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饮之欢

春节将近，又是朋友聚会、家人团圆的时候了，免不了喝上几杯，中国人的宴席，无酒不欢。

农村有句老话，一人不喝酒，两人不赌钱。因为一个人孤独落寞，喝起酒来，会以酒浇愁愁更愁。当然，一个人喝酒也未必借酒浇愁，我就有过独酌之乐；也有过对斟之趣，但真正饮酒的快乐，是要人多一些，起码三人以上，那才能体会众饮之欢哩。

但人也不能太多，而且一定不能是很正式的场合。那种场面宏大的宴请，贾平凹在一篇《辞宴书》中说，“而你设一局饭，花销几千，忙活数日，图的是皆大欢喜，若让我去尴尬了人家，这饭局就白设了，我怎么对得住朋友？而让我难堪，这你于心不忍，所以，还是放我过去，免了吧。几时我来做东，回报你的心意，咱坐小饭馆，一壶酒，两个人，三碗饭，四盘菜，五六十分钟吃一顿！”

所以，喝酒必须喝得随意随性随心。

想起年轻的时候在小县城，那时没有电视，也没有其他娱乐活动，而且大家下了班也都只能在家，虽没有电话，但各人住得相距不远，于是常常去朋友那儿喝酒。三五个人凑到一起，主人家贴点素菜，来的人各带些下酒菜，比如猪头肉、炸小鱼、花生米、香肠等等之类，夏天就在院子里，赤膊上阵。

三杯酒一下肚，大家便放开了，边喝边唠，都把心里话掏了出来，所谓酒后吐真言吧。这个说单位的事，领导怎么刁难，同事如何差劲；那个说家里的事，子女不顺心，父母多负担；还有的高谈阔论，纵横天下事，议论古今人。有诉苦的，有劝解的，也有争论的。反正酒少话多，酒多话更多。有些话，平时窝在心里，不愿说，或不敢说，酒一喝，说了出来。而这一畅叙，把大家带入了其乐融融的境界。

最好的境界是醺醺然，既没有醉得不省人事，却也面红耳赤，说话结巴，走路打晃，却勇气倍增，豪气干云：这时老板算狗屁，老婆都能骂；稍微通一点文学的，敢与李白和诗；会写几个毛笔字的，恨不得立刻挥毫，与颜真卿一决高下；五音不全的，都敢放开喉咙，直与帕瓦罗蒂放对；甚至有人直言，若让他来当县长，我们这个县早就跃居全国前列；这时什么牛都能吹死，包括再来上一斤半斤的酒。

这时每个人都是愉悦的，欢乐的，无忧无虑的，酒精的作用显露无遗。

有时三四个人喝得差不多了，又来了两个，于是“添酒回灯重开宴”，大家兴趣复又高涨，这顿酒喝得，可能会三四个小时，直至尽兴而归。

小时读李白的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感不到其中的气势，可当自己喝了六七分的酒，就有点感觉了。这是一种囊括四海、气吞八荒的英雄豪气，是一种淡泊功利、笑对人生的豁达大度，是一种充满自信、昂扬向上的进取精神，是一种无拘无束、我行我素的个性张扬，如果酒后冷静时依然如此，那必成大业。遗憾的是，大多数人的这种豪情壮志在酒后便灰飞烟灭了。

酒中的欢乐是自由的畅想与歌唱，一切羁绊与桎梏都融化在酒中，一切愤懑与不快都倾泄于酒后的放言，只是追求那种飘飘然的感觉。

这种快乐必须是合群的，众人皆乐，如果索然离群，那就体会不到这种乐趣了。唐代的唐彦谦写过一道诗，有云：“众饮不欢逃席酒，独行无味放游缰。年来与问闲游者，若个伤春向路旁。”

现在年纪大了，酒量随着身体下降，也不敢放怀畅饮了，而且年轻时的酒友天各一方，这种众饮之欢难以寻觅了，更主要的是那种微醺后的放荡也失之不再了，所以，饮酒与其他事一样，也须趁年轻呀！

苏东坡做过一首几近打油、语言俚俗的《醉僧图颂》：“人生得坐且稳坐，劫劫地走觅什么？今年且屙东禅屎，明年去拽西林磨。”和尚尚能醉，且不拘细谨，吾辈更应无所顾忌，乐在其中了。

人生的美好境界都是在半清半醒之中的，唯一能与喝酒相比的就是做梦了，然而我觉得与其做梦，真还不如饮酒，君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