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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作家-《岁月悠悠思大爷》◆熊贵忠

作者简介

熊贵忠,男,山东蒙阴人,机关退休干部,当过兵,上过战场,退休后过休闲恬淡的生活,偶尔用文字记录自己的人生经历。

岁月悠悠思大爷【原创】


我的大爷,他是一九三八年从家里出走参加的八路军,到一九五五年志愿军从朝鲜战场凯旋归国并转业回家,历经了整整十七个年头的战火洗礼。十七年,六千三百多个日夜,他历经恶战无数场,小仗几乎是家常便饭。在枪林弹雨中穿行,在炮火纷飞中度日,名副其实的身经百战。可子弹像长了眼,只擦着他的头皮飞,炮弹也像长了眼,弹片只从他的胯下穿,他如有神助,躲过数不清的凶险,竟然毫发无损,又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养育他十七年的故土。

一九五五年初秋的一天,大爷挑着一担小米,突然回到了家里。数年音讯皆无的他,好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对大爷不抱任何指望的爷爷奶奶,像捡回了个孩子一样欢天喜地,村里的人也都把这当成稀奇事来传扬。在当地十里八乡同年代当兵的人,像大爷这样抱着一杆大枪冲冲杀杀十七年,全身而退的只有他一个。于是,村里人就说,这是爷爷奶奶积德行善修得好。也有的人说,大爷天生就是一块当兵的料,这样的人就是为立国保家打天下而生的。

大爷出生在上世纪初。军阀混战是那个年月的特产。不过,当时改朝换代的动荡震波,尚未冲击到舟车不通、四塞之崮下的那个清秀温馨叫熊家万的小山村。曾爷爷是个为富有仁,治家有方的智者。家有房产数十间,良田百亩,油坊一处。在当地,是一户家兴业盛的殷实人家。他有三个儿子,爷爷排行老三,大爷则是曾爷爷的第一个孙子。大爷出生那天,恰好有个潍县的讨饭人上门求帮,曾爷爷问明来人身世,并厚赏了他,于是,大爷有了乳名。依着祖上的习俗,孩子出生后,遇有讨饭人上门,依照其人的姓氏或居住地为孩子取名,好养、命大。大爷就应了这个说法。大爷捷足先登孙辈之首,自当得到曾爷爷的偏爱。好吃好喝的依着他,赶集上店遇着稀罕的物件,自然也忘不了他。他衣食无忧,无拘无束地度过了童年岁月。到了上学的年纪,曾爷爷专门聘请了私塾先生来家授业。无奈,大爷对读书毫无兴趣,腚无论如何也安不到板凳上去,功夫全使在了下河逮鱼,上山捉兔,爬树摸鸟上。几年下来,字跟他全熟悉,他跟字一个也不认识。功夫倒也没白费,他练就了一双犀利的眼睛,两只灵巧的手,一对能跑善跳的腿,还有一个神出鬼没的脑袋瓜子。河里没有他捉不住的鱼,山上没有他逮不住的兔,树上没有他捂不住的鸟。当然,能为还不全在于此。谁家的杏黄了,瓜熟了,梨脆了,枣红了,只要想吃,他就会手到擒来,一饱口福而不露任何破绽。大爷干这些事,都是独来独往,从不与人结伴,因此,他的大胆也是村里出了名,乡里挂上号的。以至于,谁家的瓜果梨枣少了,根据丢失的难易程度,就会八九不离十地推断出是大爷所为,而上门告状求偿。单纯快乐的日子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度过,转眼之间,大爷到了十七岁。也就在这一年里,爷爷奶奶为安住大爷的心性,在邻村为他娶回个安静的媳妇,以期生儿育女安安生生过日子。也就在这一年里,村上先是来了“国军”,后又来了“八路”。两拨人马你来我往,轮流坐庄。“国军”来了,“抓丁、催响”;“八路”来了,“招兵、借粮”。大爷旁观着两伙人马的相同与不同,打着自己的谱气,蜜月没过完,就趁一个云深月黑的晚上,跟上那伙从不打人骂人的“八路”,悄无声息的走了。这一走就是十七年。十七年里,家里的一切与他没了干系,只顾扛着他喜欢的那根“烧火棍”,东奔西跑地打游击去了。

大爷是个惜言如金的人。自打我记事起,就没听他说起过自己的过往与今生,好像话都是多余,本事大小全凭自己干,不是自己说的。至于当兵的事,打仗的事更是闭口不开。不管是夏夜里在家门口老槐树下的歇凉聊天,也不管是冬天里墙根前晒太阳时的拉呱,还是在生产队里劳作时的地头歇气,面对好奇的询问,他都一笑了之,好像他当兵的事,都是天机不可泄露的绝密。十七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几乎是个谜。是不愿说,不想说,还是不值得说,至今仍无法破解。十七年里,难道就没有一个热血沸腾的场面让他激动;难道就没有一个刻骨铭心的事情让他一吐为快;难道就没有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感慨。难道这十七年里,就没有一场风雨,一场病患,一场别离,一场磨难值得倾诉以叫他人同情。难道是旧事重提,会让触目惊心的血雨腥风不堪回首;难道是成千上万的战友,同赴烽火硝烟的舍生取义无需张扬明示;还是往事如过眼烟云,公道自在人心无需自己多嘴撩舌;也许是让过去的永远过去,连回忆都显得多余!答案已变成一捧不朽的灵魂,深深地埋在那个曾经抚养他的黄土地下。我所知道关于大爷当兵打仗的只言片语,都是从爹那里得知的。爹是一九四五年参加的八路军,跟大爷是一个纵队的战友。大爷是特务连的侦察兵,爹是机枪连的机枪手。他们是兄弟加战友,所以才会有投机的话头。

大爷是个很特别的兵。他凭着一身的胆量与机灵劲,被部队领导赏识,干了侦察兵。生性自由散漫的他,面对部队里的条条框框,也是不大乐意接受。高兴时随随大溜,不高兴时我行我素。例如,早上出操,只有在他不犯困时才会跟着部队跑一圈。班长拿他没有法,排长拿他也没辙,连长也没个好主意。叫慢了装作听不见,喊紧了就是一句话:“你们有本事,就叫团长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团长是他一个村里的爷们,谁愿自讨没趣。因此,在连队里大爷是出了名的“特种兵”。大爷对他以为小来抹去不起眼的事不以为然,他以为的正经事,却从不马虎。他专干那些个别人不愿干,干不了的难事险事,以此赢得大家佩服敬重。最为经典的一次是,全班到“国统区”侦察敌情,遭对手侦察兵伏击,一阵强强激战后,寡不敌众的他们眼看就被活捉,他灵机一动钻进麦地,借着麦浪的掩护,迅速脱离现场,趁机将鞋反绑在脚上,一溜烟的消失在茫茫的山野里。三天后圆满完成任务的他安然回到部队,而其他战友自此没了音讯。连长问他何以脱身,大爷狡黠地一笑说:“把鞋掉过头来穿,要是叫他们撵上,那才怪。”

大爷的特别还在于他视功名如粪土。十七年的战斗生涯里,他冲锋陷阵,深入虎穴,有好多值得称颂的事迹。如深入日本鬼子的防守区,割电话线,埋地雷,炸桥梁,净干些神出鬼没以少胜多的巧事。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他抱住高射机枪,向肆无忌惮的美国鬼子的飞机怒射到枪管发红,坚守阵地到只剩他一人。这样的事情还很多,难道不足以立功受奖,可是大爷只有一枚奖章,那是人人都有的一枚志愿军赴朝参战纪念章。听爹说,不是部队领导不给大爷立功,而是他对立功受奖压根就反感。用他的话说:“这功那奖的有啥用,是好吃还是好喝!”。功劳奖励一次都没有,可处分倒是有一大摞。用他的话说:“给一个处分提着,给两个处分挑着,给三个处分摞起来背着。处分给的再多,只要不枪毙,还叫上战场打仗就行。”当兵就得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一切缴获要归公”,大爷就从不在乎那一套。缴获的枪支弹药稀罕得留着,要是遇着好吃好喝的,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来它个肚儿圆再说。要是缴获到别管是“袁大头”,还是“孙大头”的银元,先把抢托子底下塞满再说,省的遇见眼馋的东西干眼馋。爹说,一次与大爷战场巧遇,大爷从枪托底下扣出几块银元,硬要塞给爹花花。爹无论如何也没要,他没处搁,也不敢用。爹曾经说过攻下开封府的当天,搜索到一户豪宅,见大八仙桌上放着一枚黄灿灿的金镏子,他拿起来掂了掂,又放回了原处。这就是爹与大爷的不同,一个循规蹈矩,一个我行我素。

大爷的特别还在于从不按常规出牌。不管战场的形势多么凶险残酷,也不管战斗的情形多么瞬息万变,他的第一要务就是,如何先让自己活下来,然后再跟对手论短长。这正应合了毛主席“论持久战”中的“只有更好的保存自己,才能有效的消灭敌人”的英明论断。看来,只有应验在普通士兵身上的军事理论,才能够称得上伟大。在惨绝人寰的朝鲜战场上,后方补给线让美国鬼子给炸得千疮百孔。守在冰天雪地的阵地上,三天两头吃不上饭,倒成了志愿军的“家常便饭”。于是,美国鬼子搞起心理战,他们从阵地上空投下大量的饼干,牛奶,香烟,洋糖,当然还有大量的美女照片。志愿军的应对措施,就是严禁任何人拿吃空投食物。说谁吃谁中毒,而且还会传染给他人。因此,其他人宁肯饿昏,也不敢食用。大爷就不信那个邪,趁领导一不注意,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坑道,吃饱喝足后再返回坑道里睡大觉。很多战友因冻饿而牺牲,大爷则精力充沛,游刃有余地跟美国鬼子在阵地上捉迷藏。不过坑道口也有被炸塌出不去的时候,在口渴难耐时,他也能够畅饮自己的尿液而无所顾忌。好些个战友,就过不了这个心坎而干渴窒息。大爷就是这样不按常规出牌,有以不变应万变的超然心态,用最原始的方法,应对了最为复杂,最为艰难,最为现代的战争考验,处惊不乱,保全了自身。

大爷的特别还在于不稀罕女人。十七岁时,他对女人还没有什么感觉,即使结了婚,也没拿女人当回事。因此他自作主张,瞒着爹娘,避着媳妇,离开了那个温馨有余,而天地稍显不宽的家。从此,大爷有了“八路”做依靠,有了那杆梦寐以求的“汉阳造”步枪,他就心满意足地东跑西窜的闯天下。可是他哪里知道,他走后家里发生的一切。“国军”来了抓“共匪”家属,汉奸来了逮“抗属”,“皇军”来了“烧杀抢”,家里人几乎没有一刻安生日子过。没有了可依赖的丈夫做主心骨,活着哪有出头的日子,走后不出一个月,妻子悬梁自尽。爷爷奶奶拉扯着一大家子人口,整天东躲西藏。挂念着在外打仗的儿子,又担心着家里儿女的平安。悬着的心,吊着的胆,飘着的日子,要不是为了儿女,哪还有活着的心思。在一个猝不及防的雨夜里,爷爷为躲避汉奸的上门追捕,越墙而逃时,右脚踝骨折,躲藏山里数日不敢回家,以致耽误治疗,落下终身残疾。等大爷到了稀罕女人的年纪时,他已是个三十四岁的“半老伙子”。在那个年代,这个年龄,已是光棍汉队伍的最佳人选了。

大爷的特别还在于他爱武厌文。从朝鲜回国后,领导安排他到南京军校上学。一听上学二字他就头痛,立马瞪起眼来没好气地说:“要是还有仗打,俺就等着,要是没了仗打,俺就回家。”领导知道他的脾气,于是就打发大爷回了家。到了县上,管民政的人跟他说:“你是留在机关工作,还是到工厂去干活?”大爷说:“机关上的事俺不会干,工厂里的活俺干不了,种地养猪俺还凑合。”民政上的人给他开了条子到粮库领安家费,于是就挑着那担小米回了家。大爷一进家门,就看见了蹒跚学步的我,二话没说,扔下手上的行李,一把抱到怀里举上了头顶。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他是谁,一大一小,一家人中的两个陌生人相拥,让满屋的人都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一声笑,沉默寂静后的是一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大爷从部队带回两样东西,一床黄被子,一个搪瓷碗。黄被子他自个留着铺盖,那个搪瓷碗给了我。从此,我有了一个摔不破,打不坏的陶瓷碗相伴,当然还有了一个疼爱我的大爷朝夕相处。

大爷回到家后,一改当兵前的习惯,一门心思帮着爷爷种地、养猪,好像是要弥补走后十七年的亏欠。他把饭后茶余的时间都用在了我的身上,抱着,扛着,背着,逗着,哄着,宠着,变着法子让我开心。爷爷奶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东托媒人说媒,西找熟人撮合,最后终于在河南岸村上为我找了个大娘。大娘丧夫不久,留下四个女儿,急需有个男人帮着拉扯养活一家。爷爷奶奶就像上次大爷结婚一样,没征求大爷的意见,就把大娘迎进了门,连同她的三个女儿一起改换了门庭姓氏(大女儿留在原家照顾奶奶)。大爷从一个人吃了全家不饿,到一下子有了个五口之家,养家糊口的重担,让他没了退路。白手起家的日子,举步维艰。连续的天灾人祸,更是雪上加霜。沉默寡言的他默默承受着一切。他从未抱怨过苦难,也从未埋怨过不公,只是躬下身子,埋下头,竭尽全力地劳作。在他心目中,男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要面对世间的磨难,无风无火,无坎无坑,无灾无难,那还要男人们干什么。在使尽浑身解数,仍不能填饱肚子的那个灾荒年月里,他携家带口闯关东去了。到了那里,没有人们传说的那样好,奋力挣扎后仍是食不果腹,加之水土不服,一家人不得不重回故里谋生。俗话说,一搬三年穷。大爷在不到两年里,搬了两次家,本来就没有家底的他,更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眼下到了栖身没有房,家无一颗粮的地步。全靠爹娘,兄弟姊妹们帮衬着度日。在回来不久的一天里,二女儿因饿致病而亡。没有眼泪,没有悲伤的大爷,再也不能眼睁睁地望着一家老小,重蹈二女儿的覆辙。不得已,他又重拾旧业,趁夜深人静之时,到生产队的地里扒地瓜拿回家救命。头两次还能遮人耳目,天长日久难免不被察觉。在那个年月里,有如此胆量的人,不用琢磨就能猜出是谁而为。村里的书记,黎明前守在大爷的家门口逮了个正着。书记让大爷把地瓜放回家里,让他跟着去大队办公室。到了那里,书记给出两个处理意见,一是游街批斗,二是吊梁头。大爷不假思索地选择了第二条。于是,他被一根麻绳,反绑住双手,高高吊在了办公室的梁头上,直到虚脱后,屎尿拉了一裤筒,才被放回地面。两天没与大爷打上照面的爹,上家里探个究竟,一进屋,就见大爷有气无力地躺在地铺上。爹卷了颗烟递到大爷嘴上,趁大娘不在屋的功夫,大爷把以上的经过说了出来。我是在若干年后,爹的一个生日聚会上得知此事的。那天,爹眼见着儿孙满堂的兴旺,眼见着满桌丰盛的酒菜,不知何故而潸然泪下。我知道他心里有事,此时又不便多问。等酒席过后切蛋糕时,爹安抚要给大爷送块蛋糕去,说至今他还不知蛋糕是个啥滋味。等家里只剩下我俩时,爹把压在心底的陈年往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大爷只对爹说,是他信得过跟他一样宁折不弯的兄弟,不会走漏风声。爹只对我说,是他老人家想让我学大爷那样的忍受力,做个真男人。等到了能够吃上饭的年月,大爷相继有了自己的儿女。随着人口的增加,大爷的日子一直过得不宽裕。但他仍然不改万事不求人的品行,宁肯穷死饿死,也不为三斗米折腰。儿女们到了就业工作的年龄,眼看着这家的孩子当了工人,那家的孩子推荐上大学,就是轮不到自己的孩子去。大娘不住地唠叨,催着大爷到乡里、县上去问道问道,凭着你打天下的功劳,就不该照顾照顾咱。但大爷就是不动弹,说慢了,装作听不见,说紧了就是一句话:“要去你去,俺拉不下求人的那个脸”。他唯有找政府的事,是因为到乡卫生院治病交不起药费钱。院长给他出主意,说像你们这些“老资格”,上级有照顾。他拖着虚弱的身子,找到乡里时,遇见的净是些待答不理的推脱。他一气之下,搬起张办公桌就走,说到集市上去卖了支药费。这时才出来个管事的,摸起电话给卫生院院长打电话。

大爷到了晚年爱上了看电视。那时候,村里只有少数几户人家有电视机。拥挤的人群里,他从不与人争位子,瞄上几眼,解解馋就立马走人。到后来,村里普及了电视,可他仍住在那两间草房子里,把仅有的一点钱财全用在了儿娶女嫁上,那还能有闲钱买电视机。不过看电视的机会倒是增加了,我家添了电视后就成了他常去的地方,跟爹共同的爱好就看战斗故事片,那里头有着他们的共同回忆。记得有一年中秋节,我到他家送月饼。这是我转业到地方工作后,每年必须要做的事。当然这都是原于娘的教导,只要逢年过节做生日回到家里,娘就必提大爷对我小时候的好,让我什么时候也别忘了,我则是百听不厌铭记在心不敢懈怠。我放下月饼,大爷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问我说:“村里人告诉他,凡是参加抗美援朝的人,朝鲜要每人送一台电视机给志愿军,这事可当真?”突如其来的问话,一下子让我无了主意。说此事当真,可压根就没这会子事。连朝鲜人自己都看不上个电视,哪里还会想到那些个为他们浴血奋战的志愿军,就是有心也无力啊!要是说没有这会子事,大爷望眼欲穿的期盼,瞬间化为泡影,那种失落与沮丧,对他该是多么大的伤害。于是,我犹豫着,结结巴巴地岔开了话题。大爷收敛了笑容,直到我起身离开,没再说一句话。

大爷七十五岁那年,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不清,到县医院看了看,医生说是得了老年白内障,需要手术治疗。一打听治疗费用,大爷直接回了家。又过了一年,大爷几乎看不清路了,但他仍然摸索着到地里去干活。双腿跪倒在庄稼地里,凭着感觉挪动在田间,挣扎在能够给与他的土地里。当我回家时,娘说起大爷的事情,让我想想办法。我回到县城,找医院的熟人,了解大爷病情与治疗费用。也算是善有善报,正巧赶上一个慈善机构来‘老区’义诊。我赶紧叫大爷来城挂了号,手术不收钱,但住院需要交费。接着,我又到县政府,找到分管民政的李副县长,为大爷特批了1000元的救助金,这样,解决了大爷的住院费用。一个星期出院后,大爷又能四处走着找电视看了。

大爷八十岁那年病倒了。看着日渐衰弱的大爷,我到城里找到当医生的战友回家为他诊治。战友细心诊断后,悄悄跟我说,没有经济条件治疗,就在家养着吧。再次回家见到大爷时,他已三天水米不进了。紧闭双眼,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微微起伏的胸部,还在诉说着生命的顽强。当我跪倒在他的身边时,大娘高声跟大爷说:“大侄子来看你了!”出乎全屋人的预料,大爷突然喉头抖动了几下,从嘴里发出几声谁也没能听明白的话。大娘一边擦着泪一边说:“没黑没白地伺候了他这些日子,一句话也没问出来,一说你来了,就跟你说话,看来老头子就疼你啊!”。我知道大爷说的啥,对不起了大爷,侄儿让您失望了!

大爷顽强地度过了他八十岁的生日,在与之相随了近半个世纪的两间草房里,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火化回来的一捧骨灰里,唯有一双大腿骨,还保留着原型。是这火烧不化不屈不挠的双腿,让他走南闯北,屹立不倒,即使年事已高步履艰难也不曾让他拄过一天拐棍。在世的时候,他只说过,这辈子吃的最好的东西是朝鲜战场上美国人的牛奶、饼干、跟香烟。他穿过最好的衣裳没有说过,我猜,也许就是那身入朝作战志愿军新军装了。住过的好房子,大概要算那年去烟台军分区干休所看战友,住宿我家时的红瓦屋了。从我记事,到我转业回地方工作的漫长日子里,就没有看见他吃上顿自家的可口饭菜,穿上件可体衣裳。他总是把战争年代里极端困苦的生活方式,搬到现实生活中当日子过。就跟过惯了甜日子的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一样,苦惯了的他,身在苦中也不知苦了。如果真有天堂,但愿到了天堂的大爷,能够弥补上在人间里的一切缺憾,住上瓦房子,穿上好衣裳,吃上可口饭,还能看上自家的电视机……。他有资格享有这一切!他理应享受这一切!

大爷入殓时,娘特意提醒大娘,别忘了把我给大爷的那件军大衣带上,那是大爷的稀罕物。娘说,大爷一辈子就喜欢穿军装,别的衣裳他不稀罕。我懂大爷,穿惯了军装的他,来生再世还会穿军装。

大爷生前没有留下任何一件东西,甚至连张照片都没有。他身后只留下一堆黄土,连块巴掌大的墓碑都没有。在我心里,大爷无需墓碑铭示,他的音容笑貌,已化作生命的信息,播撒在故土的山山水水里。很久很久以后,大爷的这堆黄土,也会像他的身子一样,共融在茫茫的旷野里。他无需人们铭记,但历史不应忘记!也不该忘记!

《时代作家》投稿须知

发掘文学新星、培育潜力作者、推出知名作家,是《时代作家》的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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