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篇《鲁莽少年》文章里，写到了我小时候做的一些荒唐事、危险事，是小时候不太懂事儿、不知道利害关系，做了一些现在想起来都后怕的事情。俗话说呀：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人的这个性格呢，有时恐怕也是很难改变。直到我20岁的时候，有些性子还是属于鲁莽的、不计后果的。做些事情也不那么理性、不那么成熟的，1967年“文化大革命”期间，迎来了第二次学生大串联的高潮，大批的学生又开始到全国各地去进行“革命串联”，所谓串联，一方面是怀着革命理想，去宣传“革命路线”，另一方面实际上就是要走出学校这个小环境，去看看外面的大世界啊。1977年7月26日，武汉人民为纪念毛主席在前一年第八次畅游长江而举办了大规模横渡长江的活动。在当时的新闻报道中，武汉这个活动非常壮观，战士啊、民兵啊、工人啊、居民啊、学生啊，都进行了横渡长江的壮举。7月底，我们一些同学串联到了武汉。那时7月26日刚过去，没有看到武汉大规模的纪念活动，但那万人横渡长江的痕迹还在。几万人横渡长江，又处于“文革”中那种不正常的状况，所以这其中也有遭遇到意外的，我们在江边看到了“跟着毛主席在大风大浪里前进”“到大江大海去锻炼”大幅的标语。江边上还摆有一些小花圈，那是为了悼念前几日在横渡长江中意外牺牲的战友。我们当时住在湖北武汉大学，大学的红卫兵接待站里每天都接待着无数南来北往的红卫兵小将。有一天住在这里的一群大学生红卫兵提议：也要沿着毛主席游过泳的这个路线去横渡长江。当时就有十多个人积极响应，跃跃欲试。在这种气氛鼓动下，我和一个姓周的同班同学也报了名。周同学他的水性可能稍微好一些。我当时的游泳水平，只能是个初级的吧。我曾经在工人体育场的游泳馆里，游蛙泳拿到过一个深水合格证，就是说能够不间断的游满二百米。我当时也就是有这么一个游泳的资历，游过最长的距离是断续地游过一千米，而且是在室内的游泳池游。还有就是到小河沟里去游过野泳，但是从来没有在大的自然环境里，就像长江这么大的水面上去游过泳。可那个时候，鲁莽的性子显现了，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吧，也不知道有前面有多大风险，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大实力，听说这一群人都要去横渡长江啊，心里也痒痒，也想去。毛主席不是有诗云：“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有毛主席的精神力量呢！我们准备横渡长江的这一队人，除了周同学外，其他人我们也互不熟识。当我们从驻地乘车，来到了南京长江大桥南岸的边上，做了简单的四肢活动后，就准备下水了。长江水流靠近岸边这个地方呢，还是比较平静的，不像是有多凶险的样子。我的同学贾星联刚学游泳，不能跟我们游泳渡江，就在这里帮我们看衣服。然后我们这队人就陆续下水出发了，前面十几个人，就斜着向对岸游去了，因为有水流的冲击，你一下水，就会被水流带着往下游走。所以很快，前面游的比较好的、比较快的人呢，就游出得很远了。周同学和我排在最后，开始还跟得上，后来逐渐逐渐的就跟不上了，在水里就看不到前面儿的人影儿了。后来连周同学也不见了。长江的宽度呢，在长江大桥处也就两公里到三公里，就是两千米到三千米这样一个距离。想想凭着当时年轻气盛，还有一把力气，这个两三千米，努点力应该能够游过去的。所以开始只剩下我一个人时，还没有惊慌，甚至还想仰泳尝尝“极目楚天舒”的感觉。当时长江的水流速度呢，大概是每秒两米到三米的样子，流速很快。所以尽管你是要向对岸的目标游，水流却会把你一直往下游冲。要想往原来设定的位置游，基本上就是要逆水游了，但是你个人可没有那个力量和滚滚江水抗衡的。前一段游得还比较顺利，快游到江中心的时候，江水就比较急了，浪也比较大了，还要避开江上行走的大船。而且最令人担心的是，时常可以见得到前面有旋涡。为了远离大的漩涡，有时候就需要改变前进的方向，使劲的扑腾，这下体力就消耗了很多，很快就有点儿疲劳了。这时往回看了看呢，好像往回游也不近，那么只好硬着头皮往对岸游，争取能横渡过去。你这个时候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前面的人根本不知道你后边是什么情况，我后边也没有人照应。我猛然意识我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可以帮助到我，就稍微有点儿心慌，手脚也开始不那么协调了。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对岸也不知道还有多远。在与漩涡的搏斗中，身体的能量好像已经达到了极点，在一番激烈的动作后，头脑开始麻木，手脚也只是机械地划动，就好像身体没有了知觉。可怕的是，过了一会儿，由于运动疲劳，我的一条腿突然抽筋儿了，抽筋儿就是不由自主的肌肉痉挛啊，抽筋儿非常疼，抽筋儿一下子又使身体恢复了知觉，只不过这个知觉是疼痛！我在水里用力地扳住这个脚，多痛也要使劲勾起脚来抻长这根筋。勾起来放松，再勾起来，再放松。在我忍痛做了几十个勾脚后，痉挛终于缓解了。我想当时一定是痛得出汗的。不过在水里，出汗也无感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条腿刚缓解，另一条腿又抽筋儿了，结果带动两条腿都痉挛了，疼痛！剧烈的疼痛！双倍的疼痛！在与肌肉痉挛的搏斗中，我闪过一丝不祥之兆，我拍是要交代了吧！可是疼痛又容不得你去想。疼痛逼得你必须去作勾腿动作来缓解痉挛。人到了这种绝境，就激起一股强烈的求生愿望：反正不能这样就交代了！在双腿紧绷着勾腿时，为了可以把头抬出水面呼吸，手臂就要不断划动。这个手臂已经是麻木了，有时划不及，也要喝几口水。但终归还是保持头露在水面上。手臂已经脱力了，那脱力也没办法呀，你要不想淹死，就得划水啊。终于两条腿的痉挛都缓解了，人就像一块木头飘在水上。看来是游过湍急的中流了，水面又相对平静些，仿佛是激战后的安宁。双臂依旧在机械的、麻木的划动着。大脑尽管是一片空白，却也意识到尽可能的向左前方对岸的方向游去。实在累了漂浮一下，缓一缓劲儿，不管它往下游冲多远。然后再继续划水、随波逐流。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向对岸的方向靠拢，真是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个往下游冲的多远，没有时间的概念，也没有空间的概念，就是这么着，任凭水流带着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可能的到对岸、尽可能的到对岸、尽可能的到对岸。对岸边倒是越来越清楚，越来越近了，希望也在一点点地升腾。终于这个脚在水里接触到了地面，人可兴奋了啊，想喊叫，却没有劲儿出声。刚想出水，身体却沉重得很，爬都爬不起来，于是半边身体浸在水里头瘫着。又歇了好长时间，终于是缓过点劲儿来、缓过点神儿来。能够慢慢的站起身来，能够走起来了。沿着江边的路往回走，才知道是路过了武汉钢铁公司，那个时候叫红钢城。我上岸的地方已经在红钢城往下游很远了。那么离开长江大桥应该有将近30华里了。那时候我就穿个游泳裤，光着脚往回走。也顾不上饿啊，也顾不上累，也顾不上太阳的曝晒啊，也顾不上别人的眼光。结果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走回到长江大桥，又徒步走过了长江大桥，回到原来下水的地方。好在过了好几个小时，我的同学贾星联还在那里等我，等得十分焦急。我见到了他以后，就完全瘫下来了，一点也走不动了。我跟他说，我刚才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捡回了一条命。贾星联守着我，直到我恢复了一点气力。他才告诉我：他刚才也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原来他给我们看衣服的同时，也下水去玩会儿。他不太会游泳，所以就在这个看起来比较平静的地方，扑腾扑腾水。没想到因为长江水流比较急，他扑腾水时，不知不觉就把他往下游冲到不远处的一个木板平台底下去了。这个木板平台是一个上船的码头，有十几米宽，码头底下跟水面很接近，贾星联被水冲进码头底下后，周围一片黑，头抬不高，无法呼吸，喝了几口水，差一点儿就给闷到这里边了。得亏呢，还是水流急，又把他给冲出来了。有人就把他接上了岸。他跟我说他当时也非常害怕，他也经历了一个生死的关头。哎，年轻人嘛，实在是不懂事儿啊，实在是不知轻重，不知深浅、不知天高地厚啊。这次遇险，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教训，以后遇事就不会不管不顾的了。这等于又是死里逃生了一次，现在说起来都很难想象当时怎么会那么大胆，刚会游泳居然敢横渡长江！如果那次出了意外，那么就没有我以后了。（邮票图案是1957年发行的《武汉长江大桥》邮票、1966年发行的《到大江大海去锻炼》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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