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对应异常是由同一个字的不同历史层次造成,也就是说,跟中古音不能规则对应的读音来自非中古的历史层次。
语言中的历史层次很像地层结构,两个地方如果具有相同的地层结构,我们可以断定这两个地方的地理形成有相同的历史。同样的,如果两个方言的历史层次是相同的,我们也大致上可以可断定它们有紧密的历史联系。
这种类型的对应异常现象中有一类对于确定方言之间的关系特别有意义。当北方的一种读音传到某个方言形成一个历史层次以后,这类音又自身发生了变化,这种特有的音变类型,往往具有方言的特点。例如,通摄在吴闽两语中有一个历史层次读音跟曾摄相同。通摄读入曾摄的变化都在吴闽两语中发生,这对于确定这两种方言间的历史关系当然意义重大。
那么如何断定在一个方言中曾经发生过某一历史音变呢?本文经常采用这样的假设和方法。
在一个充分小的地理范围内,会发生相同的历史音变。如果在这种范围内曾经发生过音变:A1>A2>A3,而且每个次方言的变化速度不一样,有的已经变到A3的阶段,有的还停留在A2或者A1阶段,于是我们就可以利用各个方言的现代形式把上面这条音变律的历史过程构拟出来。反过来,如果利用这种内部拟测知道方言1和方言2都发生过同一的语音变化A1>A2>A3,我们即可断定方言1和方言2有密切的历史联系。
第二类,异读型的对应异常。
这种对应异常现象是由一个字的不同异读造成。假如一个字在历史上曾经有过两个读音:A1和A2,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甲方言只剩下了A1音,而且为《广韵》所收,乙方言则承继了A2读音,《广韵》失收。在拘执于一字一音的人看来,似乎只有《广韵》所收的A1音才是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而把A2看作是乙方言中来自A1的特殊音变,或者干脆看作是另外一个字,结果就会把本来互有联系的方言现象硬给割裂开来了。像上文所提到的“过侬”一词,温州“过”的匣母读音只能来自《广韵》失收的一个异读,否则的话,我们就要假定温州的“过”发生过k>ú的音变,这跟温州的语音史很不相符。或者就要认为温州“传染”义的词不是“过侬”二字。
传统的考本字方法太注重于一字一音的观念,而事实上,一字一音现象只是汉语经过长期的演变才形成的面貌,在古代则有许多一字多音现象,《经典释文》、《广韵》和《集韵》中的大量异读就是古代多音现象的残留。还有许多古代异读可能很早就失去了,陆德明、陆法言和丁度都没能记录下来,如果我们做了《广韵》《集韵》的凡是派:凡是《广韵》和《集韵》收进的读音才是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那就大错特错了。要想把古代字书失收的方言异读考证出来当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比较有效的方法就是跟周边方言作比较。像温州的“过侬”一词,要不是周边方言都把“传染”说作“过侬”,我们根本不可能把温州的这个匣母戈韵字定作“过”字的一个异读。
把以上两种类型的对应异常现象区分开来有时候也并不那么容易。
一种音类的不同读音如果跟中原地区的语音发展阶段相合,把它们看作是不同层次的来源就比较可信。例如中古匣母ú-来自上古的g-,所以我们就认为吴闽两语中的匣母g-、ú-的两种读法来自两个历史层次。不过这又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匣母在吴闽两地原来读g-,后来北方移民把ú-的读法带来,逐渐取代了g-,只有少数词还保持了原有的读音。第二种可能,在北方方言的影响之下,吴闽两地也发生了相同的音变:g->ú-,由于词汇扩散的不彻底,留下一些g-的剩余形式。
在中原语音史找不到根据的对应异常,则很可能是异读型的对应异常。例如有些书母字在闽语中读入昌母,就属于这一类。在中原地区没有书母变作昌母的音变,所以读作昌母的书母字当然不会是来自北方的一个历史层次。同时,它们也不大可能是发生在闽地的自身变化,否则我们就不能解释为什么还有许多的书母字并没有变作昌母。所以,最有可能是这些字本来就有书、昌两读,昌母一读在中原地区很早就已失去,所以古代字书没有记录下来,但是在闽语中却保留了下来。我们还会注意到,这种书母字在词汇上有显著的选择倾向,它们大部分是“鼠、手、伤”等字,南部吴语中也是如此,这更可以证明它是一种词汇现象,而不是语音现象。由于有共同历史来源的方言在采用哪个异读形式上往往表现出词汇选择上的共同性,所以异读型对应异常的研究,对于确定方言之间的历史联系同样是有重要意义的。
在词汇方面,传统的方法都是选取方言特征词进行比较。但是特征词的选取标准是什么,则缺乏理论上的依据。像“水泥”“自行车”之类的词在各方言中的说法往往不一样,常被用作方言特征词。但是,这些方言的形成时间当然远在这些词出现以前,这些词在某些方言中所以有相同的形式,只是地域性传播的结果,并没有发生学上的意义,它们被用来作方言的共时分类则可,并不宜于用来作历史比较。所以用作历史比较的特征词的选取,第一条标准,须是特征词的出现年代要尽可能地久远。此外,特征词在语言中的地位也必须是选择的重要依据。《吴语的分区》一文选用了特征词“白糖”“房子” “事情”等等。“白糖”在语言中的重要性就远远不如“事情”和“房子”。所以特征词必须就是语言中的核心词,即出现频率特别高的常用词,特别是那些在语言结构中起着重要作用的封闭类词和单音节动词。
下面,我们就根据以上的想法展开我们的讨论。
二
一、某些擦音字读塞擦音,是闽语的主要语音特征。处州方言同样具有这种特征:
笑,丽水tthi?5,青田tthi?5,缙云tthi?μ5,龙泉tthiau5,松阳tthi?5。撕,丽水、龙游tsh?1。手,庆元tthye3,龙泉tthy3。伤寒,庆元说tthaN1ku?2。
禅船二母在很多方言中有擦音和塞擦音两种形式,但是“舌树”二字却通常是读擦音的。闽语中此二字以读塞擦音为其特征,吴语中的一些方言跟闽语相同。舌:丽水、青田、龙泉düiE/8,缙云、遂昌düiE8,龙游dz?/8,松阳、云和、景宁düie/8,庆元ttie8,金华、义乌、东阳、武义düie8。树,遂昌、松阳düi?μ6,龙泉düi?u6,龙游dz?μ6,庆元ttiu6。
温州地区的这种现象比较少见,但有几个字是很值得讨论的。
若,日母,在许多地方读擦音,但温州读塞擦音düia8,音同“着”。“如果是他”在温州说“若是渠”düia8 z?4 gi2。“若”的塞擦音读法也出现于其他地区的吴语,如东阳“什么”说“若些”düia8 ti5,“谁”说“若侬”düia8 noN2。云和“若”读ttia/7,出现于“若事干”(什么事情)、“若侬”(什么人)等语词。
“鼠”,书母。书母在温州都读s或t,唯独此字读tshei3。更奇怪的是,“鼠”在大多数的吴语中都读塞擦音,而不是擦音。浙江的吴语只有德清、桐乡、嘉兴、海宁、平湖等地读作擦音。如果说这是一种语音现象,我们就难以解释,为什么其他书母字读擦音,而只有“鼠”字在大多数的吴语中变作塞擦音呢?可见它是一种词汇现象:“鼠”字在古代本来就有书、昌两读,有些方言接受了书母的读法,而有些方言则接受了昌母的读法,只不过《广韵》没有把它记下来而已
“斜”义的词在温州有zei2、tshei1两读,在大多数的场合,并没有什么语义的区别,“画挂斜了”“线画斜了” “墙斜了”,其中的“斜”字都既可读zei2,也可读tshei1。不过这两读也有一些区别。(1)书面语只能读zei2,所以一些文语词如“斜线、倾斜、斜度”中的“斜”就不能读tshei1。(2)tshei1还有“转”的语义,如“身体tshei1眼儿转”,可以是“身体转一点过来”的意思,也可以是“身体倾斜一点”的意思。而“身体zei2眼儿转”就只能是后一种意义。(3)即使是语义没有区别的情况下,tshei1更有俗语的色彩。
龙泉“斜”说ti?2,“转”说tthi?1。松阳“斜”有两读:tthi?5,üi?2,后者只出现在文读。缙云也有两读:ja2和tthia1,文语中多用ja2,在口语中多用tthia1。东阳这个词的两读为üia2,tthia5,纯书面语只能读üia2,口语中大多说tthia5。初看起来,“斜”在吴语中的情况实在非常复杂,但是只要比较一下它在闽语中的形式,我们就不难理清其中的复杂关系。
闽语中,寿宁的“斜”读tthia2,另有一词tthia1,“转”义。邵武的“斜”文读thia2,白读thia5,,另有一tthia1,读如“车”,“转”义,如“转眼间”说“车家目”。蛮讲“斜”tthia也有阴平、阳平两读,阴平一读为“转”义,阳平一读为“斜”义。此外,“斜”义还有üia2一读,仅使用于书面语中。在邵武话中,邪母变成阳平的th-,清母变成阴平的th-,所以“斜”的文读一定来自邪母平声,白读则为古代文献失收的清母去声字。邵武的tth-只能来自昌、彻两母,由于昌、彻两母和精组字之间一般不发生异读现象,所以“转”义的tthia就决不会是“斜”字。龙泉的tthi?1和蛮讲tthia1也都只有“转”义。松阳、东阳的口语中“斜”只读清母去声,邪母的读法只出现于书面语,跟邵武的情况正相同。“斜”在闽语中几乎都读塞擦音,邪母多读塞擦音是闽语的一大特征。
综合以上的材料,我们似乎可以作出这样的猜想,在古代的吴闽两语中,“斜”可能有邪母平声、清母平声和清母去声三种读法,大部分的闽语是邪母平声,温州一带是清母平声,邵武、东阳取清母去声。后来,北方邪母平声的读法传到南方来,形成了文读层次。另外还有一个“转”义的词,读作昌母麻韵平声。在一些方言中,麻韵三等的昌、清合流以后,它跟清母麻韵的“斜”字就合为一音了。
二、浙南吴语,特别是处州方言,知组有读作端组的历史层次,这跟闽语的情况一样。
| 丽水 | 青田 | 龙泉 | 庆元 | 松阳 | 遂昌 | 云和 | 泰顺 |
猪 | ti1 | ti1 | t?1 | to1 | tu?1 | t?1 | ti1 | ti1 |
长 | d?N2 |
| de2 | t?2 | dQN2 | dQ)N2 | tE2 |
|
中 | toN1 | toN1 | ti?N1 | tioN1 |
| tiN1 | ti?N1 | to)1 |
摘 | tA/7 | te/7 | ti7 | ti/7 |
| ti/7 |
|
|
肠 |
|
| de2 | t?2 |
| dQ)N2 |
|
|
张 | tiaN1 | te1 | tiaN1 | tiaN1 | tiaN1 | tiaN1 | tiaN1 | tiaN1 |
蛛 | ty1 | ty1 | ti1 | tye1 |
|
|
| ty1 |
砧 | t?N1 | tiaN1 |
| toN1 | tiN1 |
|
| taN1 |
桌 | tyo/7 | tio/7 | tio/7 | tio/7 | tio/7 | ti?/7 | tyo/7 | tyo/7 |
知组归端的现象在金华地区虽然已不大看得到了,但是武义的知母有读作来母的现象:猪li1,蜘蛛li1lu1,摘la/7,置li5,这个l显然是从/d变过来的。
温州的知组字也几乎没有归端的现象了,但是“著”用作一种体助词的时候,读作da6,见下文。
三、闽语的一些庄组字读如端母,是其另一特征,在处州方言中也还有这种现象。如“脚跟”在闽语中说“骹后”,或“骹”,其中的“”在闽语各方言中有以下一些形式:
福州 | 古田 | 宁德 | 周宁 | 福鼎 | 莆田 | 厦门 | 泉州 | 永春 |
laN1 | naN1 | laN1 | laN1 | taN1 | la1 | t?)1 | t?)1 | t?)1 |
漳州 | 龙岩 | 大田 | 尤溪 | 永安 | 沙县 | 建瓯 | 建阳 | 松溪 |
te)1 | tie)1 | ta)1 | la)1 | tio)1 | ti?)1 | tiaN1 | tiaN1 | tiaN1 |
这些形式正对应于中古的梗摄二等字。《集韵》耕韵庄母有“”字:“脚筋也”,当是此字的本字。在吴语中,胳膊肘儿叫“手头”,如丽水ti?μ3 tA)N1 d?μ2,庆元tthye3 /d?1 tiu2,“”字都读如端母。温州读t?u3tsiE1d?u2,“”读如“争”,可证其为庄母。
在北方没有发生过从庄组变作端组的语音变化,所以这些庄组字的异常读法不可能来自北方的影响。同时,它们也不属于异读型对应异常,庄组字一般说来是不跟端组字构成异读的。所以,庄组读入端组只能是发生在闽语和浙南吴语的一种特殊音变。
四、匣母的部分字在浙南吴语中读群母,不过没有闽语数量多。
| 温州 | 丽水 | 庆元 | 龙泉 | 松阳 | 青田 |
厚 | gau4 | g?μ4 | ku4 | ku4 | gu4 | ga?4 |
含 | gaN2 |
| k?N2 |
|
|
|
衔 | ga2 | gaN2 | kaN2 | kaN2 | g?)2 | ga2 |
馅 | ga6 | gaN6 | kaN6 |
|
|
|
寒 |
|
| ku?2 |
|
|
|
匣 |
|
| ka/8 | ka/8 | ka/8 | ga/8 |
“传染”在温州 说“vu2侬”,前一字的声母可能是匣母,也可能是奉母,韵母可能是模韵,也可能是歌韵或戈韵。此词在闽语中说“过侬”,温州的周边方言如青田、丽水、龙泉、缙云、遂昌、东阳、大荆等地都说作“过侬”,所以温州话中的“vu”很可能就是“过”字,只不过是一个《广韵》失收的匣母戈韵去声异读。“传染”邵武说“过人”xo6 nin2,“过”字也读匣母。匣母来自上古的g-,它跟见母k-之间的异读例子是大量的。我们现在还无从知道“过侬”一词是吴闽两语固有的还是从北方传入的。如果这个词是北方传入的,传入的时间只能在匣母擦化以后;如果这是吴闽一带自己产生的方言词,那就说明浙南地区匣母的擦化是独立完成的,否则我们就不能解释温州的“过”为什么会是v-(<ú-)。
“传染”说“过”的现象还见于客、赣的清溪、宁都、赣县、修水、余干、建宁等地。
五、除了闽北地区以外,大部分的闽语豪肴有别,温州地区也是如此。更为重要的是,这两地的音变过程也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肴韵在闽语中基本上是a,如“饱”pa3,“教”ka5,但是也有些字还保持较古老的形式au,如“交”在大多数的闽语中为kau1,“饱”在建瓯、建阳、沙县为pau3。肴韵在有些地方则进一步变作o,如永安的“教”ko5,“饱”po3,可见其变化过程一定是au>a>?>o。温州肴韵目前虽然读-u?(老派-?),但早期的肴韵也一定经过了a的阶段。第一,在温州方言中,乐清话往往保持比较古老的读音,乐清话的肴韵正是读a;第二,在温州话的个别语词上我们还可以看到这种读音的遗留,如地名“教场巷”中的“教”、“铰剪”的“铰”都读ka,那是一种保守的读法,可见温州的肴韵经过了同样的变化:au>a>?>u?。
温州的豪韵读?,如“保”p?3,“糕”k?1,跟尤溪闽语的形式pF3、kF1非常接近。“保”字建安pau3,沙县、古田、宁德p?3,厦门、泉州、漳州po3,可见其发展过程为au>?>o>F。“蛎膏”(牡蛎)一词在温州读lei6 kau1。温州的邻接各县豪韵没有读au的,稍微远一点几个豪韵读au的地方则不产牡蛎,而牡蛎是温州的土产,所以“蛎膏”一词不可能借自外地,“膏”字读kau1只是存留较古老的形式,可见温州的豪韵在早期一定有过类似于au的阶段,也就是说,温州豪韵的变化是au>?,其头尾跟闽语是差不多的,只是缺乏中间的证据。不过,我们如果把浙南其他吴语的豪韵放在一起进行比较,整个过程就会比较清楚了:“宝”字云和、景宁、龙泉pAu3,庆元、龙游pA?3,衢州、宣平、兰溪、汤溪p?3,丽水p?3,温州p?3,各地的形式正构成了豪韵的发展全过程:Au>A?>?>?>?。
现在的问题是,豪肴在早期如果都是au,它们怎么会在后来分化为不同的音呢?所以更可信的拟法是,早期的豪韵是Au(或?u),肴韵则是au。肴韵带的是前a,所以韵尾u更容易失落,豪韵带的是后A,所以更容易与韵尾u合并为单元音?。
温州各地的豪肴都分别得很清楚,处州、衢州地区的大部分方言已经豪肴不分,但是青田、缙云、松阳、常山仍然能分。金华地区都是豪肴不分,跟北部吴语相同。
能区分豪肴的闽语中,会有一些词发生跳类现象,如“教”读ka5,而“交”则读kau1。蛮讲的“教、吵、咬”的韵母为a,但是“早、熬”也读a。能区分豪肴的吴语中,同样有这种现象。柚子温州叫ph?1,滂母豪韵,跟闽语相同。但是柚子在瑞安却说pha1,跟瑞安的豪韵读音E不符合。其实瑞安读的是肴韵字,而且是早期肴的形式。
六、闽语歌韵的一个层次带-i尾。如福州、大田“箩”读lai2,“我”Nuai3,“大”tuai6,“舵”tuai4。温州也有这个层次,如“饿”Nai6,“簸”pai5,“脶”lai2,唾thai5,等等。丽水已没有带-i尾的韵,原来带-i尾的咍韵已变作e。丽水的歌(戈)韵读u,但部分歌韵字则读同咍韵,这正说明这些歌韵字原来是带-i尾的,如:簸pe5、唾the5、瘰le3、脶le2。
歌韵中最重要的一个字就是“个”,它在温州读kai5,有些闽语也还保持-i韵尾,如福鼎koi5。“个”在温州可用作结构助词,相当于普通话的“的”,“书是我的”说作“书是我个”s?1 z?4 N?4 kai5,在句中“个”弱化作ge0、gi0、úe0、úi0。在许多闽语中,“个”同样可以用作结构助词,潮州话说kai0,厦门的e0,福州的ki0都为弱化形式。邵武的语言归属虽有争论,但其底层为闽语好像是没有问题的,邵武的结构助词“个”读k?i0。
七、在闽语中,许多三等字读同相对的一等字,如斧=补,流=楼,长=堂,霜=桑,重=动,目=木,实质上就是三等字不带腭介音。南部吴语也有同样的现象,如温州问=闷,牛=偶上声,丽水务=墓,粪=本上声,中=东,疟=鄂。有些字虽然跟对应的一等字不同韵,但是在不带腭介音这一点上则是共同的,如温州的蚁Na4,几ke3,许ho3(几许日好几天)、许he3(远指代词),“鱼”NOy2,丽水“几”ke3,“锯”k?μ5,“去”kh?μ5,“鱼”N?μ2。据蒲立本(Pulleyblank1962)的看法,中古三等的j介音是后来产生出来的,郑张尚芳(1987)认为中古的j介音产生于上古的短元音。在吴、闽两语中,三等字如有文白异读,不带j介音的三等字一定属于比较古老的白读层次,吴闽两语中,三等韵的腭介音也是后来产生的。
八、来于上古幽觉部的字有u的层次。
在一些闽方言中,模韵字是u,但部分尤韵字也读u,如寿宁“故、固、顾”的声韵为ku,“旧、舅”也读ku,“苦、裤”读khu,“臼”也读khu。这里自然有两个历史层次的叠加。模韵读u是中古以后的层次,尤韵读u则是上古的层次。我们可以找到许多材料证明上古的幽部曾经是u,如“浮图”对译Buddha,俞敏先生(1984)指出“u是幽的领域”。在浙南吴语中,一些上古幽部字同样还保持u的读音。下面几个字的语源问题只有联系到幽部的u层次才能得以解决。
1、“搅”字在温州有两读,一读ku?5,音同“教”,见母肴韵去声,意义是拌和,如“ku?5水泥”“ku?5颜料”, “搅”的这个形式符合见母肴韵在温州话中的规则读音。另一读ku3,上声,音同“鼓”,意义是搅动,如“逮把药水ku3一ku3”把药水搅一搅。由于温州话中读u的舒声韵是模韵和歌韵,所以人们已经不知道这里的ku3就是《广韵》古巧切一读的上古形式。“搅”读同“鼓”字的还有丽水ku3、青田k?3,蛮话ku3、泰顺k?3。
2、下面是“蹲”义字(跔)在闽语中的一些读音,同时附“句”“臼”二字进行比较:
| 宁德 | 周宁 | 福鼎 | 莆田 | 厦门 | 泉州 | 永春 | 漳州 |
跔 | ko1 | ko2 | kiu1 | khu2 | khu2 | khu2 | khu2 | khu2 |
句 | kOy5 | kOu5 | kuo5 | k?u5 | ku5 | ku5 | ku5 | ku5 |
臼 | khou4 | khou4 | khu4 | khu4 | khu4 | khu4 | khu4 | khu4 |
| 龙岩 | 大田 | 尤溪 | 建瓯 | 松溪 | 蛮话 | 蛮讲 |
|
跔 | ku6 | khu2 | khu2 | ku1 | ku | ttieu1 | ki?u1 |
|
句 | ki5 | ku5 | ky5 | ky5 | ky5 | tty5 | k?y5 |
|
臼 | khu4 | khu4 | khu4 | khiu4 | khiu4 | gu4 | ku4 |
|
根据闽语各地的读音,这个字可能跟中古虞韵对应,也可能跟中古的尤韵对应,但是从闽东话的一些形式看来,它更可能是尤韵字。蛮讲和蛮话的“臼”读u是幽部的上古层次,尤韵在蛮讲和蛮话的中古层次分别为i?u和ieu,所以“蹲”在这两个方言中的形式一定是尤韵字。福鼎的iu也是尤韵的读法。寿宁的”蹲“说kiu2,跟“球”同音,寿宁话中的iu韵除了“拄”字以外,都是尤韵字。“蹲”在闽语各方言中的声母也比较复杂,大部分的闽语读阳平,龙岩读阳去,说明它的古代声母是群母。但是福鼎、蛮话、蛮讲、建瓯读阴平,松溪读阴入,说明其声母是见母。综上所述,此字在闽语中的声母有群、见两种形式,韵母可能是尤韵,也可能是虞韵,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不过也不排除存在尤、虞两种形式的可能。
这些形式之间的同源关系是很明显的,其本字一般写作“跔”。此字《广韵》举朱切,见母,《集韵》又权俱切,群母。《说文》足部:“跔,天寒足跔也”,《逸周书·太子晋》:“王子曰:太师何举足骤?师旷曰:天寒足跔,是以数也。”可见此字的本义为“蜷缩”义,由足的蜷缩引伸为蹲。下文松阳、龙泉等方言中,“跔”同时有“蹲”“蜷”两义,即能说明其中的词义演变关系。
温州“蜷缩”义的词读düiau2,群母尤韵,平声,一般把它的本字定作“勼”,《集韵》渠尤切:“足不伸也”。《越谚》:“勼,物屈不伸,及伸而屈脚筋,勼同跔。”它还有两个异读,一读gau2,是一无介音形式。它的另一个异读为gu2,如果跟中古进行比较,那应该是模韵字,但是既然肯定它跟düiau2同源,当然不会有模韵的来源。尤韵在上古属于幽部,如上所述,它在温州有u的层次,gu2正是群母尤韵的最古层次。另有“蹲”义一词说ttiau1,见母尤韵。“蹲”在丽水说ku1,如果折合成中古音则为见母模韵,但是如果比较温州的gu2~düiau2,问题就搞清楚了,ku1不过是ttiau1的更早层次。船寮“蹲”义一说düy2,群母虞韵,一说ka?1,见母侯韵,实是尤韵读入一等,ka?1一读还有“蜷缩”义。松阳的kei1,见母侯韵,有“蹲”和“蜷缩”两义,但是物的蜷曲义则说gei2,群母侯韵,它们也都是尤韵读如一等。龙泉的情况比较复杂,臀部下垂的蹲动作叫ku2,群母尤韵,臀部提起身体前倾的蹲动作叫ttiu2,也是群母尤韵,不过属于尤韵的较晚近层次。“蜷缩”义也有两个形式,下蹲蜷缩为ku2,其他姿势的蜷缩,例如站着缩颈敛身的样子,或躺着屈腿,都说ttiu2。泰顺“蹲”说tti?u1,“蜷缩”说tti?u2,都为尤韵字。“蹲”在东阳横店、武义、舟山、黄岩说gu2,温岭说gμ2,读同模韵,实为尤韵的上古层次。
“跔”字《广韵》只记下了见母一读,如果《集韵》没有记录另一个群母异读,大多数闽语中“蹲”义的群母读音就没法跟《广韵》所记的见母读音进行比较了。温州的düiau2写作“勼”,只是后人所造的方言字,《越谚》说它通“跔”,那也只是一种猜测。不过,《越谚》的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勼”这个字虽然出现得很晚,但这并不能说它所代表的词也出现得很晚,在方言中,这个词也许在上古就出现了,只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没有被文字形式固定下来而已。更可能的,它就是“跔”的另一个异读。如果把这两个字的中古音折合成上古音,它们都是群母平声字,只是一个为幽部字,一个为侯部字,幽侯二部的旁转现象是大家熟知的,我们可以找到许多幽侯二部之间发生异读、通假的例子,船寮的“蹲”义有虞、尤两个异读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所以,我们可以这样看待“跔”在吴闽两语中的历史变化。“跔”在上古有四种读音:见母侯部(>虞韵),群母侯部(>虞韵),见母幽部(>尤韵),群母幽部(>尤韵)。《广韵》只记下了头一种读音,《集韵》又记下了第二种。第三种读音的韵母跟头两种不一样,人们认为它一定是另外一个词,所以造了一个方言字“勼”去代表它,《集韵》也把它收进去了。第四个读音不见于文献资料,但是口语中却一直存在,至少它们还存在于南方的一些方言中。
群母虞韵的最可靠例子是船寮的düy2,在船寮方言中,虞韵读y,尤韵不读y。大多数的吴语和闽语可能都是第三、四种读音。松阳话为第三、四两种读音,而且在第三种读音上产生了“下蹲”义。龙泉话是第四种读音,属于两个不同的历史层次,语义也有不同的分化。多数闽语采用第四种读音,而且语义由“蜷缩”义演变为“下蹲”义。在吴语和一些闽方言中,则是第三种读音演变为“下蹲”义,温州在第四种读音上则保存了“蜷缩”义。这四种音仅是就上古来源来分的,实际的读音要更复杂一些,历史上多次的移民运动都把当时的语音形式带到南方,结果出现了好几个历史层次,我们举“跔”的第三、四种来源为例把各个历史层次的演变表列如下: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