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能活,请让我体面的死
刘念国
昨天,我的一个年轻的作家朋友死了,是自尽的。
因为罹患癌症,因为债台高筑,因为不想连累家人,他选择了死亡。
在他最后的朋友圈里,他最后出版的一本书,赫然在目。
为了给家徒四壁的家,为了给老婆和女儿留下最后的菲薄稿费,他故意不带手机,悄悄出门,跃入了滚滚长江。
从
我要说的!就是这样!
老天不给你难处!你如何看透人心?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大笑三声!出门问禅!
七天了!漫长而艰难的七天!我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我能吞下一头牛!可是!我只能看着一碗面,偏偏还不能吃!因为!这他妈是网上的图片……
(他在肿瘤医院做检查,遵医嘱一周没有进食)
一年了!四个城市!八次与医生笑谈生死!我还在!因为不能辜负亲人与朋友们的关心!
不曾做过世间滔天的恶!却受尽地狱无尽的苦!
纵然有钢铁一般坚强的心,奈何是豆腐一样的躯体!
我的故事讲完了,这一去没有归期,请不要送别我!
看着他的朋友圈,我陷入了深深哀恸。
物伤其类,秋鸣也悲。为他,也为我,还为我们。
亡者为尊,请原谅我只能称他为L君。
我不敢说L君是个才华横溢的作家,但我保证他是个笃行勤奋的作家。
早年间,他在新浪网写“军文”连载,每年出三、四本书,一本挣两万多块。
谋生不易,每一分钱的背后,都是长夜枯灯的殚精竭虑,都是面对冰冷屏幕的键盘敲击。
后来,L君成了我广义上的同事,因为有了底薪、医保兜底,这才稍稍喘口气。
他是重庆万州人,于是把老婆女儿接来长沙,在河西的中海国际社区买了房,为读中学的女儿办理了异地生就读手续。
他很开心,我们在竹山园附近的大排档上对饮小酌时,他经常笑着对我说:刘哥,长沙的幸福感,全国省会城市排名第一,诚哉斯言!但是,草民的很多事,往往就坏在这“但是”二字。
或许有些人,可以意气风发地说:所有序章,皆是过往。
但更多的人,譬如L君,譬如我,譬如我们,只能说:我们活过的刹那,前后皆是暗夜。
当癌症这头既吞噬金钱,更吞噬生命的恶兽,骤然杀到时,幸福感瞬间飞灰湮灭。
彼时L君已经离职,他很快一夜赤贫,继而债台高筑。
他是个有斤两的巴渝汉子,选择了以死硬扛。
L君忍痛卖掉了正在看涨的房子,还清了每一分钱欠账,因为“传媒寒冬,谁都不容易”;然后回了重庆万州老家,因为“那里的治疗更便宜”。
他也曾心有不甘,“不曾做过世间滔天的恶,却受尽地狱无尽的苦”;也曾长夜吁叹,“纵然有钢铁一般坚强的心,奈何是豆腐一样的躯体”。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决绝赴死……
凑巧的是,前些天,我的朋友、作家何不为也写过一篇悼念友人的文章《这个春天,很伤人》。
文章称,短短数月,他的数位挚友,包括某大学文学院院长、某文坛巨擘等等,皆因罹患癌症,英年早逝。
特别是有位近体诗大家陈先生,著有《文華堂壬辰雜詩》、《文華堂詩詞自選集墨存》,不仅诗写得极漂亮,悲世悯人,立意标高。其自由精神、独立思想,更是书生气慨,烈士情怀。
陈先生曾数次被推荐主持长沙市诗词协会领导职务,均婉言谢绝,再三声明自己不党不群不会的独行者立场。
可就是这样一位令人钦佩的大家,英年早逝后,“连个墓地都买不起”!
何不为兄还写到:
越来越多的朋友,年纪轻轻,癌去了,这世道,太多癌了吧?
可原先,这癌那癌很少听说。
据医卫部门人士酒桌上言语,长沙城里,癌患率近三十年增长了数百倍。
据网上专家说:肝癌、肺癌、胃癌,未来十年,将大面积困扰国人。
肝癌,很多是因为水;肺癌,是因为空气;胃癌,是因为食物。
我们活多久,本是老天爷说了算。可浊水、污气、毒食横溢,能都算到老天爷头上吗?
国在山河破,城春草木青;缘何天不命,少壮往幽冥。
2017的春天,很伤人!
更远些时候(2015年),网上有一篇帖子《自从岳父、父亲相继患上癌症,博士毕业、大学老师,年收入40万也无济》。
摘录点核心句子:
1.人间真有地狱,就是医院。能想到的地狱酷刑,医院都有。有些医生,真黑。
2.我问过医生,癌症有多疼?答案是,万蚁噬骨。
3.因病返贫、因贫致死的太多了。我见过在医院里夫妻反目、父子成仇。
4.癌症的很多药物是不报销的,很多手术中费用也是不报销的。化疗使用的药物、调节修养的药物,大多数是不报销的。
5.岳父总共花了100万左右的医疗费,只报销了不到35万。
6.爸爸每天治疗费1万,在医院存活了35天。
7.两个父亲都死了,都没活过62岁。都是拼命工作一辈子,才拿到退休金不到2年。
8.钱真好。原来我们曾被人艳羡的小康之家,这么容易被破坏。原来,我们这么穷。
9.我不知道用较为纯粹的事实陈述,能否阐明在中国国情下我的穷富观?
……
回到本文主题。
我无意诟病当下的医保制度和模式,我当然知道,虽然我国GDP世界第二,可人均世界70名之后。
即便在骄奢淫逸的美国,曾贵为副总统的拜登,儿子接受癌症治疗期间,也担心儿子生病没工资,曾考虑卖房接济。
但我只想说的是,假如不能支付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癌症医疗费,假如不能活下去,那么,能否让我们体面的死去?
譬如:
一张干净的病床;
一些解除痛苦的办法和基本药物;
一些可期的心理干预和临终关怀;
一套类似结核病政府主动介入的积极措施……
就像80岁出头的学者、作家齐邦媛,离开老屋住进“养生村”。
感觉“疲惫已淹至胸口”,但淡定地和友人谈及死亡。
“我希望我死去时,是个读书人的样子。”
最后一刻仍然书卷在手,仍有“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优雅,眉宇间仍保持一片清朗洁净。
最后,体面地死去……
如果,这些也都是奢望,我当然能理解L君为什么会死得这么不堪——请原谅我的用词。我想,换了是我,我也会决绝地纵身一跳!
最后,还是不能免俗:
走好,我的朋友,愿天堂里没有浊浪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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