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129：韩愈•后十九日复上宰相书

二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yù)，谨再拜言相公阁下：向上书及所著文，后待命凡十有(yòu)九日，不得命。恐惧不敢逃遁，不知所为，乃复敢自纳于不测之诛，以求毕其说，而请命于左右。

1、乡贡:唐代不经学馆考试由州县推荐应科举的士子； 2、相公:宰相； 3、向:先前； 4、待命:等待回音； 5、逃遁:指离开京师归家； 6、自纳:自取；诛:责罚； 7、毕其说:说完自己的意见； 8、请命:请求指示；左右:指宰相左右执事的人，敬辞，实指宰相本人。

愈闻之：蹈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呼而望之也。将有介于其侧者，虽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大其声，疾呼而望其仁之也。

1、蹈水火:遭遇到水灾、火灾；免:免除灾害； 2、惟:只，仅仅； 3、将:表示假设之词；介乎其侧:处在或接近他身旁； 4、苟:假如； 5、疾呼:急速地喊叫；仁:作动词，施以仁爱。

彼介于其侧者，闻其声而见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往而全之也。虽有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狂奔尽气，濡(rú)手足，焦毛发，救之而不辞也。若是者何哉？其势诚急而其情诚可悲也。

1、彼：那个； 2、往而全之：上前搭救保全他； 3、濡:湿；焦:烧焦。

愈之强(qiǎng)学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险夷，行且不息，以蹈于穷饿之水火，其既危且亟(jí)矣，大其声而疾呼矣。阁下其亦闻而见之矣，其将往而全之欤(yú)？抑将安而不救欤？

1、强学力行:奋发学习，努力实践；有年:多年； 2、惟:考虑；险夷:险阻和安全，为偏义复词，意在险阻；此句意为，愚笨从不考虑道路的险阻； 3、息:停止； 4、既:已经；亟:急迫； 5、抑:还是。

有来言于阁下者曰：有观溺于水而爇(ruò)于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终莫之救也。阁下且以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动心者也。

1、爇:焚烧； 2、道:办法，能力； 3、仁人:仁爱的人； 4、宜:应当。

若别人向您说：“有人看到被水淹和被火烧的人，虽然有可以救助的办法却始终没有去救。”阁下您认为这位是一个仁义君子吗？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像我这样的人，也就是君子应该动心同情的了。

或谓愈：子言则然矣，宰相(xiàng)则知子矣，如时不可何？愈窃谓之不知言者，诚其材能不足当吾贤相(xiàng)之举耳；若所谓时者，固在上位者之为耳，非天之所为也。

1、或:有人，有的人； 2、子:古代对男子的尊称，此指韩愈； 3、然:正确； 4、如时不可何:可当前时机还不允许，有什么办法呢； 5、不知言者:指没有见识、不明道理的人。

前五六年时，宰相荐闻，尚有自布衣蒙抽擢(zhuó)者，与今岂异时哉？且今节度观察使及防御营田诸小使等，尚得自举判官，无间于已仕未仕者，况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

1、荐闻:向朝廷荐举； 2、抽擢:提拔； 3、节度观察使:节度使、观察使；节度使是一道(地区单位)或数州的行政长官，执掌军、政、财、民等大权；观察使主要是考察州县官吏的政绩； 4、防御营田:防御史、营田使；防御史主管一州军事，营田使管理屯田； 5、判官:唐代节度使、观察使、防御史、营田使等的僚属，协助其工作。中唐以后，判官人选不再由吏部任命,多是节度使等自行挑选任用。

古之进人者，或取于盗，或举于管库。今布衣虽贱，犹足以方乎此。情隘(ài)辞蹙(cù)，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怜焉。愈再拜。

1、或取于盗:《礼记·杂记》记载，齐国宰相管仲曾选用二位原来做强盗的人做官，后来齐王还委任其为公臣； 2、或举于管库:《礼记·檀弓》记载晋国赵文子曾从管理仓库的人员中挑选七十余人，任命为各级官员； 3、方:相当; 4、情隘辞蹙:情辞急切； 5、不知所裁:意谓因为求请急迫，不知如何是好； 6、垂怜:垂顾怜惜。

《后十九日复上宰相书》全文：

二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yù)，谨再拜言相公阁下：向上书及所著文，后待命凡十有(yòu)九日，不得命。恐惧不敢逃遁，不知所为，乃复敢自纳于不测之诛，以求毕其说，而请命于左右。

愈闻之：蹈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呼而望之也。将有介于其侧者，虽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大其声，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于其侧者，闻其声而见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往而全之也。虽有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狂奔尽气，濡(rú)手足，焦毛发，救之而不辞也。若是者何哉？其势诚急而其情诚可悲也。

愈之强(qiǎng)学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险夷，行且不息，以蹈于穷饿之水火，其既危且亟(jí)矣，大其声而疾呼矣。阁下其亦闻而见之矣，其将往而全之欤(yú)？抑将安而不救欤？有来言于阁下者曰：有观溺于水而爇(ruò)于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终莫之救也。阁下且以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动心者也。

或谓愈：子言则然矣，宰相(xiàng)则知子矣，如时不可何？愈窃谓之不知言者，诚其材能不足当吾贤相(xiàng)之举耳；若所谓时者，固在上位者之为耳，非天之所为也。前五六年时，宰相荐闻，尚有自布衣蒙抽擢(zhuó)者，与今岂异时哉？且今节度观察使及防御营田诸小使等，尚得自举判官，无间于已仕未仕者，况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进人者，或取于盗，或举于管库。今布衣虽贱，犹足以方乎此。情隘(ài)辞蹙(cù)，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怜焉。愈再拜。

清 林云铭《韩文起》评:

此单就前书中所云负才不遇处，以蹈水火为喻，写得异样穷迫，异样恳切，虽使石人闻之，亦当下泪。末复以居上位不宜推诿于时，在宰相尤可取必于君，而布衣不至有负于举三意，为异样耸动，异样劝勉，以坚其意。笔致跌宕缭绕，真千古无匹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