成新式洋房,矗立在阳光中。但不知咋的,心中不由莫名涌起一阵悲凉,是遗憾,伤感,不得而知。

自我记事起,父亲天未亮就提着煤油灯去槽产抄纸。抄纸可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去尝试的,一个生产队,一般有两个班组,人员基本是固定的。

每次去槽产,叔伯们总是在舂料,击打声很大,甚是刺耳。后来,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他们两人一组,前面一人躬着身,左手抓紧竹杆平衡身体,右手用一根2米多长的木棍搅料,把竹料使劲往石碓底下拨,右脚(或左脚)富有节奏地往下踩;另一人站在他身后,双手撑着左右两边竹杆,脚尖往下压,俗称踮料。两人相互默契配合,一上一下,节奏很快。随着舂料“嘭嘭”声响起,两人身上没有一处是干着的,时常歪着头,不停地或左或右往大手臂上靠,抹着如雨水般的汗水,径直流向脚上的草鞋,发出噗哧噗哧的声响。一场下来,那条粗布短裤得换掉。有的叔伯就那么唯一一条,只得用大手巾把下身一围、扎紧;短裤在溪里简单漂洗、拧干,然后用竹竿套进裤腿,让其在阳光下招摇,远看如同一面旗,飘飘扬扬。这样的体力消耗,上午、下午各要经历一场。

那时我就默默地想,他们真健(常绿俗语,意为体力好),我大了,会不会像他们一样干这样的活,心里还真有点后怕。一旁的父亲,并没有被这种嘈杂声打乱,张开双臂,双手紧捏着薕床,大拇指向上翘着,轻轻地往沉,浸没薕床,摇晃着脑袋用劲地往上兜,湿纸浮出水面,把留滞于纸面上多余的水甩掉,搁好,把薕床垂直拧起,轻柔地叠到纸床上,这样一张一张周而复始,不厌其烦地叠上去。要是冬天,父亲抄纸的活也很痛苦。天寒地冻,抄个十来张纸就要往左侧的温水镬里沉一沉,晾几秒,让冻得发僵发麻的手激活一下。由于热胀冷缩,父亲的整个手布满裂缝,像一块干涸的田,没有一块皮肤是囫囵平整的。由于他长年站立着工作,时间久了,静脉如粗大的蚯蚓,爬行了一双腿,时常疼痛难忍。医生说,那是静脉曲张,没有特效的药。

此时我问,阿爹,纸堆已经有两层高了,你这样湿嗒嗒的再堆上去,会不会倒了。这点高当卵事(没事),马上要杀晏榨了。父亲笑呵呵地说。杀榨好的,我要到上面去跳一下。那是你去的地方?跌落来讨债了。我默不作声。

杀榨,在父亲眼里是大事,力道要掌控得恰好,不然,如果炸筒了,半日的工夫就白花,生活白做了,这可是计件的,影响到整个小组5个人的工分,那是活命的钱啊!马虎不得。父亲和叔伯们用棍木把湿纸堆小心翼翼地推到粗壮的压榨机下。压榨机就用了简单的杠杆原理,有四部分组成,压床、压杠、滚桶、撬杠。用粗壮的索篾一端套住压杠的顶端,另一端绕在直径六七十公分的滚筒上。原木滚筒上凿几个口径二十公分孔,用来插撬杠。于是人站在撬杠的另一端,靠四五个人自身重量及齐声往下用力蹬。在“哼咋,哼咋……”声中,卷动着滚桶,水不断地从纸堆边涌出来,或大或小,或长或短,硬生生把湿纸给挤干了。等松开索篾,滚桶回到原点,抬起杠杆,父亲看到纸筒完好无损,这才会松一口气,脸上刹时露出光亮来。

到初中时,分山到户,父亲已六十多岁。记得有一天晚饭,他说,你中专或高中考不上,只得学抄纸了。母亲一边帮腔着,说,阿华可能吃勿落做咯,还是好好读书,至少高中要考上。父亲的话或许成了我以后学习的动力,后来,考上了大源高中。毕业后在城里务了工,抄纸的事父亲不再提起。

现在每次回老家,总要去看看那间槽产,嗅嗅那里的气息,寻觅一下父辈们曾经留下的足迹和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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