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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桥之恋

原创 孙礼 家太湖 2022-05-05 17:10

徐桥印象

Impression of Xu Qiao

徐桥新貌@曹喜林

小/镇/之/恋

徐桥是我成长的摇篮。我在这座古镇生活了约十年。1968年响应党的号召,依依不舍随家下放回乡,1973至1975年,又返镇读完高中,1976年参军后近半个世纪没再去过。但古镇童年旧事,尤其是童眼里那小街、小居和小河,一直萦绕于心,挥之不去,念念不忘。

01

Side Street

小  街

图源@张力
徐桥的小街如“潜龙”,
长约五里,无岔无弯,
依着狮山,傍着西河,平行向西;
镶田园,接泊湖,毗乡村,
门庭相对,门邻相亚,炊烟交织。

图源@王启东


天麻麻亮,太阳从蔚蓝的香茗山起,一缕韶光平射至上街口,流淌至下街头,慢慢地,轻扫街巷,照上南墙照北墙。小窗、明瓦、大门、板隙延入屋内的光柱,或方或园,默默移动,吹口气,光柱里细尘即翩翩起舞。黄昏,慈光倦淡,月光渐浓,煤油灯一盏两盏、数盏数十盏地亮起,不一会儿通照小街。日日如此,三光交替,便是小镇细长的时光。
冬春,庸懒的毛毛雨欲下无声,雨点在街面桃花般散开,微吹即逝。夏季,大雨却如过兵,街道忽变小河,波纹荡漾,一个个小漩涡欢快旋转如裙摆;雨点打击水面,鼓起无数的水泡,此起彼消;瓦沟晶亮的水流齐刷刷地蠕动,挂帘般地空降,在屋檐下溅起长无尽头的一溜皇冠似的水花。街头巷口,红绿色的油布油纸伞如花渐开。夏雨的暴戾被可爱的小街化为优雅。

图@落纱

小街,街内琴棋书画,街外梅兰竹菊。横铺的褐红色石板整齐密砌,如钢琴琴键,圆润光洁,两边镶嵌的纵向青石条,如水纹荡漾,波及阶下。阳光透射红石板细密的颗粒、青石板复繁的白纹,浮光仰射,民居俯映,如在河上。

小街没一棵树木没一片落叶,没一处裸露没一丝泥痕,没一声叫卖没一方滋扰,没一车奔驰没一条车辙。苗条的木电线杆兀立,门口竹篮里青菜绿堇静置,小作坊的几板豆腐、小烤炉的几堆烤饼,静散清香淡烟。小商小贩、小店小窗,没有幌子,没有招牌,开门静待,与世无争。孩子上学、老人购物,时空定格,往来从容。
图源@王晓霞
各家门前皆有两三级石阶,镶嵌一条纵向斜石通到街面,尽显人性。每到夏天早晨,童伴如早起的麻雀,趁着大门未开,光着屁股安宁地坐在门前的石坎上,若找到一家小机关宽长的石槛就干脆卧着取凉,一尘不染,不脏衣衫。我家的石槛蓝得发青,白色石纹像一幅绝美的雪景,圣洁水滑,豪纤毕现,经常引来几个孩子排座,以致后来我看到一则童话而陷入联想,以为那是酷酷寻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一方蓝玉。

图源@落纱
至今,我常感叹,是什么朝代什么人在这儿铺就了这么一条精巧而温馨的小街?汉正街、大理街喧闹、奢华太过,内敛、安宁不足,不及我那小街。有人说,走出去就觉得街小,可我不,快半个世纪了,那潜龙仍在我心中,不知现在起飞否?

02

 Small neighborhood

小  居

图源@印象徐桥

小居是水居、山居也是园居,故而颐养人生,居民仁灵。鳞次栉比分布在小街两旁的民居,以白色的马头墙相隔,不分贵贱,无关贫富,空间均等,从不前伸后缩。临街的墙均让地“三尺”,留下平平的青石板廊,给孩子们玩耍的空间、行人躲雨避荫的平台。屋顶老瓦,如黑色的木板雕刻,鳞纹起伏,节奏深沉。前墙门板平展有致,色泽褐红,如小街树立,幻境蜃楼。白天门板卸下,接纳阳光和新鲜空气,开朗的厅店堂一览无余,如开朗的胸襟。傍晚门板合上,灯光外泄,隐私稍藏。朝夕上下门板声是小镇的晨曲夕唱,盖过晨鸟暮鹊的欢鸣。


图源@王晓霞
民居大门小而窄,当属“寒门”,没有皇帝赐匾,不挂红灯黄幌,门楣无“尚书门第”板雕,门廊无“唐诗宋词”挂联。门外看里,模糊幽深;门内看街,若隐若现。只有机关公院,才见双门铜钉铁环,两廊石坎青石。晚上,万家灯火从门间斜照街面,板隙将灯火梳成斜线,在小街交织出V形光帘,明灭相间。月光泻下,民居朦胧,蜿蜒起伏,如梦如幻。

民居内部深长阴凉。我家前后五重房子一字排列,一边是宽阔的过道,通过中间耳门,是长长的天窗、走廊和阳井,日光射入,可晒衣被,三更阴冷,可凉菜蔬。后门通村庄、田野、菜地、稻场,可到田园休闲或劳作,可听野外蛙鸣蝉唱。

图源@查群芳

家里有红枫木板铺成的“半截楼”。父亲每月回来一次,总在楼口堆满自己劈好的木柴,够全家用上一月。楼上靠街的单薄木板墙,中开一小窗,人在楼上,可以观景“相”人。“公主抛绣球”离不开这个小窗,这个楼也因此叫“绣楼”。

后来我家搬来一家姓余的新婚夫妇,就把后两重房子让出。两家人一个大门进出,两家共用一个天井走廊。澡盆洗澡时,拿晒腔中间一挡,屁孩幼小无所顾忌。久而久之,两家俨然一家人似的,出门不上锁,有事啃一声,闲时站着依门依墙聊家常,两家蒸鲜,互闻余香。余夫人年轻活泼,常拿我上高小的大哥开玩笑,大哥脸红生气,就在墙上画了一幅余夫人的大头像,血红的嘴唇、大大的辫子、黑黑的眼睛------虽挨了父亲的训,可余夫人高兴,反说哥哥将来定是画家。

图源@落纱

上对门一门三家,住在后重的姓周,奶孙俩刚从农村来,孩子和我一般大,老缠着我讲胡编乱造的故事,他听着照样有滋有味。斜对门是家皮匠店,一开门就挂出一溜溜分割成宽窄面条似的牛皮条,散出一股牛皮香味。一位老师傅总是穿着黑皮围裙,坐在小凳上不停地唱小调割牛皮。偶尔一次我穿过店面去后院,惊讶地发现竟是一个大晒场,一大盆一大盆黑膏颤颤巍巍地晒在那里,原来师傅不只会割牛皮,还会熬“山东阿膏”。正对门原是有五六席的理发店,“文革”初关门后迎来一张姓人家,男主人和我父亲都在公社当书记,姊妹5人和我家兄弟5人数量相当,年龄相当,因而自然成好朋友。左邻右舍是法庭和夜校,法庭方法官的夫人是我幼师,大家闺秀非常亲切,右边常夜闻读书声。街坊邻居相处很熟,孩子们就叔伯姨姐地叫着,一群孩子常一起玩耍、一起干仗、一起上学长大,谁家孩子被“欺负”了,大人就提着鸡蛋上门道歉。

小居一门九“进士”司空见惯。庭院深深,小居幽幽,出不闭户,路不拾遗。小街上,青老夫妇小时青梅竹马,各家互定娃娃亲,大了真的男婚女嫁,就是出息了远走高飞、出省出国,也有回来找媳妇的。孩子们按辈分叫着叔伯姨婶、兄弟姐妹,他们中有官员、军警、教师和大明星,却没有架子和隔阂,往远往后算或许就是一家。
图源@刘勇

民居围成小街,小街系着民居,根深叶茂、瓜藤相连。

约半个世纪了,我住在大城市的高楼大院和小区,见惯家家防盗门,窗窗防盗网,墙墙铁栅栏,门门站保安,鸡犬虽相闻,老死不往来,童年的小居生活早已远逝。

03

riverlet

小  镇

图源@陈奎

小镇有西河还有船河。说小,是因为它们是长江的支流的支流的支流……


图源@刘勇
西河纵,船河横,半围小镇。

西河宽浅,清可为饮;船河深长,远可为载。

船河无语,西河欢腾。西河何来,流向何方,童年无知,仅狮子山下那平阔的一段,才常青睐。而船河,远连长江,飘渺百里,船舶穿梭,白帆流云,令我萌生诗和远方。

图源@刘勇


船河是镇上儿童的乐园,小镇没有公园,没有游乐场,船河就成了孩子们节假日畅玩的地方,来自外地的戏班子常在码头唱戏、耍猴、玩把戏,演杂技,端午划龙船,中秋垒宝塔,春节、元宵舞龙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孩子成群,同学相邀,穿得虽不鲜亮,精神却很愉快,忧则哭,喜则笑。

我的“反帝”小学到船河很近,只要穿过马路、下一个大斜坡,所以我惯看河边风景人情。

图源@刘勇

斜坡把公路和船河相连。我不知道徐桥之桥芳名何来,这斜坡一直是我心中的“桥”。它的旁边有一栋高三层、长十间的“椅子楼”。一群搬运工坐在楼前树荫下同一条长凳上,并肩光膀,搭着白巾,“桥”般地沉默着应征待发。一队解放牌卡车“嘎嘎”地停在马路上,他们闻声即动,两两结对,拉着长长的板车,挂上粗壮的麻索,展开宽大的白首服如飞翔的白鹤,将沉重的麻袋从汽车上一袋袋卸下,码放在板车上,码成一座高山,然后下斜坡。他们身体一致地后倾,双脚一致地斜撑,随号动止,整齐划一,让高山向船河蠕动,一路烟尘,一路低吼;另一支板车队则反向爬坡,将岸边的山搬上卡车,他们一致地前俯,脚一致地前弓,缰绳绷如大桥拉索,大山朝车辆挪移。“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个人字。”这是刚刚书上的情景吗?这群搬运工是负重的桥吗?这里唱着徐桥最有力量的土歌,哼着最疼人心魄的诗经,劳作着小镇最强壮的汉子……


图源@刘群益

船河的码头不只为装卸,还是避风港,是窝,是家,是征途的起点和终点。这里群舟共济,泊就连横,行即合纵。起锚挽链结成的小街,是泛着褐光、扬着白帆的水上小街,是小镇小街流动延伸、通江达海的移动小街。这条小街,分则号声阵阵,合则桅杆林立,静则炊烟袅袅,睡则水迫轻摇,同船同“街”,不是一家亲同一家,福祸相依,有条肥鱼有瓶烈酒即相邀开宴,结友猜拳。


每到黄昏,船河的小街拉长再拉长,河岸就被粮棉木麻、铜铁沙盐的小山压瘦再压瘦。小舟簇拥,四面绕行,交换着各色的商品和鱼虾。大船收起的船帆横在杆间,高高低低,在昏黄的余光中,剪影出无数的十字架,白鸥幽鸣穿梭其间,夕阳余晖梳成长发,河水荡漾,波光粼粼,船河安详在金色的佛光中。白发老爹坐在船头静静地抽着烟袋,端详着熟悉又陌生的小镇,不知是感激还是怨恨。健硕的男船工,光着发亮的脊梁和粗壮的胳膊,提着大桶到河里提水如同无物,“哗”地泼洗油红的船板;丰满的船妇翘起肥臀,来回地拖洗,湿透的上衣印出饱满的乳房。有人忽地跳入水中,或久久沉入,或轻轻漂浮,表演水上功夫。岸边的工人和洗衣妇们或喝彩或挑逗,打情骂俏。

图源@博雅文化
小镇人叫他们“船家(gā)佬”,他们叫小镇人“街(gāi )巴佬”,分别是小镇典型的“黑人”和“白人”。“黑人”常年生活在水上,动荡不安,裸露的皮肤黝黑呈古铜色。但他们见多识广,去过武汉、芜湖、南京、上海,到过泊湖、巢湖,鄱阳湖、洞庭湖。“街巴佬”安逸静好因“船家佬”负重前行,“船家佬”奔波不息因小镇需求渴望。小镇依船河而活着、乐着、繁荣着,成就了“小上海”的美名,船河因小镇而交通、搬运、装卸、奔流,成为生命的“动脉”和咽喉,大家相依为命,共同发展,同为一家人。

船河是“变色龙”,雨后水含沙则黄,久晴水浅清则青,久雨水深蓝则黑,新春岸上花开则红,盛夏码头荫浓则绿,秋涌稻浪冬积雪,半江金黄半江白。船河浪漫航行却无比艰辛,沿河并不处处风景如画,有时心惊胆颤,匍匐飚飞,有时天旋地转,倒海翻江。长大了,我坐过小舟、游艇、渔船、长江上的“东方红”、鄱阳湖上的冲锋舟,深感出没风波的安危。

图源@刘勇

衷心感念小街、小居和小河,

小小摇篮让我初识社会,

给我儿时欢乐。

-END-

作者 | 孙礼

视频丨@博雅文化传媒

图片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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