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
织物的直线叫“经”,横线叫“纬”。经线和纬线乃是“经”“纬”两字的本原,两者交织便产生了诸如绞、罗、绸、缎等各式各样瑰丽的织物。经与纬相辅相成,在纵横交错中显示出一种秩序和规范,古人以此为缩影并扩展开来,引申出丰富、宏大的内涵。
1 经、纬之源
“经”“纬”两字为象形字,其本意皆由字形而来。两字偏旁“乡系”在《说文》中解为细丝,象束丝之形。由于丝织为中国最重要的纺织工艺,在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因此凡是与纺织有关的汉字都以此为偏旁,“经”、“纬”盖不例外。“经”的繁体为“经”,其右部“里”字意为水脉图。《说文》“里,水脉也,在一下。一,地也。”意思是处在地下的水流,水流自上而下,多为纵向。另外,《尔雅》的解释是“直波为径。”而由《中华小字典》中的“径里盖同字”可知“巫”的方向为直,所以其与“系”连在一起,表示为竖直的织线,即经。同样,“纬”字繁写为“緯”,右部“緯”字的意思是熟牛皮。古代用竹简写书,用熟牛皮条把竹简编连起来,称为“緯编”。从图可以看出,“韋 ”上下为两个相对的“牛”字,中间为一穿心圆,应当可以看作是“韋”的俯视图,所以熟牛皮条横穿,说明“韋 ”向为横,其与“系”相连为纬,表示为平横的织线。
2从织造先后到经定纬辅
按照织造工序,通常是先挂经后织纬,经在前,纬在后。经为定式,而纬相对灵活,通过纬的变化与经相交制成各式织物。根据这种顺序和特点,后来引申为纬对经的附和、扶持及充实,形成经先纬后、经定纬辅的意识形态。
在对古代书籍的命名上,就出现了经书和纬书。经书、纬书皆为书名。经为纵向,多指记载一事一艺的专书,并历来被尊崇为典范的著作,例如十三经。而纬书则相对经书而言,根据经书而出,包含两种类型。第一种是汉人伪托为孔子所作,混合神学附会儒家经义的书,如《诗》、《书》、《礼》、《乐》、《易》、《春秋》、《孝经》的纬书,总称七纬。纬书多预言人事吉凶祸福与之乱兴废,多有怪诞无稽之谈,其与方士所传的徽语合称为“俄纬”或纬俄,有《论语俄》及《河图》、《洛书》等。西汉末年,纬书逐渐流行东汉称纬为“内学”。两汉诸位帝王与王莽都好截纬,直到南朝宋时才开始禁止流传,后来隋场帝曾遣使搜焚,所以今天纬书所传甚少,有也皆非完本。纬书虽大部分充满神学迷信,但其中还是记录了一部分天文、历法和地理知识,也保存有很多古代的神话传说。第二种则是指对经文名物进行横向考证的书,如《古经服纬》等。虽然两种类型的纬书具有不同的内容,但是都体现出纬书与经书在时间上的先后顺序以及纬对经的围绕与附和。
经先纬后、经定纬辅还表现在对星球的称谓上。古代天文学中把恒星称为经星,因为实际上不断运动的恒星离地球太远,在短期内感觉不到它们相互间位置的改变,误认为恒定不变,如同经线相对固定一般,故古时称之经星。而行星是环绕太阳恒星运行的天体,作为经星的辅佐而“五纬相汁”。《文选.张衡西京赋》“五纬相汁。”李善注“五纬,五星也。《方言》曰汁,叶也。郭璞曰叶,和也。”《史记·天官书》云“水、火、金、木、填星,此五星者,天之五佐,为纬。”故古称纬星。
经为直,直为上下,自上而下。经定纬辅深刻地反映出古人重上下、分尊卑的等级观念,并成为封建社会乾坤、天地、君臣、父子、夫妻、长幼等人伦、礼法制度的缩影。
3 由结构紧密到经天纬地
经纬衡平竖直,当织造完成以后,便呈现出紧密的网状结构。早在新石器时代,植物纤维和动物纤维就被用于纺织了。随着农业的发展,纺纱织布代替了兽皮树叶,成为人类的第二皮肤而最为贴近人类生活,并且经过经纬相错而结实牢固,所以这种四方的纤维结构在古人心中可能产生出稳固、牢靠的思想,并逐渐内化在人们的行动当中,从而引申出与营国和治国等相应的涵义。
3.1 营国
古人营国即为建造城池,四方的城墙与纵横交错的道路除了交通便利、易守难攻等科学因素之外,还与上述原始的思维有关。经与纬组合,与城中道路相互对应,并具有方位的概念。《考工记匠人》云“国中九经九纬。”由“经纬,谓途也。”郑玄注：可知经纬指代道路。同时,经纬又代表不同方向。经指纵线,纵向即为上下,其方位指南北,如薛综对“经途九轨”。《东京赋》的注解为“南北为经”。而纬指横线,与经相对,指代东西,如《大戴礼易本命》“凡地,东西为纬,南北为经。”后来,经纬对道路的指涉扩大到世界范围,经度和纬度成为划分地球的地理坐标。
3.2 治国
井然有序的道路含有稳定之义,促使经纬又进一步引申,比喻条理秩序。《左传昭公二十五年》“礼,上下之纪,天地之经纬也。”疏：”言礼之余天地，犹织之有经纬,得经纬相错乃成文。”意思是礼为天地间理所当然、无可非议的条理和秩序,体现出织之经纬与天地秩序的相应关系。营国属于建筑范畴,治国则属于政治范畴。治理国家需要稳定,就要有条理和秩序,经纬的结构和作用以及寓意与其相类,自然成为治国的缩影。在《辞源》中“经天纬地”一词即在以天地为法度的本义上引申为规划治理,经营天下。
在文献资料中,战国时人曾把两者进行了形象的比喻—《列女传.鲁季敬姜传》“鲁季敬姜者……鲁大夫公穆伯之妻,文伯之母……文伯相鲁,敬姜谓之曰：`吾语汝,治国之要,尽在经矣。夫幅者,所以正曲枉也,不可不强,故幅可以为将。画者,所以均不均,服不服也,故画可以为正。物者,所以治芜与莫也,故物可以为都大夫。持交而不失,出入而不绝者,捆也。捆可以为大行人也。推而往,引而来者,综也。综可以为关内之师。主多少之数者,木匀也。木匀可以为内史。服重任,行远道,正值而固者,轴也。轴可以为相。舒而无穷者,摘也,摘可以为三公。”这段文字是鲁季敬姜用经纬及织机构件的效用比喻对国家官吏的职守和要求的。经线或经面确定了织物的幅宽,保持了织物的均匀整齐,如同设定了治理的法度,保证了国家的稳定安全,乃是治国之根本。而幅、画、物、捆、综、木匀、轴和摘等织机构件为确保织造的顺利进行,在梳经引纬等各道工序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确保布帛的织成,类似将、相公、史等职对国家正常发展和运转所起到的作用,可谓治国之保障。文中虽未提到纬,原因可能是战国时期织物是经线显花,纬为辅助,但是文中所述的榴是引纬和打纬的工具,“持交而不失,出入而不绝者”即不断引纬的意思,表现出效率的提高对整个织造的贡献,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了纬的作用。纬直到汉以后采用纬线显花技术才扮演重要角色,丰富的变化不但操作简单,还能织出比经线显花更繁复的花纹及宽幅的织品,仿佛对治国手段的调节和补充,与经相辅相成,喻为治国之道。
在其他古代文献中,经纬也常被作为治国的意义。如《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夫晋国将受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经纬其民。”意思是晋国将采用唐叔所教授的礼法制度来治理国家和人民。《淮南子·要略》“经古今之道,治伦理之序,总万方之指,而归之一本,以经纬治道,纪网王事。”意思是给古今之道规定法则,给伦理关系确定顺序,总括万方的要旨,而把它们归向根本—道,以便用来规划治理天下,管理统治天下之事。经世与纬世也是一对具有治世之义的词语。而经作为治国之本,则被运用的更多。如《周礼·天官大宰》“以经邦国。”《淮南子原道训》“是故不得于心而有经天下之气。”左传》“礼,经国家,定社翟,序民人,利后嗣者也。”《庄子·渔父》“吾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等。此外,在《辞源》中含“经”的词组也多有治理之义。如经理、经略、经纶、经济等。
4 因矛盾相错而象征阴阳
《易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天地之间,无往而非阴阳一动一静、一语一默,皆是阴阳之理。”阴阳就是矛盾,由它构成了事物,形成了运动,演出了规律。矛盾、事物、运动及规律都以自然现象为外在表现,正所谓“道之显者谓之文”。刘永济在文心雕龙原道篇释义说到“论`文'原于`道'之义,既以日月山川为道之文,复以云霞草木为自然之文,是其所谓`道',亦自然也。此义也,盖与`文'之本训适相吻合。`文'之本训为`、口',故凡经纬错综者,皆曰文,而经纬错综之物,必繁缉而可观。
故凡华采铺桑者,亦曰文。惟其如此,故大而天地山少“,小而禽鱼草木,精而人纪物序,粗而花落鸟啼,各有节文,不相凌乱者,皆自然之文也。然则道也,自然也,文也,皆弥纶万品而无外,条贯群生而靡遗者也。”以上这些现象都是大自然的美丽的文采。这里所谓“道之文”,即天地之文,亦即自然之文。而文之本由经纬错综而成,它与织物的产生解决的是经与纬的矛盾关系,一横一竖、一里一外、一静一动,富有韵律和秩序,与阴阳相互印证。
再者,无论织物纹样与结构如何繁多复杂,都可以通过平面结构组织图表现出来,此图由一个个黑白方格组成。黑格代表经,白格代表纬,一黑一白,亦如一阴一阳,变化自在其中,构成世间万物,并推演出宇宙人生的规律和道理。《易系辞传》“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变化是万物创生和发展的原动力,是“化生宇宙与万物的道”。自然界中的事物在相反对立及循环往复的规律中运动和变化,形成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的变化方式,形成、发展和消亡于对立统一的关系之中。经纬正是在阴阳交织、虚实相间中阐释着立天之道,并演绎出人世的无穷变化和生命轮回,男女构精,万物化生,周而复始,永无休止。因此,经纬乃是道的显现,阴阳遂为经纬的象征。
结语
《织妇怨》诗曰“皆言边幅好,自爱经纬密。”细密的经纬织出了美丽的丝绸,更织出了人类灿烂的文化。文化即“人化的自然”,经纬亦被“人化”,虽然细微,但由于与人类生活休戚相关,故包涵了丰富的引申和象征。可见,越是渺小,越是能够满足人类需要的物质,就越是具有深邃的文化内涵。今天的设计人员如果能够全面、深刻地理解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在传统中提炼出凝练的经典元素用于设计,必然会提升设计的质量和境界,给予受众更多的思考和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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