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铁东:故事只有三种
其实我还真是没有太明白这个会是干吗的?所以说我让发言,我说我先听听,现在还是没有听太明白。反正也就是说,向IP开炮。
刚才来的时候,在车上也讲了,这个IP,严格说起来它是不存在的,是一个子虚乌有的概念。
我今天早晨刚刚下飞机,在美国参加了很多论坛。我在美国跟人家提IP,但是人家对中国的IP热,确实是一点都不理解。因为在英语中说IP,人家首先想到的是IP地址,互联网的协议。即使是IP作为“知识财产”的意思,也不是所有知识财产都具备有改编成电影的资质和潜质,好莱坞没有IP这个词,有一个类似的概念,简称LP,它叫文学财产。一项文学财产能否被改编成电影?也是必须要进行甄别的,并不是所有的文学都能改编成电影。
因为从文学到电影这个本身,它必须要具备四个因素。
首先是必须是可拍摄,第二个要素是必须可融资,可融资的先决条件是第三个要素:可营销,必须得具有足够的卖点说服投资人去砸钱,具有足够的卖点吸引观众去买票,这一切一切归根结底,就是第四个要素:可观赏。这四个要素是相辅相成的,而且还是互为因果,缺一不可。
法律概念上讲,知识财产是指一个新的创造,包括音乐、文学、其他艺术的发现和发明。甚至包括饮食、短语、符号、设计,这一切严格说起来跟电影都没有关系。所以我觉得咱们作为电影人,不应该被这个裹挟。
我现在想起来,十年前写过一篇文章,就是讲文化和电影,也是讲到好莱坞说老实话原创很少,它的电影很多都是根据小说,尤其是英国的小说改编的。英国人给好莱坞提供了《詹姆斯邦德》、《爱丽丝》和《维尼熊》等等,但却是好莱坞给了全世界电影,尽管咱们可以理直气壮地挤兑好莱坞没有文化,但是它有电影,它有电影再现人类的文化遗产,用电影的方式,支撑起一个辉映全球荧幕的产业。所以我当时是这么评论的:文化是文化,电影是电影,可是电影何尝又不是文化的一个载体,亦或电影本身就是一种文化呢?
电影是以金钱为媒、以商业为继、技术和艺术联姻而生出的产品,是一项跨学科的、工业化的创作、生产与经营实践,而电影的百年实践证明,类型是勾连资本与观众的最有效方式,是对资本负责、与观众对话的最成功实践,类型就是市场,市场就是观众,三者三位一体。
比如,欧洲电影在与好莱坞的博弈中,在艺术的象牙塔里越走越远,所以它提出作者电影,崇尚电影流派。而好莱坞严格说来是不讲流派的,它只讲类型,类型便是面向市场,而流派则是强调作者。于是乎,讲流派的欧洲电影拿走了全球90%以上的各种电影奖项,而讲类型的好莱坞电影却攫取了世界90%以上的市场份额。
所以我觉得咱们的编剧如何定位?我有一些总结,刚才讲了四个可以,就是说我们无论什么东西,我们在创作的时候,无论是IP还是不是IP,它必须具有四个可以的要素,它才可能跟电影结缘。
纵观当今电影版图,无非两类电影:美国人觉得只有美国电影和世界电影,美国电影不属于世界那部分。然后就是好莱坞电影和非好莱坞电影,然后就是英语电影和外语电影。然后就是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制片厂电影和独立电影,大预算电影和低成本电影,大片小片,大众电影和小众电影。在世界电影版图中永远只有这两种电影。所以我们作为从业者,从一开始就要选取自己的定位,不管是IP还是不IP。
根据我三十几年的从业经验看电影,看出来的感受,支撑着两类电影的故事,也无非是三种:我们需要讲述的故事,需要我们讲述的故事和我需要讲述的故事。
我们是谁?我们是投资人、电影人和观众所构成的三维一体。电影人为了满足我们的需要,代表投资人和观众,来讲述我们需要讲述的故事。这就是从篝火时代至今一直支撑着人类精神的,作为生活的比喻和人生的设备的大情节故事。也就是好莱坞电影人在过去一百多点来,所发展出的一百多个类型的,各种类型片中所装载的大众主流故事,是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不同社会、不同种族、不同肤色、不同性别、不同收入水平、不同受教育程度等等的观众,都能够同情以及于移情的原始模型故事。这种故事有一种历久不衰的永恒需求,管它IP不IP,这是第一种故事,这也是支撑着整个人类的故事。
第二种故事便是“需要我们讲述的故事”。这种故事也许没有任何市场需求和受众诉求,但它却是人类历史上所发生过的可圈可点、可歌可泣的重大篇章,或者是蛰伏在我们内心深处的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某种情怀和责任,需要我们有情怀负责任的电影人遇到有情怀的投资人共同去寻找有情怀的观众,用电影这种艺术的最高形式记载下来,传承下去。比如911的故事,比如赛德克巴莱的故事,再比如开罗宣言和百团大战的故事,你们懂的。
然而,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第三种故事:“我需要讲述的故事”。我不管投资人的利益如何,不管观众喜不喜欢有没有需求,我需要表达!就像我以前写文章说过的,电影创作中的作者文化固然可圈可点,个人化表达亦或能揭示出艺术家眼中的生活真谛,甚至还有人号称可以在银幕上做学问,可是,这个“学问”并非个人筚路蓝缕、穷经皓首、闭门造车、埋头故纸就能做成的,电影不仅仅是一门合作性的艺术,更是一门商业——事涉融资、物流、后勤、策划和执行等各个部门。《公民凯恩》的导演奥森·威尔士早就有言在先:画家只需要画笔,作家只需要钢笔,而电影人则需要一支部队。
电影即使作为艺术,也不同于其他艺术门类。诗人、作曲家或画家可以义无反顾地为了个人理念不为大众所接受而穷愁潦倒,并在身后荫蔽万世。因为他们所操持的艺术样式本身就是非常个人化的东西,可以不顾及大众。他们追求艺术真谛的代价顶多也只是牺牲个人的幸福。而电影却是一个需要在投入和产出之间建立良性循环和可持续性发展机制的产业,它的完成只能是集体智慧和劳动的结晶,它所牵涉的人员之众无异于一个小社会。况且那些耽于个人表达的所谓的电影艺术家们玩儿的都是投资人的钱,用的都是他人的劳动。如果一个艺术家只愿意对自己的艺术理念或艺术理想负责,他可以去从事其他他能够负得起这个责的行当,如梵高之于绘画,莫扎特之于音乐。何能何德去利用投资人的钱和他人的劳动来满足自己的一己之欲甚或一己之私呢?
我们创作文本不能仅仅停留在文本的层面上,我们必须要预设我们的理想,在我们的文本中埋下读者可以解读的定位代码,必须让这个作者文本和读者之间形成一种三角平衡和三角循环,以最终达到传播的目的,如果我们仅仅停留在文本的阶段,传播就中断了,传播目的没有实现。
第二个三维一体是作品、产品和商品三维一体的。必须将自己的作品制作成产品然后再包装成商品才能最终实现其作为作品的价值。然后就是我前面提到的我们,我们就是投资人、电影人和观众,必须将这三者视为相辅相成的同一概念,才可能形成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共生系统。投资人、电影人和观众,它是一个共生系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构成一个共同的我们,来讲述我们需要讲述的故事。
最终的结点,第四个三维一体,就是被好莱坞一百多年的电影实践证明了的类型、市场和观众的三维一体。所以尽管无数热钱热炒了子虚乌有的IP,但是并非所有的IP都能被改编成电影,都有被开发成电影的潜质,就像我前面讲到了。
所以作为电影人,与其我们去抱怨这个,鞭笞那个,我们不如自己选取好自己的定位,任何生命体的存在,都是妥协的。严格说起来,我们对观众妥协、对资本妥协,这是我们说为了达成一种共生关系,而不是我们自己自说自话。
最后回到前面前到的文化和边缘。严格说来,文化是浅表的,人性是深邃的,我们在构建故事的时候,必须突破文化的表层,直达人性的深处。我们不仅仅要讲述仅属于我们中国文化的“人情故事”,更要讲述承载着普世价值的“人性故事”。只有这样,我们的作品才能变成产品,才能变成商品,才能跨越市场边界,才能克服文化折扣,最终实现我们作为“作者”所创作出的“作品”的价值。谢谢大家。(微信公众号/雁渡寒潭,文/周铁东,著名电影人,电影评论家,北京新影联影业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