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里闲来看电视，正好看到一台以家居装修为主的选秀节目。眼看着设计师把五十几平米的小居室一点点改造成理想中的样子，心里头竟然也蠢蠢欲动起来。说起来，上海的人均住房面积真的是这两年才开始跳跃式发展的。早些年，上海人家的拥挤和狭窄还常常遭人诟病，被视作是“小家子气”的表征。
凡是出生于八十年代之前的上海人，对于滑稽戏里“七十二家房客”的场景想必是记忆犹新的。那个时候，连新式的公寓房都不常见，随处可见的都是旧时的里弄和石库门。现在看起来风情万种的老建筑，实际住起来却并不如想象中的惬意，渗水的状况常常发生，卫生状况也不尽如人意，只能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常常也有“三代同堂”的情况出现的，一间房间被隔做了好几个部分，祖孙三代全都住在里头，拥挤和狭窄之处难以言表。可是，生活在其中的人倒也能相安无事、其乐融融，算得上是那个年代上海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了。
上海人一直是以品味的挑剔与精致出名的，当年周立波关于“咖啡与大蒜”的论调一出，可谓“一石惊起千层浪”，无形中倒也揭示出了南北方的差异。一样的东西到了上海人的手上，立刻就多了几分“小资”的味道了。那个年代，大抵是因为房子实在小，于是在细节里就嵌满了上海人的生活智慧。
我的一个市区的朋友原来住在老房子楼上三层阁里。十多个平米的小房间被勤劳能干的女主人隔做了三部分，着实有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味道。花色素雅的碎花窗帘则是女主人亲自扯了布用缝纫机踩出来的，用作房间的隔板虽不免简陋了些，但是却也凸显出了女主人自己的审美喜好。每天下班回来，男主人挤在公用的厨房里汰汰烧烧，女主人便一刻不停地将一间小屋打扫得纤尘不染。上海人对于生活的执着与热爱也由此可见一斑。
三层阁上整间房间的采光全靠着朝南的两扇窗户，为了孩子们的学业与健康，夫妻两个人便一咬牙把偌大的一块地方用来放置两个孩子的书桌。每到夜晚，从小窗里射出来的温暖的灯光和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就成了老房子里的特殊风景，无形中也是对“读书无用论”最好的反驳了。为了让孩子的活动空间更大些，也为了能够装下成箱的书籍，夫妻两个人便只好在靠近屋顶的部分又搭出一间小小的阁楼来。到了晚上，孩子们就在房间里读书、嬉戏，上头的阁楼则是难得的“二人世界”了。
孩子渐渐地长大成人，十几个平米的小房间就变得更加拥挤不堪了。尽管小女儿念大学住了校，可是儿子却也迎来自己的新媳妇。等到备受呵护的“第三代”降临人世，伴随着喜悦的还有对住房的无限担忧。十几平米的房间里要想扑扑满满地塞进祖孙六个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婆媳两代的上海女人，平时虽然难免有些摩擦碰撞，可是在房子的问题上却达成了空前的默契与团结。两个人指挥着自己的丈夫把阁楼下的空间重新划分。靠窗的一面给上了年纪的父母做卧室，光线较暗的一间则被用作小夫妻俩的新房。小孩子在上学前都可以住在父母的小屋里，几年之内暂时也就不会有“人满为患”的顾虑了。楼上的阁楼到底还是给未出嫁的小女儿留下了，无论是周末假日回来小住，还是工作以后每天常住，都还有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整块的空间用完了，阳台上的零碎空间竟然也充分地利用到了。亲手打的书柜里装满了一家人的精神食粮，玻璃橱里则陈列着精美的咖啡具、拉丝茶杯、长毛绒玩具、洋娃娃或是唐三彩马。即使是非常时期，上海人家中的亮点是不能少的，台型也是要扎足的。
那个年代，上海的外来人口到底不多，偶尔有来上海旅游探亲的亲戚好友，见了这样狭小却井井有条的房间总要啧啧称奇一番的：“阿拉上海女人果然精明能干，那么小的一间房间住这么多人竟然也可以布置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 ”
一句 “螺狮壳里做道场”说了很多年，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句话真正的由来。据说，当年抗金名将的遗骨被埋在厚厚的螺蛳壳下。等到他含冤得以昭雪，人们便在这层层叠叠的螺蛳壳边做起了道场，来超度这位战功赫赫的民族英雄。大概是因为合了 “在很小的空间里架构事物”的涵义，许多年后，“螺狮壳里做道场”这句话便被善于自嘲的上海人拿来比喻自己在小得不能再小的居住空间了。强烈的对比、生动的比喻，戏谑的文字里，一个时代上海人生活的图景也就被真实地记录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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