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作家‖【难忘当年治虫路】◆李雪

作者简介

李雪，笔名闲云落雪，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协会员，江山文学网逝水流年社团编辑。作品散见于《山东文学》《微型小说月报》《星星·散文诗》《农村大众》《德州晚报》《公主岭报》等多种杂志和报刊。 

难忘当年治虫路  

 2008年，正当全国上下喜迎奥运之际，不知趣的美国白蛾迈开它罪恶的脚步，悄无声息地袭击了山东。当人们有所发觉，它早已在角角落落的树叶上安营扎寨，并乐不思蜀了。

那时候的它，属于“新生事物”，我们对它一无所知。有关部门紧急向上级求援，了解它的习性，掌握它的生长规律，研究对付它的措施方法。没等我们想好应对之策，冬天到了，它们要冬眠了，横行无忌的虫子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个飘摇的网幕。

　　第二年一开春，我们采取积极的防治战略，及早下手，主动迎敌。按照县里统一的工作部署，基层工作人员下村督促挖白蛾蛹，每个村不少于1斤。1斤白蛾蛹是什么概念呢，大约相当于4600——4800只虫蛹。为调动大家挖蛹的积极性，县里还安排回收，每斤50元，只要活体。

挖虫蛹，看上去是最笨的办法，但在当时，似乎也是唯一能采取的办法。可别小看这小小的虫子，它挑选过冬巢穴还挺有讲究的，树下的草窠，残垣断壁和破砖烂瓦堆积处，废弃的大棚棚体，人家的矮墙、猪圈、厕所……凡是温暖的、不易被风吹雨淋的地方，都是它的藏身之地。

用木棍或小铲子轻轻掀开松动的有缝隙的土块，或者扒开厚实暄软的草窠，就会发现一小撮一小撮暗红的虫蛹，它们被细丝严密包裹着，安安逸逸地做着白日梦。小心地把它们都收进袋子，千万不能有遗漏。中午回单位，仔细挑拣过（不能有杂物），再送去回收站。下午继续。

那些日子，大家天天提着大小不一的塑料袋，奔波在村庄和单位之间，个个灰头土脸，尘垢满身，就像刚刚从土里扒出来的“出土文物”，相互间的问候语也换成了：“你挖了多少？”只不过，这段时间非常有限，很快它就会破茧而出，飞离我们的掌握。

活动结束统计战果，据说我们杀死了上千亿只虫子，应该说战绩辉煌，但当春满大地，到处绿叶婆娑时，才万分沮丧地发现，相比于虫子的疯狂，我们的成绩是那样微乎其微。

随着处处花红柳绿，可恶的白蛾也焕发了“勃勃生机”，它化蛹成蝶，挥动着小小的灰白翅膀，到处安家落户。榆树、杨树、柳树、桑树……的叶子上，满是它罪恶的身影。白蛾成虫很聪明，为了子孙后代能安然地出生、成长，它把卵产在叶子背面。无数叶片在微风下欢快地晃动，飒然作响，站在树下，人们只看到盎然的春意，哪里知道光鲜的背后，藏着白蛾罪恶的巢穴？

直到有一天，某一片叶子突然透明了，人们才猛然醒悟，原来它在那儿！在叶子的背面，一个密致的小小网幕里，刚孵化不久的成百上千的幼虫，正可怕地蠕动着，你争我抢，嘶嘶有声。那可怜的透明的叶子，就是它们抢夺的结果。

一枚叶子很快就会被它们啃噬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叶脉在风中摇曳。白蛾幼虫从孵化到冲破网幕，也许只有一天，也许三五天。成群的幼虫离开它破败的“家”，向斑斓丰美的“家”外进发。现在它长大了，毫无顾忌地撕下温情脉脉的面具，变成贪得无厌的饕餮之徒，对着满眼美味大快朵颐。眨眼之间，一片叶子就会化为透明的纱幕。难以计数的幼虫同时攻击一棵树，会是什么情形？或许上午它还周身翠绿，下午却已是满目灰白了。

大约20天左右，幼虫进入成熟期，它变得体形壮硕，有28——33mm长，胃口也大得惊人，它再也不肯跟同伴呆在一起，沿着树干或交织的叶片，爬到别的树上，也可能是庄稼上。这时候的它更具杀伤力，消灭它变得更加困难。再过几天，它就会羽化，开始第二次轮回。

更可怕的是，它的繁殖力相当惊人，一只雌蛾一次产卵300——2000粒，产后它的生命即告终结，大约一个多月的时间，第二代成虫就开始出现。在我们这里，它一年能繁殖三代，所以，它就像“打不死的小强”，越来越泛滥成灾。

从春至秋，我们天天奔忙在治虫的路上。和村民们早已相熟，远远地，他们就会打招呼：“又来治虫子啦！”和村里的树木更加熟稔，哪棵树昨天已清理过，哪棵树还有隐患，哪棵树是谁家的，有几年树龄，都了如指掌。

走在田间地头，原本是挺惬意的。一畦畦碧绿的瓜果菜蔬，一望无际的金黄麦田，一行行、一排排、甚至成方连片的树木，哗啦啦风吹树叶的声音，沁人肺腑的青草香、麦子香、瓜果香，都是那样的令人迷醉，但我们根本顾不上这些，眼里只有虫子，也只能有虫子。

我和所包村庄的村支书，扛着高枝剪，带着高压喷雾器（高枝剪和喷雾器都是统一购置的），拎着斧头，和“治虫工作队”的队员们一起，天天给树“相面”，不敢有丝毫松懈，挺着脖子绕树三匝，网幕就是敌情。发现病枝剪下烧掉，再对原地细细地喷一遍农药。虫害特别严重的树木，还会就地砍伐，伐倒之后，方圆三十米之内进行喷药灭虫（后来明白，砍伐中会造成二次危害，还毁坏了树木，就停止了）。

有一次，我和几个村民在剪除病枝。一个村民举着高枝剪，我和另外几个仰着头，指点着位置，正在这时，高枝剪的剪刀却突然脱落，直冲我头顶飞来。众人连声惊呼，我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歪着头跳开，镰刀紧贴我的衣服掉在了地上。

  还有一次，我和村支书在烧剪下的病枝，不经意间发现裤腿上有两条肥硕的虫子，正扭动着身躯向上攀爬，不由得浑身一激灵，丢下树枝站起来，寻了一截干净木棍将它打落。支书不以为然地嘲笑我：“两条小虫子，至于吗！”我讪讪地笑了笑，久远的回忆在心头泛起。

我对虫子殊无好感，甚至还很惧怕，这源于我童年的一次“惊险”遭遇。

那是一个夏日的中午，我从地里割草回来，跑到奶奶跟前刚要炫耀，突然觉得脖子下面疼了一下，还痒痒的，就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有。刚想再开口讲话，那里又疼了一下，于是伸手仔细摸了摸，却摸到一个软软的毛乎乎的东西，抓出来一看，竟是一条长长的胖胖的绿虫子！它在我手里不停地蠕动着，翘着毛茸茸的脑袋。我吓坏了，倒退了好几步，才想起把它扔在地上，浑身哆嗦着哇哇大哭。

从那以后，只要看到虫子，我就会浑身发紧，尤其是毛毛虫、豆青虫之类的。每次跟母亲下地，我都要仔细确认过面前的庄稼没有虫子，才会走过去。有一年闹棉铃虫灾，棉桃和棉蕾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虫子，只靠药物已经无法灭除，还得人工去抓那些产生了抗药性的“顽固分子”。一面是心里深深的恐惧，一面是不得不做的必须，我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用叶子把它包起来，再扔到地上踩死。即使如此，也要强忍时时涌上来的呕吐感。

现在，我却不得不天天面对它，天天忍受它了。

有一段时间它太泛滥了，几乎每棵树上都有它的魔影，高高的树冠上悬挂着或大或小的网幕，如纱的网幕包裹着枯败的枝杈随风舞动，仿佛在向人们示威。治虫大军剪树枝剪到手软，砍树砍到落泪，喷雾器天天挥洒，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农药刺鼻的味道，依然跟不上它疯狂的破坏步伐。在这小小的虫子面前，我们突然变得无计可施，人人脸上写着郁闷、无奈和焦虑，沮丧和厌倦的情绪悄悄在群众中蔓延。

就在我们殚精竭虑中，冬天要到了，虫子要从树上下来，寻找温暖的地方过冬，而这，也是“收拾”它的最后机会。我们在树干上绑好草把，让它误以为已经到达了地面，安然地躲在里面熟睡，然后再把草把解下来集中焚烧。

绑草把也有一定的技巧和要求。做草把的原料，可以用细腻柔软的麦秸，也可以就地取材用野草，还可以用叶子密实的小树枝。草把要离地一米到一米半左右，下紧上松绑成口袋状，要厚实地绕树一周，还要在上口均匀地撒上土，总之，要伪装得十分像。

那几年，我们这里到处是成方成片的杨树林，工作量非常大。又是在秋收秋耕的农忙时节，这项工作只能见缝插针，放在清早和傍晚进行。远远望去，一行行一排排挺直的树干上，穿着长短不一的草裙，仿佛御寒的外衣，又好像包扎的伤口，不由令人黯然。

那时节，还有一个很“壮观”的景象，虫子们从树上下来寻找温暖朝阳的地方，竟成群结队地爬到人家面南的院墙上。洁白的墙面爬满了黑乎乎的虫子，一大片一大片的，有的甚至爬到人家屋里。人们收拾不迭，就用扫帚扫，有时能扫满半簸箕，真叫人不寒而栗。

都说，苍天不负苦心人，当又一个春天来临，虫子明显减少了。走在路上，仰望两旁的树木（这已经成为习惯），已很难发现随风招摇的网幕。也就在这一年，改用飞机喷药进行统一防治，我们终于从和虫子的无尽纠缠中解放出来。虽然每次飞防前，还要到村里去插旗布点，安放载玻片（一小块儿玻璃，根据上面的药点密集程度判断撒药效果），查看飞防效果，但跟以前的全天候比起来，毕竟轻松多了。

百度上，美国白蛾是这么定义的：“美国白蛾Hyphantria cunea（Drury）又名美国灯蛾、秋幕毛虫、秋幕蛾，属鳞翅目，灯蛾科，白蛾属，是举世瞩目的世界性检疫害虫。主要危害果树和观赏树木，尤其以阔叶树为重。对园林树木、经济林、农田防护林等造成严重的危害。 目前已被列入我国首批外来入侵物种。”下面是对它的详细介绍，从形态特征、栖地分布、生长繁殖到发生特点、危害以及防治方法，都有详尽描述，中间还配有高清图片。曾经，我们对它一无所知，被它牵着鼻子，疲于奔命，如今轻轻一个点击，便可对它一清二楚了。

美国白蛾，这曾带给我们无尽困扰的小小虫子，现在依然有，但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和强大的科技面前，它再也掀不起大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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