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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镜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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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04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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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是我国古代诗歌继唐代、宋代之后大发展的时期,被誉为诗歌中兴的时代,尤其是妇女诗人的创作,更是极诗史之盛。群芳竞秀,盛开一枝女儿花,成为诗歌研究中的重要一枝。在封建男权盛行的时代,有“女子无才便是德”,更有“女子不宜为诗”的浅陋观念,束缚了千千万万具有文学才华的女性。清代是个特例,闺阁诗的活跃与繁荣,或许是受皇帝好诗的影响;也有西方文化的渗透,风气渐开,更有袁枚等一大批文坛开明人士的极力倡导。有清一代由远及今,由南到北涌现了一大批女性诗人,也留下了大量的诗词佳作。令人遗憾的是,时至今日,她们之中除了寥寥数人尚被提及外,绝大多数都早已悄然淹没于岁月的尘埃之中,成为诗歌历史中一个被尘封的角落。

相较与男性,女性诗人由于其生活环境、人生阅历、生存态度,社会认知等诸多原因,影响了其文学视觉的狭隘和主题格调的局促。反之女性潜在的特质又成就了女性诗歌温婉含蓄、清丽细腻的作品特征,和男性诗歌形成鲜明的对比,成为诗苑中含苞带露的一枝,不时耀人眼目。清代女诗人的地域分布也很有特色,呈由南向北逐渐递减的趋势,风气使然,南方是清代文化的重镇,当时南方有专门的女性诗社,氛围浓厚,影响力较广,而北方女诗人的创作局限于个体,没有形成创作群体和氛围,其成长相对困难,少而弥珍,能形成一定影响者更值得研究和挖掘。介休历来人文荟萃,历史渊远,清康雍时代介休女诗人田庄仪是北方女诗人中翘楚者,其诗作在当时及其后世诗界都有重要影响,雍正时期就有诗集《庄镜集》刊印行世(现山西省博物院有收藏),诗作在历代诗集中多有收录,当代山西大学历史系教授李豫对田庄仪曾做过细致的研究,《山西文献》1990第37期发表过李豫教授的专题论文《清代山西女诗人——田庄仪》。

田庄仪这位清代诗坛卓有影响的女诗人,走近她我们只能从其仅存的诗词合集,《庄镜集》来梳理踪迹,窥察情言。《庄镜集》是田庄仪短暂人生的写照,也是其洞物言事,阅人辨理的话本。是集现存山西省图书馆,雍正年间刻,海内孤本,弥足珍贵。

田庄仪生于书香门第,曾祖、祖父皆赠参政,父田呈瑞,贡监,初官中书舍人,后督河工。康熙五十年(一七一二)在临洮府(今兰州)做官,看到此地有黄河水流过却连年旱灾,便亲察水势,捐钱开渠引水,又教民造水车汲水入田,得民感戴而建生祠,去而常思之。田呈瑞历官浙江金衢道、粮储道均有实绩,康熙五十九年(一七二0)冬卒于任上。母张淑人,也出于读书世家。田庄仪有兄弟二人:田周(官郎中)、田震(官湖北监驿道)皆有著述行世,惜今佚。良田必有骄木,金巢飞出凤雏,家庭的影响使田庄仪走上了诗词创作的道路。

田庄仪生活的时代是康雍更替时期,国家初定未久,山河动荡,战事频仍,北定准葛尔,南平苗疆起义,太子废立,河患迭起,文字狱屡兴,清王朝处于巩固,强化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特殊时期。康熙三十一年(一六九三),田呈瑞三十一岁时退隐山东临清闲居,一日晚妻张氏梦老妇赠白莲而生庄仪,秀而聪慧,父母视若掌上明珠,有相面者云:“此女来自凤池也,长必有成,惜其女子。”6岁与介休城内常家订婚,稍长读四书五经,唐宋诗词,博识诸要,独好诗词。装束淡雅,不及粉黛,幼而能诗多成佳咏“绣纬清且寂,日暮着轻纱。月下拜明月,花间灌好花。”“登百尺之楼,欲摘蟠桃果。冲散斗牛谁,碧云中是我”。

十六岁嫁于介休积善堂书生常三立为妻,住介休城中,夫妻相携,生儿育女,筹谋家道“定阳市里传更箭,定阳城上打三更。霜月恼人眠不得,隔窗屈指数鸡鸣。”二十岁庄仪生女儿,名飞玉,二十八岁生儿宜生。女人的绝限让田庄仪把人生抱负全部寄托于丈夫常三立身上,希望常三立金榜题名“织女机中无别赠,剪声不断和书音”。三十二岁时,三立去湖南桂阳任知县,庄仪随往遥远的三湘。安定平和的日子总是短暂,三十五岁时田庄仪不幸病倒,病痛折磨,阴晦磨难的生活使田庄仪思想低沉“鲁履颜瓢卜子衣,巷头终日势如飞。乾坤任我为庐宇,大道原来是采薇。”命运不常,天步垂怜,带着留恋与不舍田庄仪化蝶而去“前身果否是庄周,哪许神仙花下游。悔杀鼓盆行已误,朝朝夕汐夕学风流。”诗情未竭,命花早谢,死年三十六岁。

田庄仪的一生虽然短暂,但相较其同时代的女性而言,她的一生是丰满而充实的;相夫教子,俸老扶亲。远涉近游,唱情咏怀。与丈夫常三立的结合是其人生的进一步升华;情恰意合,柳岸花荫,唱和相携。初婚时渡过了一段充满诗情画意的生活:“从来金屋贮娇娘,今乃临几镜里藏。”、“海棠秋色晓葱葱,步自金屋碧沙笼,娇润如莹初着雨,懒羞欲舞不禁风。”、“三秋不见心如刺,一日思郎十二时。”这些诗句正是情浓意切的夫妻生活写照,也是唤起和激励其诗歌创作的动因。家庭的熏染使田庄仪得以垂髻开蒙,及早的在文化的长河中游弋。家境的殷实富藏为其拓展了学习的空间。这些优越的条件是同时代的封建女性所很少具备的,也可反映出田父田呈瑞及其田氏家族的开明和豁达,田庄仪的幼年生活是幸福、宽松而又自由烂漫的。她的人格在幼年得到了健康自由的发展,为其今后的诗歌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凡作为诗人其思维形态应当是跳跃、激荡而不拘束缚的,或许正是开明宽松的环境潜铸了田庄仪诗人的情怀和气质,颖异聪慧的田庄仪,十五岁以前就开始创作一些题咏,花木风物、少女情怀的诗作:“黄金虽有价,美玉却无瑕。愿得连枝树,移栽君子家”、“恐使闲情频唤去,红丝系住绿衣郎。”当为少女唱怀之作,情绵意长,情思袅袅。婚姻的缔结有如文友的骤遇,二人是夫妻也是诗友,互勉互赏,品物议景,赋予了动力,撩拨着诗情,如汩汩细流,如激浪排空。

“闺阁数滴漏,庭院锁情愁”。是封建女性的宿命,比较而言田庄仪还是幸运的,在其短暂的35年人生历程中,庄仪或随父或随夫有过三次远行。人生的阅历豁然而增,江南的温婉灵秀,塞北的庄肃奇伟都时时扣动着诗人的情怀。田庄仪以其女性细腻的笔触加以捕捉,流淌于笔端:《九月重阳节》、《兰州署中秋月赋得关字》当为其随父寓居兰州时所作。“但见霜鸿趋紫塞,常闻芦笛渡金关。”霜鸿趋塞,芦笛远声,塞外秋色尽呈眼底。戊戌年(1718年),田庄仪赴父杭州任所,路由姑苏余杭,南国的名山胜水尽现笔底。《游虎丘》、《杭州凤凰山片石居楼中远眺》、《茶花》等诗应当是此时所作“姑苏城外水悠悠,鹫岭如今是虎丘。寺里常闻渔子曲,山巅乱插老僧头。”姑苏城外,渔歌唱晚,一派江南山水色。31岁(雍正元年,1723年)田庄仪随丈夫远迁,就任湖北桂阳知县。《舟次汉阳》该是途中所作,客居桂阳5年,田庄仪疾病缠身,情绪低落,对过往的追忆,对故乡亲人的思念,对生命的不舍和留恋,成为其诗作的主要格调。“雨夜孤灯伴,泪痕强自收。家乡何处是,添我十分愁。”、“不知今日故,举首是离云。”、“情多偏使心如醉,佳人满脸珍珠泪。”田庄仪在病苦悲切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雍正五年,庄仪香消玉殒,魂漂异乡,在留恋与不舍中离开了自己深爱的丈夫和亲人。

凡品评诗作皆以格调论,格调即体格、声调,包含思想内容和声律形式两方面内容。犹如文章之立意与谋篇,更如人之气质,心存清奇气自华,是一种生于内而发于外的精神体格。宋代姜夔在《白石道人诗说》中提倡“意格欲高,句调欲清、欲古、欲和”。文辞声律始于学养,立意、立格成于胸藏、眼界;窃以为诗境胜于章句。田庄仪生于宦门,长于朱户,虽多有文辞的积累,然幽闭的环境和本身女性角色的绝限都阻止了其洞理明事,辩物勘情的能力。故其诗作所描写的主要是庭院花草、闺阁情思、燕雀鱼沼,夏雨秋山。意境难达深远,诗情稍显平淡。清代诗人袁枚在诗词创作中主张:“求诗于书中,得诗于书外”要求诗者既有深厚的文化积累又有丰富的生活阅历,积极的人生态度和深刻的人生体验。就像书法家要有字内、字外功的双重修养。田庄仪本身缺少的就是社会生活的阅历,年少有父母的呵护,既长又有丈夫爱恋,生活在相对狭窄生活圈子中,诗作也难以突破这样的格局。这是历史的绝限,也是社会的绝限。浏览《庄镜集》,也有两首诗能够触及社会深层,视觉独特,意义深刻,立意甚高。《恶烟诗二首》笔锋直指当时社会吸食鸦片的丑恶现象,针砭时弊,讨伐愚陋恶习,具有非常积极的意义。可惜这样的诗作太少,并不能影响整个诗集的主流风格。

人们在评论别人作品的时候都习惯于先入为主,即主观切入,以自己的尺轨作为衡量的标准。其实这是片面看待问题的方法,得出的结论也是片面的。就田庄仪的诗作来说我们应该从宏观的角度去审视和评判,“不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由于时代的隔阂,我们不可能深入体察田庄仪的生活,了解其思想,但我们可以从字里行间,只言片语中做出分析,力求最大限度的对其做出客观全面的判断,同时要用历史的辩证的眼光来看待田庄仪及其作品。从而可以说田庄仪是一个了不起的女性,是其同时代女性中的娇娇者。其诗作清新雅致,温婉灵秀,情感充沛。以其短暂的一生能为后人留下如此多的诗词作品,确实令人崇敬。

《庄镜集》中常三立的评注为诗集增色不少,或一言半语,或数句而论,字里行间都倾注着对田庄仪的倾慕、欣赏和怀念。可以想见常三立对田传仪的真挚情感,和对美满生活的回忆。想当初二人诗书为伴,唱和应答;花前月下,鱼水人伦,让常三立的情感随诗情而起伏,心灵伴诗句而升华。情爱、相思的内容在田庄仪的诗作中也多体现:“丝鞋针线妾身亲,寄与郎君踏玉尘,但愿百年常似此,双双举步不离身。”情深意长,与常三立的评注双双呼应,让人企羡。诗集是二人情感的见证和结晶。所以我们对评注的理解要建立在情感的基础之上,充分认识到常三立评注的情感源泉,对其评注中的溢美之词用心去体察,过誉之语抱以宽容和理解。

另外《庄镜集》起首有常氏四律:《哭花》、《葬月》、《奠鸟》、《悲风》是缅怀亡妻田庄仪之作,悲切之情从题目就可见一斑,在常三立的笔下田庄仪花作花、化作月、化作鸟、化作风,化作离愁别恨倾注笔端,一派斯人已去,天地悲风的景象。从诗章格局上来说常三立的这四首诗更显大气,更见词功,格局更加开阔。由此可见常三立也绝非凡士,当是蕴藉超迈之人。惜无文章著述传世,可谓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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