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阿绮波德·立德
站在城墙上看，北平城看起来更像一座公园，而不是人口众多的城市，城内到处是树木，其中很多树木堪称枝叶繁茂。一些宫殿前面种着成排的美丽树木，几乎每座房子的院子里都至少栽有一棵树，如果院子面积较大的话，甚至是树木满院。的确，如果北平城按照理想状态发展，如果还像从前一样的话，我想不出有哪座城市比它更加壮丽。整个城市规划实在是气势宏伟。尤其是站在遥遥相对的钟楼和鼓楼上纵观全城的话，整个城市的景观和比例安排绝佳，既凸显了距离感，又突出了细节。本来鼓楼或鼓楼的阳台单独来看并不引人注目，但从这个角度望去，对面的阳台却似乎成了我所见过的最壮观的阳台。
对于北平这座我们经常从书中了解其过去历史的城市而言，这尤为有趣，过去的统治者生活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周围全都是奢华之物——不求舒适，但求华丽——他们很少想出去走走，即便外出，身边也簇拥着随从或侍卫，平民百姓休得近前，生怕老百姓的呼吸声惊扰了他们的大驾。我能想象一些心肠较软的女人和思想较为开明的男人从轿子里朝外看，或者透过车帘的缝隙满怀同情地望着车外的平民百姓，这些老百姓肢体不全，患有皮肤病，有时身上仅披着一件缀满补丁的破衣服，衣不蔽体，然而尽管生活条件极端恶劣，这些人却不肯为改善生活条件做出一丝努力。北平街道上似乎到处是吵吵嚷嚷的人，也许是那些大人物的手下。他们一副随时打斗和做出无礼之举的架势。一回到守卫森严的深宅大院，方才轿里那位养尊处优的上等人的同情心很快便会转化为厌恶或冷漠，就像阳光被枝繁叶茂的树木所淹没。街上不时有五官清秀、举止矜持和面露微笑的蒙古妇女乘车经过，兴致勃勃地观赏着这座城市和街道，一如中世纪和世界历史上其他任何时代安静且善良的人们。
没有人告诉我们忽必烈或他的继承者是否清理过这座城市或适当地管理过城市风貌。然而我是怀着深深的惋惜之情离开北平的，这样一座结构精妙和气势宏伟的城市竟然沦落至此。在返回通州途中，我内心不禁产生了一股怒火，大街上脏乱不堪，到处是车辙印和垃圾，沉重的车辆在路上艰难前进，就像船只在海上遇到了风暴，马和骡子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前拉；面色黝黑、身体强壮的男人打赤膊在车后拼命往前推。这幅奋力前行的场景年复一年地上演，人类动用蛮力将马车或手推车拖出泥辙，这是一件悲哀的事，因为这样的车辙原本就不该存在。
没有人怀疑体力劳动的高尚。可是体力必须得到合理利用，而不是被白白浪费。通州的道路该修修了！到时候人畜都能各尽其用，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挥洒血汗才能活命，而是给自己和其他同行带来百倍的收获。我看到的是男人们疤痕累累的身体，是未老先衰的脸庞，是他们粗鲁的举止。我看到是圣文森特孤儿院的修女们所照料的孩子们满脸病容，头上长疮，眼睛也不好。
人们说中国的穷人并不痛苦，而是哈哈大笑，无忧无虑。他们觉得黑人奴隶也是如此，也是充满了笑声。可是我们谁愿意和黑人奴隶易地而处，或者现在就和中国困难重重的劳苦人民交换一下位置呢？中国穷苦人民的悲惨现状压得我日益喘不过气来。因为这种状况并不是由气候、土壤或性格造成的。如果政府允许的话，很快就会有有识之士出面修缮道路，维持交通秩序，并清除其他众多交通障碍，到时候势必会给进出北平城的欧洲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中世纪，当时意大利的阿马尔菲街道到处是石阶，十分狭窄，通常还非常昏暗，因而往前每走一步都冒着遭遇歹徒袭击的危险，如果没有侍从跟随，贵族少女压根无法单独外出，而且也根本走不成，因为动辄就会弄脏身上的白裙和玷污自己的名节。相比之下，北平城的规模更大，而且也处于开化程度较低的时代。整个北平弥漫着皇宫的神秘气息，欧洲人之前从未踏足紫禁城，年幼的皇帝也从未离开过这里。据了解，当今的皇太后必定是一位个性坚强、说一不二的女人，而且行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仅仅是热爱权势吗？她是否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做些好事？她是否像我们的维多利亚女王一样心系亡夫，母仪天下？她毕竟是个女人。年幼的皇帝上朝的时候，朝臣们恭恭敬敬地向他俯首叩拜，她坐在帘子后面一言不发地听着，她是否有时会觉得中国的千年陈规令人窒息呢？或者说，身为一个女人，她是否相信既有秩序，害怕变革呢？可是情况似乎并不是这样，如果说她真的下令让塔利亚布主教及其他神父腾出欧洲教堂，只是因为教堂的塔楼能够俯瞰御花园。她特别要求阿玛德·戴维神父将他个人珍藏的中国鸟和教堂里的管风琴完好无损地交给自己。传言说她打算辟教堂为会客厅，专门用来接见外国人。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皇太后亲自接见外国人的话，我后来听人说，火车很快便会驶向北平城门，北平这座古城很快也会成为历史，焕发出像其他城市一样的新面貌。
这么做会有好处吗？我想起了白金汉宫管家对我说过的话：“波斯沙皇很有绅士的派头，星期天一整天都躺在床上度过”，这难免令人遗憾。在很多国家，嫔妃们通常会观看芭蕾舞，以显示她们正在欧洲化，就像北平城这座古城的情形一样。
可是用毫无偏见的眼光看待一切事物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就像我看到人和牲口费力地驾着马车或推着手推车沿碎石路前行的时候，内心就会涌起怒火一样——这碎石路是明朝的杰出成就，成功将通州和北平城联通起来，天哪！这还不如没有路呢，来来往往的行人将路边的土地踩成了荒地；一想到这条路在酷暑的骄阳和尘土或是寒冬的雪泥和冰霜时的惨烈情景，我就更为愤慨。我们的污水污染了英国的河流和海洋，我想知道中国人对此有何看法。自然环境在恶化——人类生活条件自不必说，伦敦的大雾给贸易和出行带来了诸多不便，但是我们却对这些视而不见，中国人对此会怎么想呢，难道也觉得像通州布满车辙的崎岖道路一样是可以改善的吗？
每个民族都会对自己的缺点熟视无睹，但却会瞪大眼睛挑剔其他国家的缺点。
（摘自《蓝衫国度》[英]阿绮波德·立德/新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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