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奶

黄迎霞

从我记事起，在我家的长辈亲戚中，印象最深的就是我的姨奶。

姨奶是我奶奶的亲姐姐。她高而瘦，长长的脸颊，高高的颧骨，一双微微凹陷的眼睛，虽然不大，却很特别，当她盯着你看时，那眼神简直是犀利。在我的记忆里，她一直在脑后梳个发髻，一直穿着老式的大襟上衣，一直在裤脚处打着绑腿，而绑腿下裸露的永远是一双尖尖小小的黑鞋子。因为个子瘦高，脚又是缠过的“三寸金莲”，所以走起路来总感觉摇摇晃晃的，好像永远走不稳的样子。

后来我逐渐长大了，从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听到了关于姨奶的许多事情，越来越觉得她是个奇女子，她九十二年的人生历程，就是一部丰厚耐品的大书，其中既有时代风云的鲜明烙印，又有往日岁月的沧桑痕迹，忍不住让你一读再读！

第一章 李家有女

清水镇是豫西南的一座古镇，从南到北绵延三四里，大约形成于光绪爷时期，到民国初年，也还是一条街。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镇上逢双是集，地方不大，却热闹非凡，山珍野味、家禽特产、针头线脑可谓琳琅满目。南来的、北往的人们川流不息，简直就像两条长龙在蠕动。

镇北边四、五十里是县城，东南二、三十里群山连绵，山那边是湖北地界。潺潺流过的小河，绕镇而过，河水清澈见底，河底的石头和鱼虾随处可见，这可能就是“清水镇”得名的由来吧！

小镇方圆几十里，虽是层峦起伏，但还是平原地貌，农田一望无垠，百姓生活倒也富足。清水镇上有几户读书人家，祖上有中过秀才的，就在自己家里开办私塾，也叫“家塾”，人们路过时，总要多停留会儿，为的是多沾沾这里的“地气儿”。

我老外爷家姓李，住在离清水镇二、三里外的李庄，世代务农，庄上几乎全是同族近亲的，户衍大，人丁旺。他原是是村里普通的庄户人家，到四十岁时，不仅养育了六个子女，而且置下了二百多亩的田地，农忙时节雇些短工，农闲时做些小买卖。凭着聪明能干，逐渐成为十里八乡的殷实之家。

我的姨奶大名彩云，又是长女，正好大我奶奶一轮。我奶奶排行老四，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兄弟姊妹总共六人。

听我奶奶说，我的这个姨奶，从小就有长姐风范，亲戚邻居间的礼尚往来，兄弟姊妹中的斗气纷争，到她那里，三言两语，是非曲直，瓜青水白，不由得你不服气。

她的手也巧，不管是纺线绣花，还是纳鞋缝衣，姨奶总是个顶个地出色。邻村的姑娘们绞个鞋样，描个花边的，都爱凑到姨奶这里，边做活儿边拉话。她说话总是有骨头有肉，姑娘们都对她佩服有加。姨奶模样俊俏，说话利索，干活麻利，真的是“嘴一份子，手一份子”，被四邻五舍称为“有材料”，就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