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酥倒”的黛玉之美

 

《红楼梦》第二十五回，宝玉和凤姐中了马道婆的邪祟，当贾府一干人等正慌作一团之际，薛蟠却无意中窥见了林黛玉的姿容：“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好一个“酥”字，将呆霸王那被黛玉美貌震慑到通体酥软的形态刻画得活灵活现，如在眼底。

能将惯在风月场上流连且阅人无数的呆霸王瞬间“酥倒”，可以想见，黛玉之美，定然美到了一种极致。

 

 

但我每每读到这一段的时候，却总是会觉得很突兀。曹雪芹为什么会在贾府众人慌作一团之际写上这么可有可无的一笔呢？这个细节既不能承前，更不能启后，曹公何来三流作者似的这么一笔？而且，为什么偏偏要安排整部书中最俗不可耐的一个男人来垂涎黛玉之美呢？是不是有些玷污了黛玉玉洁冰清的形象？会不会把一个颇有些飘逸仙气的林妹妹瞬间拉回了俗世之中？

 

现在想来，曹雪芹写上这看上去有些突兀的一段，一定是在向读者强调或强化某个以前比较模糊的一个概念。那么，曹雪芹是要向我们读者强调哪个概念呢？

关键点就落在这红尘俗世最不堪的薛霸王身上。薛蟠的审美角度，可能最能代表俗世男人的审美观点，林黛玉的美既然可以瞬间将这个最世俗的男人迷倒，这说明黛玉之美，不仅能曲高寡合地迷倒品味极高的贾宝玉，也可以雅俗共赏地迷倒品味世俗的薛蟠。曹公意在强调，黛玉之美，不仅有气质风流脱俗之美，也同时有符合大众化的娇媚销魂之美。黛玉之美，可以打动最普世的男人审美标准；黛玉之美，既能做到卓尔不群的超脱，也可以做到雅俗共赏的大众化。

 

曹雪芹之所以要强调这一点，是因为在这一回之前，他笔下的林黛玉美则美矣，然而太过于意态气质之美，甚至有些病态，缺乏辨识度，模糊朦胧，令读者有些看不真切，只能凭感觉去意会，概念模糊。 

林黛玉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其实曹雪芹一直有些云山雾罩，没有全盘托出，只是在第三回中写到了她眉毛和眼睛：“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眉头微皱，眼角藏泪，寥寥数语，老实说，仅凭这些描写，我们完全看不出黛玉美在何处？

 

虽然第三回曹雪芹通过王熙凤之嘴，夸林黛玉是“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宝玉也看她“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但林黛玉到底美成什么样子，我们一直好像都有些懵懵懂懂。因为无论是“标致”、“娇花照水”、“弱柳扶风”，都只是一种意态之美，并没有更具体的具象。而虽然通过王熙凤之口，道出了黛玉的“标致”，但谁又焉知不是王熙凤讨好老祖宗的奉迎溢美之词呢？况且，即便王熙凤所言发自肺腑，也到底只是一个女性的眼光，一个女孩是否美丽动人，从来女人说了不算，更有说服力的是来自于男人世界的判断。

 

这之前的黛玉，更多呈现给读者的是一种病态之美。她的纤巧和瘦弱，她的“不足之症”，她的多愁善感，其实一度让我们产生疑惑：这样病怏怏的女孩，还能算是美女吗?除了贾宝玉，还有别的男人会为这样的黛玉之美神魂颠倒吗？老实说，这样的美，欠缺说服力，有些曲高和寡，很令人怀疑。

 

所以，我们可能一直都在为这个问题而疑惑，直到薛蟠这惊鸿一瞥的出现，我们才恍然醒悟：哦，原来黛玉能美成这样。

虽然依旧没有具体的外貌描写，但通过这俗世男人薛蟠的眼睛，我们知道，原来黛玉之美，不单有病态柔弱之美，更有娇媚性感之美，薛蟠的世俗眼光，具有较为广泛的群众基础，更能代表男人审美情趣中最大众化的一面。所以，曹公由此告诉读者，黛玉之美，不单超凡脱俗，而且雅俗共赏，我们从此完全不需要怀疑黛玉的美貌。

 

这大概就是曹公写此突兀之笔的真正初衷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