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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是怎样“吊书袋”的


“吊书袋”的意思,是指作家在著作中引用许多书籍资料。网络上曾经有很多人用“吊书袋”嘲笑韩寒的《三重门》,那是他为了假装有学问而故意抄资料。但也有的著作是属于真才实学博征旁引的,比如钱钟书的《管锥集》。所以“吊书袋”本身并不是一个贬义词,相反却说明作品有很深的文化根基和渊博的学识。

 

《红楼梦》中也涉及大量的古代书籍和文化知识,它跟其他经典小说不同、是一部很厚重的“吊书袋”的小说。但是,曹雪芹的“吊书袋”显然与众不同,有着鲜明的思想倾向和文化态度。

 

首先,他是故意不提“子曰诗云”,也就是对传统主流文化和当时占统治地位的文化作品,比如“四书五经”,他是故意避而不谈。

 

《红楼梦》中提及孔孟之道,都是借人物之口一通批判,从来没有一句正而八经的引用。《红楼梦》第五十六回虽然提到朱熹有一篇什么《不自弃文》,但这根本是这位“朱子”的主要著作,而是朱熹的第十六世孙朱玉编的《朱子文集大全类编》卷二十一《庭训》中的一篇,有学者怀疑此文乃伪托。曹雪芹不但不提四书五经,还杜撰出一部什么《《姬子》,说:‘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窃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把孔孟及其儒家的所谓“经书”大大的讥讽了一顿。

 

曹雪芹不引用孔孟儒家经典,却故意大谈与其对立的学派庄子。《红楼梦》第二十一回写道,宝玉往上房去后,谁知黛玉走来,见宝玉不在房中,因翻弄案上书看,可巧翻出昨日的《庄子》来。看至所续之处,不觉又气又笑,不禁也提笔续书一绝云:“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因》。不悔自己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庄子因》是人称“书痴”的林云铭(1628~1697年)写的。曹雪芹还细致描述了贾宝玉抄写庄子《胠箧篇》中的一大段经典论述,借庄子的论述酒后吐真言,要“殚残天下之圣法”。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不提正经八股的“好书”,反而津津乐道一些闲书、杂书、禁书。《红楼梦》里描写宝黛偸读《西厢记》和王实甫的元杂剧的章节,是读者都熟知的,而且专门有一回名曰《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其实,《红楼梦》中还涉及大量闲书诗文和文人笔记。比如《离骚》、《昭明文选》、《庄子》(南华经)、《秋水》、《大言、招魂、九辩》、《枯树赋》、《哀江南赋》、《大人先生传》、《青苔赋》、《神异经》、《画记》。《红楼梦》中涉及的文人笔记包括清初王士祯的《池北偶谈》、、林云铭的《林四娘记》、陈维崧的《妇人集》、卢见曾的《国朝山左诗抄》、褚人获的笔记《坚瓠集》、赵香梗的《秋树根偶谭》,还有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吕熊的神魔小说《女仙外史》,方志书《广舆记》等等。

 

曹雪芹在写到金陵名宦之女李纨“女子无才便是德”时,说“故只不过将些《二十四孝》《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让她读读”。《女四书》是《女诫》、《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四本书汇集的总称。他是故意将这些害人的书指出来。

 

曹雪芹虽然没有提到禁书《金瓶梅》,但这个“书袋”他是肯定吊着的,只是暗中参考而已,对此红学家们研究有过充分论述。

 

此外,《红楼梦》中有大量的诗词曲赋,前八十回涉及诗(包括五七言古今体),词,歌,赋,赞、偈、诔,书启,小曲,戏文,对联,酒令,灯谜,笑话,脉案药方,参禅话头等等,但是偏偏很少提及正统刊行的《诗经》和唐宋诗词。

 

他在写宝玉上学的时候顺便提及他在学《诗经》,其实是通过陪读李贵之口揶揄了一通。第四十五回写黛玉翻诗集写《秋窗风雨夕》,曹雪芹故意把《乐府诗集》写成《乐府杂稿》。《红楼梦》第四十八回,林黛玉教香菱学诗,见她从陆游入门,立加劝止,说:“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诗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律诗,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玚、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这里虽然提及李白杜甫王维陆游,却只是一笔带过,着意强调的其实是陶渊明、应玚、谢、阮、庾、鲍这些非主流的诗人。而且,其中所谓《王摩诘全集》无考,也是故意错写书名。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了大量格律诗,包括几次大观园诗会出题限韵的七言律绝和长篇五言联对,说明他其实是很有很深厚的唐宋古典诗词修养的,但这些诗作中看不到套用和化用的句子,甚至连典故都很少用,用了一个“梁鸿案”也是反用的。在第四十回中,曹雪芹还借黛玉之口说,他只喜欢李义山(李商隐)的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曹雪芹还有意用小曲、散曲的形式,写了精彩绝伦的金陵十二钗的命运交响曲,又用歌谣的形式,唱出了《好了歌》和《护官符》。

 

曹雪芹之所以这样“吊书袋”,显然是由他对封建正统文化的批判态度和创作思想倾向决定的。他不但在语言文字上故意采用假语村言,而且在思想学问上也故意跟封建正统文化对着干。这一切都构成了《红楼梦》鲜明的批判现实主义艺术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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