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母爱都有一样的表情

    小时候，她一直羡慕其他的孩子，因为他们的母亲都爱他们，可是她的母亲不爱她。甚至在她渐渐懂事的时候，还一直怀凝她不是亲生的，也许是母亲捡来收养的孩子。

    还有母亲的声音，也是从未有过温情，永远都是严厉苛刻的。眼神犀利。自她很小时候，母亲就开始对她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早早地要她认字，要她背小九九和唐诗......她四岁的时候，母亲就让她洗自己的手绢和袜子，洗不干净了会被要求重新洗。不过是念到小学，她就可以自己梳理头发，洗衣服，煮面条，烧稀饭，做家务了......那时候，她几乎是心酸地羡慕着每天在母亲跟前撒娇的孩子，记忆中，撒娇，她是从来没有过的。 

    因为小，她自然抗拒不过母亲也不敢抗拒，她是在对母亲的畏惧中长大的，母亲的冷漠和严厉充斥了她童年和少年时期对家全部的记忆。父亲沉默寡言又常年在外，家里的事都是母亲做主。这其中，也包括她的生活。                   

    不记得因为委屈一个人偷偷哭了多少回，仅仅因为有次数学考试成绩下降了三分，母亲便罚她把那道错的题反复计算了一百遍。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苛刻地对待她，到底，她也还是个孩子。母亲有很多种管教她的方式，除了不打，责骂和类似重复做作业的惩罚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尽管如此，母亲还是愤愤不平，有时会恨恨地说：“若你是个男孩子，早把你腿打断了。”在母亲的这种严厉下，她从小就极不快乐，所有的心事都不敢向母亲说，每天更是在担心不小心犯了什么错误，很警惕地生活，孤单而苦闷。       

    当然，母亲也会有心情好的时候，比如她考试拿了第一名或者得了奖状。但奖励，也无非是好吃的或者新衣服，没有拥抱，没有表扬，更没有宠爱。       

    她曾在日记里这样写：母亲是一块冰做的，她总是让我觉得寒冷。也写：或者她是“白雪公主”里面那个狠心的王后变的......所有的怨怼，她也只能这样写下来小心翼翼地藏着，然后又因为害怕，把日记烧了。       

    但后来，母亲还是打了她一了次。那是一个好朋友的生日，同学们用各种话来激她，说她不敢同他们去看午夜场。那时候她已经十四岁，属于少年期的判逆开始蠢蠢欲动，纵然她害怕母亲，可还是一咬牙跟着他们去了。     

    那天晚上她一直在电影院玩到十二点，一群孩子的疯狂让她暂时忘记了自己可能承担的后果，可是在走到家门前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腿在打颤了。       

    还是要回去的，除了家，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在楼梯上，她早早拿出钥匙，可是未等开门，母亲已经把门一把拉开了。她在那么远就听到了她上楼的脚步声，她骤然被定在了门内打出的灯光底下。依旧未曾等她反应过来，母亲已经蹿出来一个耳光抽在了她脸上。       

    疼痛袭击了她的感觉，母亲的责骂接踵而来。死到哪里去了，翅膀硬了是不是，有本事死在外面别回来......骂着一杷将她扯了进来，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那天晚上母亲罚她跪了两个小时，这次她没有哭也没有认错，只是跪在那里死死咬着嘴唇，笫一次，除了怨怼，她心里萌生了一种对母亲的恨。两个小时后，母亲说：“起来滚回你的屋里睡觉去。”她一扭头试图站起来，却因为长时间跪着，腿麻了，又踉跄一下跌了下去。母亲站在旁边伸出手将她拉起来，有一刹那，她的目光和母亲的目光对视了，她忽然有种错觉，觉得母亲的眼睛是红的，好像刚刚流过泪。但只是一瞬间，她把头别了过去。这次，目光冰冷的，是她。     

    那天晚上她没有睡着，腿在麻木过后钻心地痛起来，却一直没有哭。她终于知道哭是因为委屈，而怨恨的时候，就不会有眼泪了。可是那晚冷不丁地，她总想起母亲的眼睛，好像真的哭过。       

    那之后，她再也没有为母亲的责罚哭过一次，她的心也渐渐变得冷漠僵硬起来，在表面上更加顺从了，心底里却做着离开家的打算。她格外地用起功来，知道想离开家只能考到最好的三中去，三中离家很远，就可以住校了。       

    一年后，她如愿考入三中。母亲依旧没有明显的高兴，只是在那个暑假没有要求她去做更多的家务，却依旧买来了各种资料要她早早地接触高中课程。她暗藏着将要离开的喜悦，忍耐着母亲尖厉的声音。       

    高中后，她从学习紧张为借口，一个月才不得以回一次家。回到家里也不多说话，母亲问什么答什么，不问，她一个字不提。她和母亲终于彻底生疏了。有时候她看着母亲因她的漠然而无所适从，心里竞有种冰冷报复的快感。       

    母亲依然故我，即使她长到了十六岁。       

    笫一次主动的一路奔回家去，是为一件意外的事情。十六岁时她已是个极漂亮的女孩，漂亮而冷傲，被许多男生追逐。他们常常写信或者当面对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从来没有迎合过任何一个人，十六岁的她并不想恋爱。可麻烦还是出现了，一个过于顽劣的男生竟然将写给她的求爱信张贴在了学校的布告栏里。为些，她受到班主任强烈的批评。那个和她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也有着一张过于严厉加冷漠的脸，只是她没有想到，她会用那样刻薄的甚至不堪的语言对待自己。她说：“小小年纪就开始招蜂引蝶，如此不自重不自爱，如此的放浪形骸......”   

    她在怔了好半天后眼泪刷地落了下来，她不仅委屈了她，更是侮辱了她，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她再也忍不住，冲出教室。   

    那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那一刻她只想回家用最快的速度回家，好像只有家才能给她保护和安慰。        

    她一边哭一边跑，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才想起坐车。在车上她依旧在不停地哭着，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受不了这样的屈辱。       

    奔上楼梯冲进家门，她叫了声妈，就再也说不出话。   

    母亲正在洗衣服，两手沾着洗衣粉的泡沫，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惊诧地看着她，呆了片刻才问她，出什么事了。

    她啜泣着，对母亲讲述了发生的事情。可是说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顿住了，感觉到一种恐惧，怔怔地看着母亲，再也顾不得委屈和眼泪，她意识到自已犯了个很大的错误，母亲将会如何愤怒如何惩罚她呢？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这次，母亲没有骂更没有打，她只是转过身去洗干净了手，然后走进卧室换了件衣服，梳理了头发，平静地说：“走，我带你找他们去。”       

    说完，不等她作出任何反应，拉着她走出门去。     

    她机械地跟在母亲身后，看着一贯节俭的的母亲在路边伸手拦了三轮车。一路上，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母亲的举动让她丧失了分辨事态发展的能力。母亲也不说话，平静地望着远处，终于忍不住，她偷偷地转过去看母亲。忽然觉得母亲是这样陌生，她平静的眼神和面容，是一种让她觉得陌生的美丽。       

    母亲径直带她去了校长室，她像个犯了大错误的孩子一样跟在后面，听母亲和校长的讲述。母亲说：“我的女儿我知道，她是个好孩子，你们不该这样对她。”       

    校长不停地跟母亲解释，承诺会将事情弄清楚。母亲却不依不饶，她坚持着自己的要求，要班主任当面向女儿道歉，不肯放弃。她站在那里，觉得事情被自己闹大了，伸手偷偷去扯母亲的衣襟。母亲却回身握住了她的手，说：“小青，她必须向您道歉，是她对不起你。”       

    校长终于没办法，叫来了班主任。       

    起初班主任不肯，振振有词。母亲一直平静地看着她，然后说：“你凭自己的良心说，郑小青是不是个那样的姑娘，如果她是你的女儿，你会这样委屈她吗？何老师，我们把孩子交给你，是要你像做父母的一样去爱的，可是你做到了吗？”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母亲，这是十六年来，她笫一次听到母亲说了“爱”这个字，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以这样的方式。忽然间，眼泪再次盈满了她的眼睛。       

    那天，班主任终于向她说了对不起。母亲点了点头，拉着她走了出去。       

    在走廊，她低低地唤：妈。       

    母亲回头看看她，只说了五个字：“回去上课吧。”神情是她十六年来熟悉的漠然，然后不等她再说话转身走了，没有回头。       

    她开始主动的每周回一次家，回去主动和母亲说话，但母亲还是从前的母亲，对她依然严厉有加，那次的事，也再未提起。她似乎醒悟了什么，更加用功了。十八岁的夏天，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浙江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在母亲脸上看到了她童年时开始期盼的笑容。它来得那么迟，可毕竟还是来了。也在母亲的笑容中，她发现母亲老了，鬓角已经有了白发。有了白发的母亲，还是那个固执的妇人，没有给她更多的褒奖，只是说：“女儿，你长大了。”       

    是的，她长大了，她觉得是在十六岁时，母亲固执为她讨回公道那天开始长大的。       

    读完大学参加工作，她常常打电话回去，听着母亲在那端淡然的声音，心里便会觉得踏实很多。       

    弹指间，她已二十五岁，那年,父亲舍她们去了天堂。母亲在她的一再恳求下，来和她住在一起，相依为命。       

    深夜，她望着进入梦乡的母亲，想起二十六年来母亲所给予的生活，母亲的严厉，苛刻，责罚，打在脸上的耳光......想起她写的日记，怨恨，还有她为此流过的泪......想起母亲坐在三轮车上那刻从容的美丽，母亲鬓角的白发......转过头，早已是一脸的泪水。

    母亲是这样爱她。一个母亲，也许爱的方式不同，可爱的深度是一样的。世上所有的母爱，无外乎如此，有着一样的表情。母亲可以为女儿的未来严厉甚至不公平的方式，让女儿从小承担了种种委屈，可是这样的委屈，她是不允许别人给的，哪怕一点点。

本文转自好友：靛羽风莲的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