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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作文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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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15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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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作文谱》清 唐彪

 卷一

凡书之首卷,不得不将根本工夫言之。正虑初学见之,以为迂阔当也,然不可因此将全书去之不阅,后尽有切近易入目者,请随意从后卷起可也。

 (一)学基。涉世处事,“敬”字工夫居多;读书穷理,“静”字工夫最要。然涉世处事,亦不可不静,读书穷理,亦不可不敬。二者原未尝可离。故周子言圣人主静,程子喜人静坐,已包敬字在内。朱子恐人流于禅寂,于是单表敬字,日:“动时循理则静时始能静”。此言最为了徹。大抵执事有恪,动时敬也,戒谨恐惧,静时敬也;时行而行,物来顺应,动时静也,时止而止,私意不生,静时静也,二者本不宜分属。但整齐严肃,于事上见得力,故日:涉世处事,敬字工夫居多也;澄清静坐,于道理上易融会,故日:读书穷理,静字工夫最要也。今彪先欲人读书穷理,故专阐发“静”字,因多集古人之言以证之。

  唐彪日:心非静不能明,性非静不能养,静之为功大矣哉!灯动则不能照物,水动则不能鉴物,静则万物毕见矣。惟心亦然,动则万理皆昏,静则万理皆徹。古人云:静生明。《大学》日:“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颜子未三十而闻道,盖静之至也。伊川见其徒有闭户澄心静坐者,则极口称赞。或问于朱子日:程子每喜人静坐何如?朱子日:静是学者总要路头也。

每日间取半日静坐,半日读书,行之数年,不患不长进。然世人有终日读书不辍者,竟无片时静坐者,是止知读书之有益,而不知静之为功大也。何不取古之言细思之?《易》云:君子以洗心退藏于密。又日:“收敛归藏,乃见性情之实。”《诗》云:“夙夜基命宥密。”诸葛武侯日:“宁静以致远。”司马迁日,内视之谓明,反听之谓聪。诚以静坐不视,则目光内照,不听,则耳灵内徹,不言,则舌华蕴,故日:三化反照于内,则万化生焉,全才出焉。虽然,非可以徒然从事也,必宜觅致功之法。昔周濂溪欲人寻孔颜真乐在休处,罗仲素欲人看喜怒哀乐未发时气象如何,柴阳皆两赞其妙。彪亦有一诀,欲人寻认此身本来真面目。三法之中,任用一法,时常寻看,或十年,或二十年,寻看得来,固属上智,寻看不来,心亦有所专主,自然能静。即此,是操存实际功夫也。

 心无累能静,勤省察以驱闲念能静,不疾行大声能静,不见可欲能静。

 人性多喜流动而恶寂静,坐不数刻,心未起而足先行矣,此学人通病也。昔金仁山以带系足于椅,足行而带绊之,乃转复坐。许白云亦于门阈上加横木,每行至门,为木所格,复转静坐。昔之先哲,皆于禁足一事,极其留意也。

天下至精之理,与至佳之文,皆吾性中所固有。孟子日:“万物皆备于我矣”,际象山日:“人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朱子日:“六经所以明理,理既得,可无事于经”。六经且然,何况文字,进而上之。孔子亦日:“余非多识也,予一以贯之。大圣大贤,其言同出一辙,然则学者亦必从源本上寻讨实功,以为基地,反求于内,使心定性灵,慧光焕发(此须名师指授,非能自发,故古人云:无师传授枉劳心);外则取精微书卷,简练揣摩,通其世务,精其文章,斯体立而用始随之。若内无根本工夫,虽博极五车,恐于性命之学,终未能有实得也。

(二)文源。武叔卿日: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文字俗浅,皆因蕴藉不深;蕴藉不深,皆因涵养未到。涵养之文,气味自然深厚,丰采自然朗润,理有馀趣,神有馀闲,词尽而意不穷,音绝而韵未尽,所谓渊然之光、苍然之色者是也。程明道谓子长著作微情妙旨寄之笔墨蹊径之外。此无他,惟其涵养到,蕴藉深,故其情致疏远若此。

(三)读书总要有当读之书,有当熟读之书,有当看之书,有当再三细看之书,有必当备以资查之书。书既有正有闲,而正经之中,有精粗高下,有急需不急需之异,故有五等分别也。学者苟不分别当读何书,当熟读何书,当看者何书,当熟看者何书,则工夫缓急先后俱误矣。至于当备考究之收,苟不备之,则无以查学,学问知识何从而长哉!

学人博约工夫,有何合成一串者,有可分为两事者。《孟子》博学详说,似先博而后约也。《中庸》博学审问,是博之事,慎于思明辨,是约之事。颜子博文约礼,皆似同时兼行,不分先后。外更有先约后博者,志道、据德、依仁之后,又有游艺工夫也。此三者,虽有或先或后,或同时之异,然皆可合为一串也。惟科举之学,则宜分而为二,何也?科举之学,除经书外,以时文为先务,次则古文。窃谓所读之时文,贵于极约,不约,则不能熟,不熟,则作文时神、气、机、调皆不为我用也。阅者必宜博,经、史与古文、时文不多阅,则学识浅狭,胸中不富,作文无所取材,文必不能过人。由此推之,科举之学,读者当约,阅者宜博,博约又可分两件也。

朱子云:今人读书,只要去看明日未读的,不曾去细绎前日已读底。又日:“今人读书,未看到这里,心已想后面,未曾有所得,便欲舍去了。朱子为读经、史者规戒,非为读时文者而言,然已确中少年读文弊病。但此弊病,其来有由,只因内无家学,外无师传,虽读过四书五经,尚未讲解明析,此外所读者,非腐烂不堪之时艺,即怪诞之假高文,其诸经、通鉴、古文,全未之见,纵读古文化数篇,亦不过是坊间所刻,或寄于坊间所卖十数种古文而已。其中所载佳篇甚少,而又皆删头截脚者也。所读者止于如此(余已指其陋处,于选古文条中,更观后诸古文评,而其陋益可见矣)。故腹中空疏,全无所有,于是未读了此篇,又想他篇。若曾读得好书佳文,而又得父兄师友指点,则玩索有味,自然不肯舍置,又安肯孜孜鹜于未读而反忽略夫现在当务之功哉!

按程子言,科举之学兴,士人致功,宜取两月读经、史,一月读文章。此言经、史、文章宜分月致功也。朱子又将经、史分功,谓读经难,读史易,宜四十日读经,二十日读史。详观其法,皆取分日致功,岂非以精专则易为力欤!近时读书者,皆以午后及夜间阅《鉴》,以作兼课,此难以责备下资也。每日有馀力兼行固善,苟无馀力兼治,则当如程、朱二公之法,分日读之为善。彪又谓读古文、时艺,亦当分先后多寡,如童子幼时,急需在于时艺,故当先读时艺。至时艺读二百篇后,则当半月读古文,半月读时艺,此日期多寡又不可不分也。

十三经,除《仪礼》、《公羊》、《谷梁》、《尔雅》外,其余九经,共四十七万八千九百九十五字。欧阳永叔言,以中资计之,每日读三百字,则四年半可以读毕,即或下资,加一半工,亦九年可以读毕。此语诚是也。余备载其言于《善诱法》中,然终难概望之于人也。故余又立删读诸经法于后。

士人于本经之外,馀经皆畏繁[一本作终]难而竟置,引非也。择取大纲与适用者,就简而读,纲领既熟,馀自易阅,不功省而获益多乎?近见五经删本,凡五六种,有已刻者,有未刻者,然亦各出己裁,不能合一。彪于此亦有陋见,与诸删本不同,欲分当读、当阅为二项,为科举之士筹,为下资设法也。《礼记》取内则《曲礼》、《曾子问》,祭法、祭义、祭统(三篇)读之,馀则阅之。《易》则取乾坤两卦,并系辞传、说卦传读之,而大纲已举,馀阅之自易也。《春秋》精义、条例尽见于杜预《春秋左传序》中,熟读其序,更取《左传》佳文多读之,再阅《春秋》本文,证之以《左传》,则经与传皆明晰矣。至于《书》之宜读者,二典二谟与稷益也,禹贡与促虺之诰,伊训说命与洪范周官也,馀阅之可也。《诗》之宜全读者,二南也,十五国风与二雅,则择紧要者读之,方中、淇奥、鸡鸣、昧且、驷驖、小戎、鸤鸠、七月,宜读也;棠棣、伐木、小弁、蓼莪、北山、楚茨、莆田、大田、宾筵,宜读也;文王在上、大明、瓜瓞、思齐、皇矣、有声、生民、公刘、抑抑、奕奕、江汉、宜读也;三颂可全读,或删三分之一也。盖不读其紧要者,则我与书毫不相习,突然阅之,恐捍格不能相入;读而后阅,有针以引线,必易解、易记也。已上诸经,除四书已读,《左传》繁多不论外,馀《易》、《书》、《诗》、《礼》四经,总计所读之字,不过万五千余言。以下资计之,每日读百五十字,则三百日可以读毕;中资日读二百字,则不必三百日矣。如此简易也,人何不奋励行之哉!宜将经画七八百字,分作五日读之,每日读四十遍,五日之后,必能熟背。此妙法也,今指出与人共之。

系托圣之书,不但列于十三经之内,且列于九经之中,读之即可当一经之数,当读一也;其言整齐而有序,由天子以至于庶人,以包括行孝之人,其义由近而远,由小而大,且推至于精微详悉,以包括行孝之事,后世言孝之书虽多,总不能出其范围,当读二也;孝为百行之原,为生人之首务,不读其书,不知何以为孝,何以为非孝,虽欲尽孝不可得矣,当读三也;文辞至简,字止千有八百,不必周旬满月,可以读毕,当读四也。乃竟不得并于四书以取士,而人亦多不读也,谓之何哉!先儒有言,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人不知礼,与禽兽奚异!诗日:“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甚言礼之不可须叟离,则《礼记》比诸经尤当急读也。朱子云:须将《礼记》选也其切于日用者,与人读之。毛稚黄日:《礼记》“曲礼”、“内则”二篇宜另简出,并于《四书》命题考试苤必属之学礼专家也。至哉言乎。

《周礼》一书,相传制自周公,有五人信之,即有十人疑之,余亦疑非周公所作也。但其书传世既久,纵非周公所作,亦必是七国与秦时贤十之所为耳,其去古未远,故言有根据,有合于古先圣王之精意,美善之书也。善读书者,于其言之合于四书五经才从之,其不合者,则从四书五经,而不必从其说。若经书所不言,而彼言及者,苟可行之今日,即非周公之书,亦宜遵也;苟不可施之今日,即真周公之书,亦当置也。凡读书者,一当论世,次当论地。世之纯浇不同,地之风俗各异,古圣人良法美意,不能行于后世,不可行于殊方远域者甚多,后之人何能拂乎时势风俗以求合古也。得此意以读书,则无书不获益矣!

凡书之托名者甚多,苟其书真美善,不必问是其人所著否也。人之有大学识者,其淑世之心,每不能自已,笔之于书,又恐不行于世。故托前世圣贤以名之,无害其善也。后之人,辨而赞美之可也,专指其伪,不言其美,令无知者信吾言而鄙弃其书,则辨之者之过矣。惟真庸陋之书,则辟之自不容已也。

钱懋修问:“学者看史鉴当在何时?”余日:“此当因人资力。资胜力优者,年十三四时便可致功;其次则十四五;又其次,或十五六必当披阅。但其初必父师讲解一周,然后令彼自阅,始能因文解义,识其成败是非。或父师不能多解,得解一二百张,略知大意,亦庶几焉。不然,史鉴文义高,叙事古,初学何能自阅也。

《资治通鉴》固非下资所能阅,然不可不备之以资考核,顾瑞屏《正史约》虽止二十余本,似乎太简,然条例颇整齐,似胜于诸刻,亦中下资之稻梁也。类书极多,不下万本,非中资之家所能尽备,惟《文献通考》、《唐类函》、《正字通》、《五车韵瑞》尤系适用之书。稍有馀之家,必当置之以备考核也。

诸经既读,必期于能解,苟不解其义,读无益也。然贫者欲延师而授,恐力有不能,余再四思维,设为三法:其一,随地就师而听讲,先求得其纲领,如《易》之乾、坤,《诗》之二南,《记》之曲礼,皆纲领也。纲领既明明,则研求之方,已得其半,其未聆解之书,可以推类自考索矣。其一,宜娴古经之句调,盖典、谟、盘诰,语皆古隽,次则《左传》之辞,峭健而华,熟习二书之句调,则他经之文从字顺者,皆大欢喜可思索而得其解矣。其一,宜联络邻里之士,或姻族之士,资胜兼好学者,或十人,或八人,为讲经会,每人本经之外,各再究一经,彼此互为讲解,以己之长,易人之胜,人亲地迩,谅无难于行者。是三法也,能行一二,自足明经。子弟患无志实学耳,苟真有志求益,何患乎有不及解之经书乎!

《先天图》者,伏羲之所作,久秘于世之方士,康节邵子,得于李挺之者也。其图圆之则如圈,长之则如画,方之又如棋盘,纵横反复,左旋右转,无非宇宙至精至妙之理,无毫厘之勉强者也,包罗天地,囊括万有。邵子作《皇极经世》,发明其所以然者,广博而详尽也;朱子又体邵子之意,作《易学启蒙》,取皇极之理,而简要显明言之,诚晚年学识已定之书也。吾于此图,而知天地之所以为始终,为动静,为升降,为进退,为消长也;知日月星辰之所以为阴阳太少,水土金火之所以刚柔太少也;知四时之所以推迁,识万物之所以伪生长、为化、为收藏也。万事之有生、有克,有制化也;更于图见天地之心即我之心,天地之性即我之性,物物具有一太极也;知人之目能收万物之色,耳能收万物之声,鼻能收万物之气,口能收万物之味也;知人之能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工,身代天事也。能上识天时,下尽地理,中通人事,洞悉物情,故能弥纶天地,出入造化,进退今古,表里人物也,而皆可于其图悟之也,是以不可不学《易》也。执中、一贯、中和、位育之理,不读二书,乌知其理之所以然哉!

人有言,读古文则文章必过高,知者稀少,反不利于功名。此非当论也。夫士之读古文者,十人之中,偶有一人如其所言;此一人者,功名之不成,是古文害之也;其九人者,不读古文,亦不获科第者,岂亦古文之害之乎!夫功名之得失,命实主之,不系文章也。且吾未见有不读古文而制艺佳者,亦未见制艺佳而反不获第者,则古文不当任过也。若人之需千古文者非一事也,古文气骨高,笔力健,与经典词句相类,读之则阅经史必能解,不然,不能解也。况欲立言垂后,欲著解前人之书,非读古文不能也。居官者,有启奏、有文移、有告谕,不读古文,不能作也;居家者,有往来简牍、有记事文辞、有寿章祭语,不习古文,不能为也。是人之需乎古文者甚多也,可不读也乎哉!

三代、秦、汉之书,全在注解。无注解及注解不确切者,阅读无益也。集成书者,贵乎分类得宜,若不分类及分类不精详者,阅读无益也。今人所著之书,以材不博,谈理不精,文笔不佳者,阅读无益也。校刻虽不必求精,然讹字落句多者,实能令庸人浅学强解错解,为害滋多,乌可阅读!凡书文之陋劣省,能蒙闭我之聪明,卑隘我之学问,吾愿世之购书读者,必请教于高明而后觅也。

从古未有止读四书一经之贤士,亦未有止读四书一经之名臣,故欲知天下之事理,识古今之典故,欲作经世名文,欲为国家建大功业,则诸子中有不可不阅之书,诸语录中,有不可不阅之书,典制、志记中,有不可不阅之书,九流杂技中,有不可不阅之书。即如制艺,小技耳,唐荆川、归震川、金正希辈,皆读许多书,而后能作此可传之制艺也。虽然,此数项中,书甚繁多,其当阅者,岂浅学所自知哉,非请教于高明不能辨也。

卷二

  ()看书总论。人之看书,先当分可已不可已。其可已之书,虽易解,不必披阅;其不可已之书,虽极难,必宜反复求通。如初看时,竟茫然一无所知,不可生畏难心也;逾时再看,或十中晓其一二,不可生怠倦心也;逾时再看,或十中解其五六,更不可萌可已之心也;逾时复看,工夫既到,不期解而自明矣。《大学》所谓用力久而一旦豁然贯通者,岂虚语欤!人安可一阅未能领会,即置之也。

(二)能记由于能解。读书能记,不尽在记性,在乎能解。何以见之?少时记性胜于壮年,不必言矣。然尽有少年读书不过十余行,而壮年反能读三四行;或少时读书一二张,犹昏然不记,壮年阅书数十张,竟能记其大略者,无他,少时不能解,故不能记,壮年能解,所以能记也。凡人能透彻大原之后,书即易记。此言先得我心也,惟经历者始知之。

(三)古人传、注、疏、解,竭力发挥经书实义,实义尚有未明彻者。不意今人讲章,将前贤发挥实理处,尽皆删削,仅将作文留虚步,及摹拟闲字、虚字,与联络、衬贴,多方蔓衍。闲说既多,实义安得不略?初学之人,见讲章解说如此,竟以为书之实理已止是也,而书之实理,何尝止是?临文举笔时,但识摹拟虚字、闲字,与夫书之联络、衬贴而已,欲正发书中实义,则胸中全无主宰,于是满纸虚衍,以应故事,而文章肤庸极矣!故近日不说实理之讲章,害最深也。

解书看书者,当细推书之实理,则顺文衬贴,亦自在其中。能明乎此,自可减省葛藤工夫,而临作文时,联络、衬贴,未尝不到笔下也。

(四)凡观书史,须虚心体认。譬如国家之事,单就此一件看,于理亦是,合前后利弊看,内中却有不是存焉。又国家之事,单就此一件看,似乎不是,合前后利

弊看,又有大是处存焉。故凡事之是非,必通体观其前后,得力方足据也。

(五)道理难知。初看书进,格格不相入,且不认其粗浅,焉能得其精微?看至三四次,略有入头,然人夫不心高气扬,以为实义已得,而不知实竟未尝得也。惟左思右想,再钻入一层、两层,庶几心领意会,知其实义耳。

凡书有难解处,必是著书者持论原有错误,或下字有未妥贴,或承接有不贯串,不可谓古人之言尽无弊也。故读书贵识。

(六)孔子云:“多闻阙疑”。又日:“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又日:“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然则学者必不能无疑,惟在于有疑而能阙。苟不阙而轻发之于言,或妄笔之于书,既贻有学者之非笑,而又误天下后世无学之人。贻有学者之非笑,犹可言也,误天下后世无学之人,过何如矣!故孔子于阙疑殆者,许其寡尤悔,不知为不知者,许其为知,意甚深也。

凡书中有不解处,非必尽旨意遥深,亦或有讹字、落字为之梗塞,惟在读书者会其全旨及上下文而改正焉。至于会通其旨与文,而分不能得其意义,此必多有讹字、落句者,不当附会穿凿,随文强解,惟当以阙疑之意存之,是之谓善读书。否则,误解之害岂浅鲜哉!

(七)看书进一层法朱子日:读书有疑者,须看到无疑;无疑者,须看得有疑。有疑者看到无疑,其益犹浅;无疑者看有疑,其学方进。横渠云:“濯去旧见,以来新意”,此之谓也。

(八)书文标记、圈点、评注法凡书文有圈点,则读者易于领会而句读无讹,不然,遇古奥之句,不免上字下读而下字上读矣。又,文有奇思妙想,非用密圈,则美境不能显;有界限段落,非画断,则章法与命意之妙,不易知;有年号、国号、地名、官名,非加标记,则披阅者苦于检占,不能一目了然矣。

唐彪日:凡书有纲领,有条目,又有根因,有归重。如《春秋》为纲,三传为目,《大学》圣经首节是纲,明明德两节是目。文章策对有纲领,有条目,其余书文可分纲目者少,宜分根因与归重者多。盖根因者,书与文之所由作,归重者,书与文之主意所在是也。今书文纲领条目之分,人皆知之,而根因与归重之故,人多昧之。昧之,则不知书文之所以然矣!余特揭根因、归重四字,分别其标记,庶几阅书、阅文有定见,而书文易明悉矣。

(九)看书会通法《标幽赋》云:取五穴用一穴而必端,取三经用一经而可正。言针灸者合上与下之五穴而于中取一穴,则上下自无差;合左与右之三经而于中取一经,则左右必无失。余尝以其理推之于看书,凡书中有疑义,能将上文理会,更取同类书参究,当无有不明者。此即取五穴、取三经之理也。能推此意以看书,书之不可解者少矣。

(十)经书将界限分清,则此段某意,彼段某意,虽极长难解之书,其纲领条目,精微曲折,可以玩索而得。譬如列宿在天,纷纷错错,安能识其名字?惟将界限分清,则斗极之东,第一层为某几星,第二层为某几星,次舍井然,无难辨识。南北与西,亦如此也。若无分界审视之法,彼纷纷错错者,岂易识乎!观此,则知经书之当分界限矣。

文章之篇幅,较经书倍长,宜将其界限段落分别清白,而后文之精微变化,始能显露。苟模糊混过,如何知其全篇大旨、逐段细意及结构剪裁之妙?余观孙月峰批评《史》、《汉》,毛稚黄自课古文读本,毛西河所著书,每段之下,界画分明,非无谓也。如其可已,诸公何必劳心于此哉!凡书中界限段落处,车最宜长,两旁宜过于字之外。若止用小曲画,画于字下之一隅,初学忽而不察,以为可有可无,则徒废分界限、段落之苦心矣。制艺既名八比,即宜每比不容了界限,用画分开,提掇、过渡,亦宜画断,庶几童子阅之,易于领会。不然,章法错综之文,童子浅识,多有阅之再四而不知其结构者,况欲即得其精微意义乎?

唐彪日:文章界限与段落、节次,三者有分,不可混也。如意与词皆止于此,下文乃另发道理,更生议论,与上无关,是为界限。文章意虽尽于此,而辞与气不能遽止,若似过文,宜谓之段落,以其段末即落下也。界限段落,或绕数节,不可以节次言。节次乃其中之小者耳。故日:三者有分,不可混也。

(十一)看书分层次法朱子日:某自二十时,看道理,便要看到那里面精微处。尝看《上蔡语录》,其初将红笔抹出,后又用蓝笔抹出,得又用黄笔抹出,三番之后,更用黑笔抹出。其精微处,自然瞒我不过,渐渐显露出来。

(十二)看书查考审问,更当虚心体认,不可参入偏见。或问书中众说纷乱,不能归一,何以处之?余日:此当先查考诸书,如有未得,则当问习专经者(专经者,专习此经者也),日:某项事理,众说纷错,不能归一,君专习某经,此一项见于经中者,君必深明其理,愿详晰示我。谅彼亦不至吝惜不言也。如少有可疑,仍当就最博学者问之,日:某项事理,众说纷错,愿先生详细教我。彼必乐于训悔,不至隐秘也。如是而有不明晰者鲜矣!划欧阳永叔谓,读书作文,最贵与有识者多商量,盖虚心下问,即是多商量之实际也。

看书讲书,须照圣贤口吻,虚心体认,搀着意见,便失本旨。圣人之言,如日月中天,四面八方皆能毕照,无所遗漏;非如镜悬一壁,止能见一边,不见三面也。后儒资高明者,解圣贤之书,或过于深;资术鲁者,解圣贤之书,又失之浅。虽由天分使然,其不得书之精意则一也。所以然者,亦缘看书不将圣贤口吻虚心体认,先主意见,故有斯病矣。学者不可不知也。

(十三)论古人读书同异之故朱子云,读书之法,要先熟读;熟读之后,又当正看、背看、左看、右看;看得是了,未可便说是,更须反复玩味。乃吴主教吕蒙读书与诸葛孔明明读书,皆止观大意,则又何也?彪尝以意推之,大凡书有必宜熟读者,有止宜看而会其大意者;至于读书之人,大凡书有必宜熟读者,有止宜看而会其大意者;至于读书之人,亦有不同,或年长而且禄仕,事机繁杂,读书止取记其理,不取记其词,所以有观大意之说也;少壮未仕者,记性既优,事复稀少,读书既欲精其理,又欲习其词,所以有熟读、熟看之说也。二者各有所指,学者既知其异,又不可不求其同,盖大意所在,即书之纲领,一篇之中,不过数句,加功记之,乃读书至简捷法。吴主、孔明致如此,即朱子于但当看之书,亦何尝不如此也。故日,求其异,又不可不知其同。

(十四)成人讲书之法及问难之理。经书皆顺序而埋时讲,至于诚仁性道等难解之书,则宜汇集诸书,一齐合讲,庶几明晰。如欲解“仁”字之书,宜将诸书言仁章句,开集一单,置于讲案,以防遗漏。盖精微之理,有全体全用,有半体半用,有一节一肢立言者,有正指,有反形,有因病救偏,有尚论节取,有描写高深,有赞扬绝诣,理非一轨,语散各书,甚难融贯矣!即注解诸章,皆属皮毛敷衍,安能注此即通彼根源,注彼即兼此精妙?原属零星破碎,若再分讲,则讲至《论》、《孟》而《学》《庸》茫然,讲至《学》、《庸》而《论》、《孟》又茫然矣!凡讲书之法,遇难讲之书,贵于数日暗取诸书四面合拢参详,始能窥其实义,此妙诀也。虽然得诀矣,若讲者欲速贪多,使听者疲鼾睡,则大无益。故一书可合数日讲之,一日当分二次讲之。盖所讲简少,斯听者易记,易于玩索审问也。必令学生作数日体认,仍令其复解,庶几理从心上过,或能会通,能记忆,未可知矣。此成人讲书之法也。

学生复讲书时,全要先生驳回问,层层辩驳,如剥物相似,去尽皮,方见肉,去尽肉,方见骨,去尽骨,方见髓,书理始能透彻。不可略见大意,即谓已是也。虽然,凡书不特弟子复讲时,师宜驳难,即先生讲解时,弟子亦宜驳问。先生所讲未彻处,弟子不妨心己见证之。或弟子所问,先生不能答,先生即宜细思,思之不得,当取书考究,学问之相长,正在此也。切勿掩饰己短,支离其说,并恶学生辨难。盖天下事理无穷,圣贤尚有不知,何况后学?不能解者,不妨明白语学生:我于此犹未曾见到。如此则见地高旷,弟子必愈加敬之;不如此,反不为弟子所重矣。

凡读古今人书,有所批评,必宜起草,增减既定,用格誊之。若随意品骘,潦草书写,是谓涂朱简编,非批评也。昔孙月峰读书,凡有所评,必草稿已定,而后用格端整书之,不肯以草率从事。故其所评《国策》《史记》,颇有独见。由此推之,取出品骘时艺,亦何可轻率也!

卷三

()读书作文总期于熟凡经史之书,惟熟则能透彻其底蕴,时文、古文,熟则听我取材,不熟,安能得力也。然熟亦难言矣,但能背,未必即熟也。故书文于能背之后,量吾资加读几多遍,可以极熟不忘,则必如其数加之,而遍数尤宜记也。最忌者,书读至半熟而置,久而始温。既已遗忘,虽两倍其遍数,亦不熟矣!

唐彪日:天下事,未经历者,必不如曾经历者之能稍知其理也;经历一周者,必不如经历四五周者之能详悉其理也;经历四五周者,又不如终身练习其事者之熟知其理而能圆通不滞也。故凡人一切所为,生不如熟,熟不如极熟,极熟则能变化推广,纵横高下,无乎不宜。读书作文之理贵于熟,何待言哉!

唐彪日:文入妙来无过熟。朴学士尝问欧公为文之法,公日:于吾侄岂有吝惜,只是要熟耳。变化姿态,皆从熟处出也。又,毛稚黄日:读书作文总妙在一熟,熟则无不得力。或谓文亦有生而佳者,答日:此必熟后之生也。熟后而生,生必佳,若未熟之生,则生疏而已矣!焉得佳乎!是“熟”一字,为作文第一法也。

(二)课程量力始能永久。学者用心太紧,工夫无节,则疾病生焉(惟立课程,则工夫有节)。余亲见读书过劳而矢者五六人。故父师于子弟,懒于读书者,则督责之,勿令嬉游;其过于读书者,当阻抑之,勿令穷日继夜,此因材立教之法也。

唐彪日:有恒是学人彻始彻终工夫,惟有恒,学业始能成就。然人谁不欲有恒?而每不能实践者,以课程不立,学无定规,初时欠缺,久即废弛。惟立简约课程,易于遵守,不使一日有缺以致怠惰因循,方能有恒。大概十五以内,每日间宜取四五时读书,馀可听其散步(少年之人,血气流动,乐于嬉戏,亦须少适其性,太劳苦拘束之,则厌弃之心生矣);三十以内,或有事,或无事,读书之外,静坐最要,散步次之;三十以外,事有繁简,应事读书之外,或静坐,或散步,各随其意。作文之日,专意为文,不在斯例。此昔贤课程常式也。至于读书一项,以资有敏钝,不能为一定之式,故又另设日记课程心为准则。吕东莱日:读书最当准立课程,某时读某书、温某书,某时写某字,如家常茶饭,不先不后,应时而供,自然日计不足,月计有馀矣。

唐彪日:书分月日温读讲解,则先后有定序,多寡有定规,自然精专深入,用力少而得效多。其法见《父师善诱法》上卷第六张,仿而行之,其有益也。

附:记课程式

以年为纲领,另记一行。次行记某月,初一日至初五日,读某书某章起,至某章止,温某书某章起,至某章止。读某文,某文已解,未解。已复未复。读某判某表,已背未背。此五日一记法也。

此月共读书多少章,温书多少卷,共读文、温文多少篇。解某书某章起,至某章止。共读几表,共读几判,止一月总记法也(或脱落一旬半月胚补亦可,仍当断续记去,不可竟置。积丝成寸,积寸成尺,自有进益)。

(三)为学有优游渐积一法。读书有计日程功之法,月优游渐积之法。盖计日程功之法,固为学之准绳,若夫质弱羸病之人,欲计日程功,每日读几行,背几行,此必不得之数,不如将全书每日读一遍,或二三遍,优游渐积,不求速背,反能记矣!彪十七岁以后,羸病凡十五年,濒死者数回,不可多用心,然心欲读《大宗师》、《齐物》二篇,于是将二文分日读之。一日读《大宗师》,一日读《齐物》,每日止读一遍,读至二月馀,二书皆探喉能背矣。于引,知优游渐积之法之妙。

一人剧病十余年,不能读书;病愈,题到竟不能成文。一名宿教之日:当由渐以引之,三日作一篇,当无不成者。人如其言,日致功不间,至半月后,能二日成一艺;又逾半月,能一日成一艺;又逾半月,能一日成二艺,而文且日进。是法也,不特荒疏者相宜,即钝资推此致功,才思亦渐能开发矣。

(四)学有专功深造之法作文有深造之法。如文章一次做不佳,迟数月将此题为之,必有胜境出矣;再作复不佳,迟数月又将此题为之,必有胜境出矣。盖作文如攻玉然,今日攻去石一层,而玉微见,明日又攻去石一层,而玉更见,更攻不已,石尽而玉全出矣。作文亦然,改窜旧文,重作旧题,始能深造。每月六课文,止宜四次换题,其二次,必令其改窜旧作之有弊者,重作其旧题之全未得窍者,文必日进也。此与浅尝粗入之功大异也。

(五)深思微言精义,古人难以明言,而待人自悟者,要将其书熟读成诵,取而思之。今日不彻,明日更思,今岁不彻,明岁复思,数年之后,或得于他书,或触于他物,或通于他事,忽然心窍顿开,从前疑义,透底了彻,有不期解而自解者。故孔子日:“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管子云:“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不得,鬼神将告之。”余谓鬼神非他,即吾心之灵也。

或静坐之时,或夜气清明之际,偶尔思维忽然心窍开通,精思妙理层叠而生。过一二日,心窍复闭,前所得者,又不复记忆矣。故须就其心窍开时,即便登记,不可迟也。昔横渫张夫子亦有是言。

凡欲了彻难解之书,须将其书读之至熟,一举想间,全书首尾历历如见。然后取其疑者反复研究,自然有得。若读得不熟,记得此段,忘却彼段,脉络不能贯通,纵令强思,乌通得解?惟读之至熟,时时取来思索,始易得力也。

一人学曹娥碑数年,而毫发不能相肖,因欲学他书。余日:他书亦未必易学也。凡学艺者,舍手用目,舍目用心,方称善学。今子所用,不但非心,且非目也,徒任手耳,安能得字之神乎?子何不通体将诸字之上下左右而深思其结构之何若也,通体将其点、钩、直、画而深思其笔法之何若也?其人大悟,日:善。吾昔未闻此言也,徒劳苦吾之手矣。于是反复思维,半月事,而字已肖其七八。噫!学艺且非深思不能得也,而况于读书与处事之大焉者乎。

()下问学问原相平重,而问尤紧要。夫子尝称舜好问,察迩言矣。孟子称舜“舍己从人”,无非取于人矣。人之善,舍问,何从而取也?无非取,则知其无所不问矣。“禹闻善言则拜。”问而得闻善言乃拜,非空善而拜也,则知禹之能下问也,拜则益非人所能及也。周公以圣人之才,又为圣人之子,圣人之孙,圣人之弟,一堂聚首,皆系圣人,有何不明之理、不明之事?乃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惟恐人有善言不及与闻,己有所疑,不及问人,其谦虚好问如此也。孔子,圣人之尤也,亦尝问礼于老聃,问官于剡子矣;入太庙,每事问矣:是孔子亦好问也。曾子称颜回日: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颜子复圣也,其好问又如此。余就数圣人所为推之,而得其理,譬如燃灯于一厅之上,灯一二盏,则止能照一二席地,必不能照三四席地;若燃数十余灯于一厅之上,则一厅无不照矣!凡一人之聪明才智,止如一二盏之灯,安能照遍天下之事理?好问而并十人之聪明才智于我,譬如燃十盏之灯;更好问而并数十人之聪明才智于我,犹如燃数十盏之灯,自然于天下之事理无不明矣!凡圣人,生来不过十倍人之聪明才智,必无百倍于人者,及至后而百倍于人者,因其好问,能并多人之聪明才智,而聪明才智始大也。此理显然也。无如愚鲁之甚者,腹中一无所有,而自谓才与学已能过人,诩诩然自负而不屑下问,噫 !诚可叹可惜也。高贤良友之前,我能请问,彼自然将我所问之理,阐明开示。若非我之求教,彼安知我所欠缺者是何学问,所疑惑者是何道理?即欲教我,将从何处指授也?故天下无不问而知之理,更无不问而人自教我之理。无如浅学之人,虽有未知未能,恐有学者笑已,甘心不知,不肯下问,不知天下事理无穷,舜、禹、周公、孔子、颜子尚有不知,尚有疑惑,尚且孜孜下问,何况于我?若以问为屈己尊人,则禹之拜,何其屈辱矣!若谓恐人笑我所问之浅近,则孔子尝问官、问太庙之祭器品物矣,非浅近者乎?若恐人笑我所问之人之庸俗,则舜尝问陶渔耕稼之人矣,非庸俗者乎?凡一切屈己下问之事,皆圣人所不讳。圣人且不讳己之短,我何必畏人之笑而讳己短乎!况高人贤士,必不笑人,其笑人者,必无才、无学、无识之庸人也。

凡书中有疑,不当因有师可问,便不登记。偶遇师数日不到馆中,欲问之事,多至遗忘,当记者一也;又,精微之理,我所疑者,或亦先生所未晰,苟非请教有学大儒,乌能得解?当记者二也;又,古今典故繁多,常驻机构人不及考究者,何可计数?若不请问博雅之人,必不知其根据,当记者三也。有此三者当记,苟不专置一册子记之,久而遗忘,不及请问高贤,生平学问,因此欠缺者不少矣!

学人未必皆耻于下问,惟因每日有疑,疏忽不记。过时既久,纵遇有学当明明,心虽欲问,而所疑者已多提记不起,因而不及问者多矣。

余资钝且多病,不可过用心,每日限三时读书,诸经史疑义,多不能考订明晰。于惠思一捷法,取平日所疑记于册者,按季灵出一单,以邮寄于有道,求其指示。如毛西河、黄梨洲、毛稚黄、吴志伊诸先生,皆余所数数请问而不吝指示者也。故得稍有所知者以此。因附记之。

()请问大儒有法学人当问之事理无穷,获遇有大学识者当前,细琐之事不必问及也。最要之大端,莫如问其当读者何书、何文,当阅者何书、何文,当置务以资考核者,何书、何文也。尤切要者,在问当读、阅、备考之书、文,何刻为善本。凡诸经、诸子、通鉴,每书刻本,不下数十种,而善本不得一二。若古文佳刻,尤未见也,吾所读阅之书得善本,自然见识高,才情长。若所阅读之书非善本,自然见识卑,才情劣矣。璧如霜糖作饼,则味自佳,黄糖作之,则味自减,更以砂糖作之,则味益劣而不堪食矣。又譬之以红花染色,其色必研,苏木染之,其色必丑,无有异也。故请教于英贤,惟此数端为最要。其次宜请问最大之经济、盖国之大事,不出二十馀条,家之大事,不出十条。平日将一二十条开列名目,坚记于心,相见之时,取数条质问之,彼必能诉原竟委,历历指出所以然,吾生平年未闻知者,皆闻知,误解、误传授者,皆可改正矣。此皆益之大者也。若仅以己所作之时、古文与诗词,求其笔削,犹属第三四事也。

(八)良师友切磋之法。余幼时读制艺四百余篇,所作之文,平庸肤浅,毫无过人者。应嗣寅教余阅西山《大学衍义》,王言远先生教余读《皇极经世》、《易学启蒙》、子静《阳明语录》文必佳,余皆如其言。当其致功时,似与时艺全无与者,及致功未久,而文较前少进矣。又尝读永叔,子瞻之文,心甚爱之,乃读至三百余篇,学为古文,自以为道在是矣,但执笔为文,艰难殊甚。后以文质之毛稚黄,则日:秀逸清真,但少精紧老健气,须参读周、秦、史汉。余乃选《左传》、《史记》《国策》、《孟子》之文读之,似难攀跻而无所得。既而以所作之文,再质之稚黄,彼以为大胜于前,而己亦觉出笔少易,不似向日艰难矣。乃知书有理浅易,读之味骤,似有益而益少者,有理深难入,读之味徐,似无益而益多者,此中至理,殊难理会,非明师良友指点,无从晓也。

联会背文,最为佳法,从事于此而成名者极多。如先达凌子文联十人会,而发者大半,张心友亦联十人会,而七人中式。其法读文篇数贵多,背时生涩、讹误字句必标记之,使知改正,兼以志罚。昔者江南几社诸公,背时艺之外,更背诸经古文,故不惟科甲多,而名士亦多也(按,背书会每月一举,各背书文十首,逐月递加,一字误,亦有罚,资贮公所,以行善事。遇乡荐之年,背表一篇,策一篇,各出酒肴,背毕聚饮,过奢亦罚)。

余闻三吴之士,联会讲书,或十人,或二十人,每月一会,人与书皆以签定,得签者讲,亦有驳难,诚盛举也;然似犹有未尽者,夫既联会讲书,当如后讲书书条内所云,取书中精微之理,汇集诸章,联类而解(其法详见后讲书条内,参看始明)。法宜于二月之前,预拟其书,推学问优者一二人,以书属之,俾其从容玩索,旁参曲证;二月之后,专讲此书,今日不尽,明日继之,精微难明之理,何患不晰?其平常易讲之书,则以签定,分人而讲,庶为良法。曾子日:“君子心文会友,以友辅仁。”世皆以支文即为会友是已,而辅仁安在?惟阐发书义,既增长学问,而又有益身心,乃可云辅仁矣。故会讲之法,必如此始称善也。每会轮一人值会,治理诸务,正讲案,挈讲签与记所讲之书,敛资备供给,皆宜会之事。务宜崇俭,以图永久。

学者少壮之后,不可不与品学兼善之友讲书、背书、课文,不然,则记诵不熟,书史不明,文艺不进。然而,止可与同志者隐隐切磋,必不可夸耀如何得朋,如何考业,尤忌者,雌黄人物,群聚嬉游,使酒漫骂,立社名,刻社稿。苟犯一二,初时启相识者之妒忌,渐且来不相识者之攻击矣。观吴郡同声、慎交二社,及浙之魏里、海昌诸社,水火战斗,抵死不休,兄弟翁婿不同社,则相见不拱揖,同席不交言,其害如此。然则联会切磋必不可已,而诸招尤之事,乌可不切戒乎。

    卷  五

(一)文章宜分类读余欲学者分类读文,非令学者从事细琐,为所不当为也。欲学者不多读闲杂之文,则工夫简约,方有余力读诸经史古文,有裨实学,他日居官,见识高远,可以建功立业。又,分类可将一类之文聚于一处,其理其法亦聚于一处,则易于探讨,易于明晰;且分类则知每类至要紧者某题,至难做者是某题,拣择而熟诵之,所读诸题,便可该括他题。此皆分类之益也。若以为无益不足为,亦未尝细思其理矣。

士人读文,宜分其义类,拣必需之题,各读数篇。不然,将闲杂之题多读,不能割爱,其必需之题,反多遗缺,此其弊最大。何也?譬如吴绫蜀绮,非不甚佳,然有以备服饰之需即足矣。设爱博而多购之,十倍其数,则财力有限,必需之物,反致缺少,害可言乎!故余将题分类,欲学者于必需之题,各读数艺,则学克识广,有所取资,重叠之文,自可以不多读也。

凡人读文,宜分题分部,聚成卷册,如单题、单问答题、长问答题、先答后问题、诘问题此若干题者,各有作法,宜分部集心求其作法之所在也。更有当从义理分类者,如学问也,政事也,君道也,君德也,伦纪也,言行也,道德也,才艺也,德业品诣也,典制也,物类器用也,历境处事也,观人也,教术也,感慨也,记赞孔子及孔子自叙也,记赞古圣道德、学问、勋业也,皆宜分类者也。其有零余细散难以立名者,则附于其相似之类,一题兼数义者,则从其最重者分类。凡以求义理之所在,而与分题相为表里者也。或日:“依前分题,保以能相表里乎?”日:或以作法分类为主,其分义理之法,但书其文之首,日:此为某义理之题也;或以义理分类为主,其分题之法,但书其文之首,日:此某作法之题也。分题不过欲知其作法,既分题,则必知其作法之所以然;分类欲知其义理,既分类则知其义理之所以然。其间义理广博而题繁者,读文从多;义理简要而题寡者,读文从少,此又自然之理,不待言者也。苟能如法分类,集成卷册,深心推究其理与法,则凡题到手,胸中皆有把握,挥洒而出,自无不中规中矩矣。

学者苟能分类读文,不使此类重叠过多,以至彼类有所欠缺,则三百篇无乎不备矣!然尽美尽善之文不可多得,非多购传文,广亲有学,集众选而加采择,取数百年精粹之文,皆入我腹,则约非真约也。识既不高,法又不悉,吾恐视后来新文无不当读,而穷年没岁读之,犹患其少矣。

(二)读文贵极佳蜂以采花,故能酿蜜,蚕以食桑,故能成丝。倘蜂蚕之所采食者,非桑与花,则其成就必与凡物无异,乌得丝与蜜乎?乃知士人所读之文精,庶几所作之文美,与此固无异也。

专读应世之文,其弊也,恐思路流于庸浅,笔气流于平弱,操管为文,必不能超越流俗;专读传世之文,其弊也,恐刻意求深而流为暗晦,敷词质朴而失于枯燥,又为功名所深忌,故读文之关系至重也,是必有法焉。于应世文中,选其笔秀神妍者,去其笔过神浊者;于传世文中,选项其机神顺利,辞句鲜润者,弃其机神强拗,辞句粗豪者,即雅俗共赏之文也。虽然,如此佳文,虽名稿中不庸数篇,甚难得也。宜多向古今文中选择之,博中取约,庶得乎沙中之金矣。

就世之文与传世之文,虽当兼读,然又不可不分多寡。盖应世之文易成,可以勉强多艺,传世之文难就,不能假借多篇也。棘闱中以多篇取士,而可以少应之乎?故惟应世之文相宜也,略多读焉可也。

凡以所作之文,请教于人,未尝无益,然其为益无多也。一则阅者未必直言,一则我之所学果浅,彼虽直言,吾亦不能因一二文之指点而即变拙为巧,故无甚益也。惟以吾已读之文与欲读之文请问之,求其去取,更问其当读者何文,或得其指点,则获益无尽。何也?所作之文之工拙,必本于所读之文之工拙,用不离乎体也。譬如颜色之美恶由于靛,未有靛殘而色能鲜者,茶之高下系乎地,未有地劣而茶能优者。故以所作之文请教于人,必不如以欲读、已读与当读之文请教于人之为愈也。

(三)读文贵极熟或问云:“先达每言读文篇数欲少,而遍数欲多,亦有说乎?”余日:文章读之极熟,则与我为化,不知是人之文、我之文也。作文进,吾意所欲言,无不随吾所欲,应笔而也,如泉之涌,滔滔不竭。文成之后,自以为辞意皆己出也,他人视之,则以为句句皆从他脱胎也,非熟之至,能如此乎?是境也,惟亲至者乃知之,能言之也。

凡古文、时艺,读之至熟,阅之至细,则彼之气机,皆我之气机,彼之句调,皆我之句调,笔一举而皆趋赴矣。苟读之不熟,阅之不细,气机不与我浃洽,句调不与我镕化,临文时,不来笔下为我驱使,虽多读何益乎?

(四)读文不可有弊病吾师姜景白先生,文章超迈,其制艺读本,即门下亦不得见之。余再请其故。日:“吾所读者,皆系名文,每有改窜。汝曹年少,不能谨言,传至于人,谓吾多改名文,人必非笑,故不令汝曹见也。然吾所以此者,盖亦有故,以学人熟读之文,作文时其气机每来笔下而不自觉,佳处来而疵处亦至,如归、金之文,其美处非人可及,故虽有疵,而人不以为病。如吾之文,佳处既不及彼,苟又多得其疵,而人不以为病。如吾之文,佳处既不及彼,苟又得其疵,不甚无益乎!故吾于其疵处,可改者改之,所以防其来笔下而不自觉也。

文章不贯串之弊有二:如一篇之中,有数句先后倒置,或数句辞意少碍,理即不贯矣;承接处字句,或虚实失宜,或反正不合,气即不贯矣。二者之弊,虽名文亦多有之。读文者,不当以名人之文,恕于审察,必细心研究,辩析其毫厘之差,可改则改,不可改,宁弃去之,然后己之作文,可免于不贯之弊。

(五)读文不可一例学者读文,不可专趋一体,必清浓虚实,长短奇平并取,则虽风气尚此,读文有与之合者,风气尚彼,读文亦有与之合者。取其合者,则揣摩之,其不合者,且姑停之。则少读新文数篇,以新笔机,则风气已得矣,此至妙之法也。若专读一家,焉能符合乎?且人亦知韩、柳、欧、苏之称古文大家者,何谓也,王、唐、归、金之称制艺名家者,何谓也,以其集中清浓虚实、长短奇平,无所不有,故称大家名家也。若止有一体,连阅数十篇,了无所异,则陋之至矣,安得称大家名家乎!彼此之以文出于一律一体为到家者,真庸妄之言也。

(六)风气转移,文章新旧文章风气,倏忽改移,未有十年不变者,何必竭力趋迎,多读新文也!或问日:“然则文章竟不必合时乎?”日:略随时尚则可,竭力趋时必不可。何也?凡效尤之事,人人相崇相尚,欲求胜人,未有不一往过甚者,一至过中,失其正的,此见可疵,不见可美。物极则反,未有不反而倒转者,故清空之至,势必反乎厚实,幽刻之至,势必反乎平浅,必然之理也。即或不反,未有不另变一途者,文之体段多端,任其所趋,乌能禁止!故学人趋时,风气善,亦止趋其三分,风气偏,止当趋其分许。本色之内,略加时尚,则内体不失乎旧,外用不违乎新,文章既佳,功名亦利。设必逢迎时尚,多读新文,弃去旧文,倏忽之间风气又改,则既忘其得力之旧文,而力又不能再读其未读之新文,此两败之术也,岂胜算欤!

文章尚新,多在小试,棘闱未必尽然也。何以见之?从来名公其文章杰迈庸众,卓然可传者,明则如王、唐,清则如熊、韩,不但其窗下之文与风气异,即其场中墨卷,亦大与风气相反,而其取巍乎也如拾芥,则棘闱不拘风气之明验矣。且人亦知场中有主之者乎?非文也!命也!合当其年贵,则平日之际文佳而此日之文更美,文美虽不合风气,亦必售也。命不当其所贵,则平日之文虽美而此日之文或不佳,文不佳,虽合风气亦无益也。此固有造物司其权也。以造物司权,生来已定之事,而欲以趋迎风气之文勉强得之,岂不谬妄之甚乎!

(七)读书贵深造,不可贪多凡读文贪多者,必不能深造,能深造者,必不贪多。此理当深悟也。盖读一篇,能求名人指点,剖悉精微,从而细加审玩,则读十可以当百;若不求名人指点,更不精研细阅,虽平浅之文,尚不能窥其所以,何况精深者,虽读百,不如十也。无如浅人不知深造之益,只务贪多,此篇尚读未竟,又欲更读他篇,究之读过之文,窍妙精微了无所得。噫!吾决其所作之文之不必能胜人也。

(八)文章阅读主流之法今人读圣经贤传有细心理会者,至时艺则易视之,止于读时玩味而已,不知口既出声,气即飞扬,心即不能入细矣。文章须静坐细审,岂能以一读了其微妙!朱子云,文章要有三熟:读时熟,看时熟,玩味时熟。又日:大凡读书,且止宜读,不可只管思。口中读取,心中安闲,则义理自出。若阅时当细玩,又不宜读也。观此,分明读自读,看自看,工夫不能一时并营矣。常人但于读时咀嚼其粗浅,不能默坐沉思以求其精深,岂能得文中窃妙乎!虽然,又有专看而不读者,文必不能熟,其弊又与读而不看者等也。

读文宜屏息静坐,先取题中神理详加体认,体认未明,必当取书考究,然后阅文,方有得也。且读文而无评注,即偶能窥其微妙,日后终至茫然,故评注不可已尽职尽责。如阐发题前,映带题后,发挥某句,发挥某字,及宾主浅深开合顺逆之类,凡合法处皆宜注明,再阅时,可以不烦思索而得其中说悉。读文之时,实有所得,则作文之时,自然有凭藉矣。

(九)文章惟多做始能精熟谚云:读十篇,不如做一篇。盖常做则机关熟,题虽甚难,为之亦易。不常做,则理路生,题虽甚易,为之则难。沈虹野云:“文章硬涩,由于不熟,不熟,由不多做。”信哉言乎。

学人只喜多读文章,不喜多做文章,不知多读乃藉人之工夫,多做乃切实求己工夫,其益相去远也。人之不乐多做者,大抵因艰难费力之故,不知艰难费力者,由于手笔不熟也。若荒疏之后,作文艰难,每日即一篇、半篇亦无不可,渐演至熟,自然易矣。又,不可因不佳而懈其心,懒于做也。文章不能一做便佳,须频改之方入妙耳。此意学人必不可不知也。

(十)文章全藉改窜文章最难落笔便佳。如欧阳永叔为文,既成,书而粘之于壁,朝夕观览,有改而仅存其半者,有改而复改,与原本无一字存者。《曲洧旧闻》云:读欧阳公文,疑其随意写出,不假斫削工夫,及见其草,修饰之后与始落笔有十不存五六者,乃知文章全藉改窜也。欧公尚然,人可以悟矣。文章誊清之后,或有改窜,倘改在而又改,则清本必至模糊难阅,当更誊过矣。惟另改于一册,或改于旧草之上,俟斟酌既定,然后誊于清本,由可省更录之劳。

欧阳永叔自言为文,有改至不存原本一字者。因思古名人未必不多如此,但不能如欧公之真笃不矜,肯自言以教人耳。

古人虽云文章多做,则疵病不待人指摘而自能知之,然当其甫做就进,疵病亦不能确见当改则改之,不然且置之,俟迟数月,取出一观,妍丑了然于心,改之自易,亦惟斯时改之始确耳。

(十一)作文精研一法佳文最难,毕生岂易多得?即如古称大家名家者,轶群之作,不过数十篇,至多不越百篇,外此则多寻常者也。彼其轶群之作,或系一时而就,或系数日锤炼而就,或系他年改窜而就,非拘定一日所作也。人于一日之间,文或不佳,必不可生退怠心,更不可将所作毁弃,迟数月,仍以其题再作,有一篇未是之文,反触其机,即有一佳文出焉。此中妙境,惟亲阅历者,乃能知也。

(十二)作文上乘工夫人生作文,须有数月发愤功夫,而后文章始得大进。盖平常作文,非不用力,然未用紧迫工夫从心打透,故其获效自浅。必专一致功,连作文一二月,然后心窍开通,灵明焕发,文机增长,自有不可以常理论者。然须倩明人详阅,方知是非,不然又无益也。昔唐荆川、瞿昆湖、熊次候三先生致功如是,而袁坤仪、毛稚黄之屡以此法告人,谅非虚语。余更以释氏结制之理思之,似有水乳之合。盖宗门释子,于结制之日,断绝妄想,专提一话头,不即不离,日夜在心,一二七之后,多有豁然大悟,触处灵通,一了百当者。作文连绵不断,至一二月心不走漏,则灵明焕发,奇功异效,有必然者。然必前此有数月静坐工夫,养此心虚灵湛,然无一毫尘俗系于其心,而后致功,方有益也。故当以前卷文源之理参之,始知其详矣。或日:此工夫宜择时行之,秋冬为主,须预养精神,服药饵,然后得以致功,无间,不然恐又有精神疲惫致病之虞矣。体弱者幸勿轻试焉。

(十三)三先生实事昔唐荆川于戊子年正月读书,一切纷华杂事,总不撄清,终日想题目,饭对,呼之常不应,阅四月而举业大成矣。瞿昆湖坐五柳堂,终日作文,未及百日,风水流风动,草长花开,恍然见文机发见。是年遂登科,明年及第。熊次侯在西山静坐一年,后连作文百日,文章杰迈,遂在魁于天下。

(十四)补遗:改窜法文章初脱稿时,弊病多不自觉,过数月后,始能改窜。其故何也?凡人作文,心思一时多不能遍到,过数月后,遗漏之义始能见及,故易改也。又,当其时,执着此意即不能转改他意,异时心意虚平,无所执着,前日所作,有未是处,俱能辨之,所以易改。故欲文之佳者,脱稿时固宜推敲,后此尤不可不修饰润色也。

卷六

  ()临文体认工夫凡一题到手,必不可轻易落笔,将通章之书,缓缓背过,细想神理,看其总意何在,分意何在,界限节次何在(大为界限,小为节次),某节虚,某节实,某句虚,某句实,某字虚,某字实。虚者,题语虽多而文宜略;实者,题语虽少而文宜详,此最要诀也。又,题中所有意义,宜详该,不宜遗漏;正意当实阐,馀意可带发;章旨当顾者顾之; 下意可吸者吸之;可反形者,借以反形;可陪讲者,用以陪讲;应补缺者,必须补缺;应推广者,必须推广。思索已遍,然后定一稳当格局,将所有几层意思宜前者布之于前,宜中者布之于中,宜后与末者,布之于后与末,然后举疾书,自然有结构,有剪裁,与他人逐段逐句经营者不同矣。

短题贵分,分则意思多,议论亦多,文未有不优者;长题贵合,合则头绪不纷,说理减省,布置整齐,词彩冠冕,文亦易于见长也。

(二)布格文章全在布置,“格”即布置之体段也。虽正、变、高、下不责骂,然作文之时必须定一格,以为布置之准则,而文乃成片段。虽然,难言之矣。不知题理题窍,临文时必无决断,一心欲为此,一心又欲为彼也。不知种种运用法,即为此而机神不随,为彼而词华不应,于是任笔所之,听到其凑成一格,虽勉旨成篇,终至详略失宜,虚实浅深倒置,题理题窍皆不合也。若能知夫题理、题窍与种种运用法,则一题虽有多格,必能辨其孰变、孰正、孰下、孰高,意欲为此,机亦来随,词亦来应也。夫题之理与窍与法,昔人未肯详言,余今尽发于第四至七卷中,细心体认坚记,当有所得,不患格之不能预定矣。

初间定格,至中而变,固亦常事。但既变之后,亦须将反、正、浅、深、照应、关锁再斟酌定,然后为之。若不如此,任笔所之,未有佳者。

(三)时文有取用、自撰有端作文原不必剿袭,自己做得熟时,词调自然辐辏,笔底滔滔不知从何处得来。是何以故?盖文章者,性之化也。性之精华取不穷而用不竭,第无以引之,则亦无由发现。惟多做而熟者,能通其路而引出之。如草木之性,无不含花,气未至则蓄而不发,时至气感,不期然而花开烂漫矣。

人言制艺,宜自经营者十之门,言不妨用于人者,亦十之四。彪细思之,二说皆宜存而不发偏废,一为文章起见,一为功名起见也。凡人应试,风檐(很短的时间内)寸晷(临场应试),刻期七艺(限定时间做好篇文章),自做者劳苦而或有出入,反不如善用者畅停匀,无参差枯竭之病,足以悦主司之目而得功名也。功名既得,则有功业传于后,岂不更胜于文章传后者乎!则能作者诚不如能用者,故日:为功名起见也。人生读文,多者不过三百余篇,少者不过二百余篇,(疑缺一“难”字)保无有有或遇一二题,所读之文竟无可用,仍须自己经营;更或久久倚傍他人,一旦无所依倚,虽竭力构思,终不能出人头地,则能用者又不如惯作者之有把握也,故日:为文章起见也。如是,则二说皆有当,不可偏废。彪有折衷之论焉,文章自出机杼,则文品高而传合亦久,既作一题,必宜竭力经营,不当先思剿袭。以用为辅,遇可用者,不妨借用,如兵家之因粮于敌,如此,则并行而不相左矣。

(四)修词词有宜、有忌。其宜者,日轻新,日秀逸,日明显,日老健,日典雅,日润泽,日流利,日长短相间,日奇偶停匀,日抑扬合节,日平仄各调;其忌者,日板重,日粗俚,日暗晦,日庸熟,日凿空,日涩拗,日重叠。宜者合一地亦佳,忌者必宜全去。捶炼而后精,不捶炼,未必能精也。淘洗而后洁,不淘洗,未必能洁也。落笔之时,与脱稿之后,俱宜润色之。

文章修词一事,不过以凡有文词贵乎出之以轻松秀逸、古雅典确、奇偶相参、虚实长短相间。转掉处,以高老雄键佐之,段止势尽处,以抑扬顿挫参之,使意尽而余韵悠然,更得平仄谐和,句调协适,文采灿然可观矣。古人谓不必修词者,亦止欲词如此也,岂尚浮靡雕绘也。古人谓必宜修词者,亦止欲词如此也,岂尚浮靡雕绘哉!言虽异而意未尝不一矣。程楷日:修词无他巧,惟要知换字之法。琐碎字,宜以冠冕字换之;庸俗字,宜以文雅字换之,务令自然,毋使杜撰,此即修词之谓也。若以浮靡之言,反掩文之真意,则可鄙之词也,何以修为?知此,可无疑于人言之不一矣。

文章有修词琢句,反复求工而不能尽善,其故何也?以与平仄不相协也。盖平仄乃天然之音节,苟一违之,虽至美之词,亦不佳矣。作文者,苟知其理,凡句调有不顺适者,将上下相连数句或颠倒其文,或增损其字,以调其平仄,平仄一调,而句调无不工矣。

(五)论文疏密、长短、奇正文章长短,不可拘一律,如司马迁《项羽本纪》长八千八百一十九字,《赵世家》长一万一千一百十三字,《颜渊列传》仅有二百四十字,《仲弓列传》止六十三字,此司马迁文章长短不拘一律也。又如《左传﹒韩之战》一篇,长二千六百六十三字,《郑人侵卫》一篇,仅有八十字,《考仲子之宫》一篇,仅有六十二字,此《左传》之文长短不拘一律也。故知文章原有不得不长,不得不短之妙。如题无可阐发者,不可强使之长,长则敷衍去蔓矣;题应重阐发者,不可疏率令短,短则意不周详,词不畅达矣。世人乃日:文贵长短一律。呜呼!二十八宿井木长三十一度,而觜(zi二十八宿之一)火止一度,非列宿乎?列宿,天之文章也。开之文章尚不拘如此,人之文章不可推类乎?

(六)作文引用经史典故时艺引用经史,宜典雅显明者如无弊,若用陷僻生涩之言,非但不足以增华,反足为吾文之玷。考试之文,尤当细心拣择,不然语非习见,又不易解,学浅者不知为经史,多致涂抹,安保不绌落乎?何可不加慎也!

(七)论应试文学人改读自作经文,最为长策,盖士人不患无七篇之才思,患无七篇之精力。场中席舍迫狭,终夕不能成寐,精神发疲,苟欲七篇尽出场内经营,则力量必减,而所作不能过人矣。故场中止宜专心书艺,其经文必当平日做就读之,入场书写,方得文章克满整齐,前后如一,不然,未有不捉襟露肘者,欲求试官入目,难矣!时有一俗师日:“己之文焉可诵读?”余日:“君之见左矣!窗下尽一日之长,但作两艺,又可以今时所作,他时改窜,尚且自谓不佳,不可记育,则风檐寸晷之下,一日七艺不及推敲润色者,反谓足以慊于心,动主司目,吾不信矣。”其人愧而无言。

(八)临场涵养余闻诸缙绅先生,其用工进取有二法:一于大比年之正月始,每日作文篇,至临场而止;一于大比前一年之八月始,每三六九作文二艺,限定其时刻,心香尽文成为节,不令少迟。二者,一取其纯熟,一取其速成,然速而至于久,未有不熟者,熟而至于久,未有不速者,是二者用工虽殊,其致一也。如此,神精翕聚,文必精工,既具过人之技,焉有不成名者乎!

卷七()文章诸法卷内所载文章诸法,其古文、时艺合者。或专就古文者,以该时艺;或专就时艺言,以该古文;至于法不相合者,则提出古文、时艺名目,分阐其理。阅者须知书内所以分合之故也。

1、总论先辈云:文章大法有四:一日章法,二日股法,三日句法,四日字法。四法明,而文始有规矩矣。四法之中,章法最重,股法次之,句法、字法又次之。重者固宜极意经营,次者亦宜尽心斟酌也。(股法相当于今天的段落作法。)

2、深浅虚实文章非实不足以阐发义理,非虚不足以摇曳神情,故虚实宜相济也。浅以指陈其大概,而深以刻划精微,故深浅不可相离也。又日:深浅虚实,虽古今文之大纲,然约略其概,不出四端:有由虚入实、由浅入深、挨序渐进者;有一实一虚、一浅一深相间成文者。此二者人皆知之。至于变体,则有前幅实义已尽,后幅不得不驾虚行空,或衬贴旁意,或推广馀情者;有前半刻意深入,后半无可复深,不得不轻描淡写,或援引古昔,或附带他事者。此三者,人少知之。然四者结构虽不同,而当理合宜则一也。能悟斯理,即可以尽浅深虚实之致矣。

3、开阖人皆以开阖为文之要法,而不知最难知者开阖也。诸家所言,多未明悉,今反复细思,乃得其理,盖开阖者,乃勇于进取对待诸法中而兼抑扬之致,或兼反正之致者是也,如宾主擒纵、虚实深浅诸法,皆对待者也。有对待而无抑扬反正之致,则宾主自宾主也,擒纵自擒纵也,虚实自虚实也,不可云开阖。惟对待中,兼有抑扬反正之致,譬如水之逆风,风之逆水,一往一来,激而成文,而波澜出焉,乃真开阖也。而惜乎其理之久晦也。就时艺论,有本股自为开阖者,有二股共为开阖者,有四股共为开阖者,有通篇大开大阖者,得其法者,文多错综变化,有纵横离合之致焉。故开阖为时艺要法也。

4、描写文之有描写,犹画者之描写人容也。容貌毫发不肖,不得谓之工;即容貌肖矣,而神气毫发不肖,亦不得谓之工。故文章最重描写,而最难者亦无如描写也,是以描写宜细,不细即粗陋矣;描写宜详,不详即缺略矣;描写宜文,不文即俚俗矣;描写宜正,不正即邪野矣。本位不可描写,宜描定其对面;中间不可描写,宜描定其两旁,能如此,而文焉有不工者乎!(描写的要领是“肖”,其方法是“细”、“详”、“文”、“正”,其形式有描定“本位”、“对面”、“两旁”。)

附:对面描写凡题有正面,有反面,有旁面,有对面,惟对面人少知之。作文取对面与本位相形,或专描定对面而神情愈出,此理人益少知之,如“有朋自远方来”一节题,言“朋得我,则疑有与析,惑有与解,切磋,勉励,德业日进,朋且甚乐,而况于我乎!”此两面相开法也。又如“谄笑”两字题文,将“贵人因此爱之,贵人因此恶之”作二股,此描写对面一边也。而“其所薄者厚”题文,内有“所薄者将自慰日:吾本不当望其厚也,彼于所厚者而且然耳,而又何敢妄云其薄!”此又用代法描写对面也。作文能知此理,何患题之枯寂乎!

5、衬贴凡文之有衬,如金玉之用雕镂,绫绮之装花锦,虽无益于日用,而光彩陆离,令人贵重,端在于此。文章固有不必用衬者,若当衬者不衬,则匡廓狭小,意味单薄,无华赡之致矣。但衬之理不一,或以目之所见衬;或以耳之所闻衬,或以经史衬;或以古巴队人往事衬;或以对面衬;或以旁观衬;或牵引上文衬;或逆取下意衬,皆衬贴也。作文能知衬贴,则文章充满光彩,何待言哉!他衬贴易知,惟对而衬贴,人知者少,今附见于后。

附:对面衬贴汪武曹评许子逊《文王视民如伤》文云:有如“伤”,对面即有“真伤”一层;有“文王之视民”,对面即有“民之自视与人视文王之民”两层。又评李叔元《今吾子以邻国为壑》文云:有“邻国之怨我”,对面即有“吾民之德我”一层,有“吾可以邻国为壑”,对面即有“邻国亦可以吾为壑”一层。此二文者,对面衬贴之榜样也。(“衬贴”即烘托、渲染、映衬、陪衬的意思。)

6.跌 宕文章既得情理,必兼有跌宕,然后神情摇曳,姿态横生,不期然而阅者心喜矣。如作乐然,乐之能动人者,非以声也,以音也;又非仅以音,以馀韵也。乐有声而无音,有音而无馀韵,能令人快耳爽心否乎?文章亦然,无馀情馀韵,使丰神摇曳,则一蠢然死板之文耳,安能令人心喜哉!故跌宕为文章最佳境也。

7.详 略毛稚黄曰:详略者,题入手裁之以识,洞见巨细,巨详细略,尤细者去之,无烦涉笔。又,或略其巨,详其细,琐琐而不厌,恒情熟径,我其舍之,斯神化之境矣。(按,后六句乃古文之别境,不可不知,然制艺则不常用。)

8.先 后文章当先当后,苟得合宜,虽命意措词不甚过人,而大概已佳;若位置失宜,当先反后,当后反先,虽词采绚烂,思路新奇,亦紊乱不成章矣。且位置失宜,则步步皆成窘境,欲成篇且难,而遑问乎美恶乎?故先后位置,临文不可不细心斟酌也。

9.宾 主文不以宾形主,多不能醒,且不能畅。如《孟子》“今王鼓乐于此”必借田猎相形。言放良心,伐夜气,而必以牛山之木设喻,非此法欤?以制艺言之,凡借一理、一事,一说,形出本题正意者,无非宾主也。然有单宾单主,又有主中主,宾中宾,更有宾中主,主中宾之分,其理不可不辨。所谓宾中主,主中宾者,如《百里奚章》,百里奚是主,宫之奇是宾;《古之君子仕乎》章,仕是主,诸侯耕助等是宾。……至于古文中之宾中宾,尤不可胜指,观《左传》栾盈出奔楚,《史记》孟尝、平原诸文,即知之。奈何论者之多错误也。

10.翻 论文章有不假翻论者,有宜于翻论者,借浅以翻深,借非以翻是。不翻,则是者不见,深者不出,故宜于翻也。又有翻古人之成案者,如古人否者我贤之,古人是者我非之,当于理,则圣贤之功臣也,后学之耳目也。不然,以偏蔽之辞,佐其臆见曲说,则人非鬼责必不免焉。有才者,不可不深戒乎此也。

11.进 退虚缩题已做到题面,便是进不得处,其用逆接、反接者,即退法之一端也。

12.转 折文章说到此理已尽,似难再说,拙笔至此技穷矣。巧人一转弯,便又另是一番境界,可以生出许多议论。理境无穷,若欲更进,未尝不可再转也。凡更进一层,另起一论者,皆转之理也。至于折,则微不同。折,则有回环反复之致焉,从东而折西,或又从西折东也。其间有数十句中四五折者,有三四句一句一折者,大都四五折,即不可复折。其往复合离,抑扬高下之致,较之平叙无波者,自然意味不同也。此折之理也。

13.推 原推原者,或从后面而推原其来历,或因行事而推原其用心,或因疑似而推原其所以然。三者皆理有所不容已也。故文中往往用之。且有通篇用此法者,亦有通篇用此法全借代法以行文者,……人第知其代法也,而岂知其实推原法乎?

14.推 广文至后幅,正义已尽,难以发挥,可于题外推广一层,苟说得有关系,有根据,则前半文情,得此愈振动也。

15.反 正柴虎臣曰:文家用意遣辞,必反正相因,无正不切实,无反不醒豁。其间或正在前、反在后,或正在后,反在前,则在随题布置,初非可执定者也。大要反正互用,宾主错综,然后文机灵变出矣。

16.照 应照应之理,以时艺言之,起讲与一二股俱可用意照后,五六七八与缴股,俱可用意应前,即中幅亦可应前照后,无定式可拘也。时艺近体,有一二股下,先立数柱,后乃逐段应转者,此亦时艺式也。以古文言之,唐宋古文,亦多前半与后半相为照应,宋策亦有前半立柱,而后逐段应转者,然此等处学之者多,则不免落于谿径。若周、秦、汉古文,其照应有异,多在闲处点染,不即不离之间,超脱变化。虽然,若时艺,又不可以周、秦古文之法律之。

17. 关 锁柴虎臣曰:锁者,文势至此极流,须用关锁,如山翔水走不得一锁,使大气结聚,必不成州县、市镇也。文章若无关锁,则随笔所之,难免散漫之患。又有锁上而复起下者,此又锁而兼联络者也。

18.代如圣贤论人贤否,或论事之是非,我作其题,已是代圣贤口吻发论矣。然单代圣贤口气,犹不能描写曲尽,乃更将圣贤口气代其人自说一番,则神气无不毕露。此代法之所由起也。古之制艺皆需之,如记事题,评论在下,一着议论,即犯下文;虚缩题,用我意阐发,多至犯下,二者俱难措手。惟用代法,代其人自言,则俱在题前着笔,方无犯下之病。又,凡文中用推原法者,先辈多假代法出之,则事理愈加明晰,此皆代法之妙也。

19.咏 叹文章有前半实义已尽,后半再不宜实发理也。然体裁神韵之间,犹似未可骤止,故用咏叹法以尽其余情,则体裁舒展而神韵悠扬,文之动人反不在前半实处,而在此虚处矣。其体裁或长或短,或整或散则不拘也。

20.遥 接有遥接法。如一段文章,意虽发挥未尽,而有不得不暂住之势,若复加阐发,气必懈驰,神必散漫矣。惟将他意插发一段,则神气始振动华赡也。发挥之后,复接前意立论,谓之遥接。又,叙事之文,挨年次月者,发挥本身之事或未竟,其时适又有他人相关之事,理宜带叙,则本人未竟之事,不得不接叙于是后,此古文遥接法也。

21.带叙、附叙附法者,譬有文于此,将可附之人,与可附之事,附叙于此文之中,而不更立篇章是也。如《史记·季布传》附叙季心,《张释之传》,附叙王生,此附法也。带者,或中间,或末后,只将数语带及之是也,比附法又简略矣。然亦必有关系,或他年他事张本者则带之;或理与事可以相通,见于此则可省于彼者,则带之,非无谓也。时艺少用,凡著书及作经世大文,用此法最多云。

22.抑 扬凡文欲发扬,先以数语束抑,令其气收敛,笔情屈曲,故谓之抑;抑后随以数语振发,乃谓之扬,使文章有气有势,光焰逼人。此法文中用之极多,最为紧要。太史公诸赞,乃抑扬之一端,非全体也。世人不知,竟以为其法止可用之评论人物,何其小视其法也。其先扬后抑,反此而观。

23.顿 挫文章无一气直行之理,一气直行,则不但无飞动之致,而且难生发,故必用一二语顿之,以作起势(此“顿”字须作振顿之顿字看),或用一二语挫之,以作止势,而后可施开拓转折之意。此文章所以贵乎顿挫也。若以“顿”作“住”字解,则误矣。按,抑扬者,先抑后扬也;顿挫者,犹先扬后抑之理,以其不可名“扬抑”,而名“顿挫”,其实无二义也。

24.虚 衍文章最忌敷衍,而文章佳处,又有在虚衍者,其理何居?曰:应实发处不能实发,谓之敷衍,地位不可实发处,虚虚布置,谓之虚衍,二者原不同也。所以然者,以当虚处不留余地,则实处不免消索与重复。又虚缩题,股尾实发,即有犯下之病,故往往用虚衍法以留馀,文乃佳也。

25.顺 逆制艺代圣贤口吻,发明圣贤道理,宜顺题生发,使先后次序井然,斯佳也。……岂知题有宜逆发者在也,何也?凡书后句、后段之意,原有藏于首句、首节之前者,题前既有,则不妨逆发。逆发,则有振衣千仞之势,……凡文之宜顺、宜逆,皆因乎题,题当顺发则顺为佳,题当逆发则逆为佳,不可以随吾意偏主也。

26.预 伏有预伏法。如一篇文中所载不止一事与一意,或此一事一意不能于篇首即见,而见于中幅,或见于后幅,作者恐后突然而出,嫌于无根,则于篇首预伏一二句以为张本,则中后文章皆有脉络。……汪武曹论时艺上下两截题,作上句必须预伏下句意,则发下句为力也。其他题应用伏法者,可以类推。

27.补 法以时艺言之,有补题缺法,有补题前、题后法,有补文情不足法。……若夫古文之补法,又自有体,不可不知,如《左传》《史记》诸传中,凡叙一人,必详悉备至,苟与其人有相关之事,虽事在国家,或事属他人,必补出之,以著其是非。又,前数年之事,与后数年之事,苟与其事有相关,必补出之,以著其本末。又,凡文中有两意两事,不能于一处并写者,则留一意一事于闲处补之,皆补法也。

28.挨讲、穿插凡作文有挨讲,亦有穿插,挨讲多,穿插少,自有分寸,总贵合宜而用也。但穿插贵于自然,不可勉强。《史记·酷吏传》郅都、宁成、义纵、赵禹、张汤事,皆穿插成文;《蔺廉列传》相如、廉颇、赵奢事,亦多插叙。因其人其事原有关涉,可以交互三,故交互成章耳。惟交互,故错综变化,所以其文如蛱蝶穿花,游鱼戏水,令人读之起舞也。《水浒》、《西游》、《三国》,皆祖其法以为蓝本。……

29.省 笔文恐太繁,宜用省笔以行之,有省文、省句之不同。如“其他仿此”、“余可类推”之类,乃省文法也。“舜亦以命禹”,“河东凶亦然”之类,省句法也。作文知省文、省句两法,则文不至繁冗矣。

30.分 总文章有总有分,则神气清而力量胜。故前总发者,后必分叙;前分叙者,后必总发。又有迭总迭分、错综变化者,此又古文中之化境也。

31.一意推出三四层时艺有从一意中推出第二层,又从二层中推出第三层者,此名一层进一层。……古文中有一层推出三四层者,苏子瞻之《势论》、《王者不治彝翟论》是也。此其法不在能进,而在能留,能一层留一层,斯能一层进一层也。此诀人所不易知,亦能文者所不肯与人言者也。

32.牵上搭下法、类叙法王虎文曰:唐荆川立此二法者,所以备长题驾御之用也。盖长题之节次繁多,作文者必一段说完,始再说一段,重起炉灶,气势便缓散不收,不能简劲雄峻矣。故欲文章得势,自不得不用牵上搭下法,以我机神,化题阡陌,所以减去接落之痕,而使归一片也。如《庄子·逍遥游》篇,“蜩与莺鸠”一段,与“朝菌不知”一段,语意不同,乃于上段结一句曰:“之二虫其何知?”遂接“小知不及大知”句以牵上,接“小年不及大年”句以搭下,则上下两节不必联络而文情镕成一片矣。此牵上搭下法也。又,作长题,挨讲则无势,惟驾御,始有起伏波澜,但驾御之文,体裁既逆,不免遗漏题面,故用类叙法以佐之。将零星字眼并叙一处,或总叙于前,或连叙于中,或补叙于后,则虽驾御而无挂漏矣。譬如“牵牛章”题,将“泰山折枝”、“缘木求鱼”等与“百钧一羽”,“秋毫舆薪”类叙一处可也。将轻煖、肥甘、采色、便嬖等,与土地秦楚、中国四夷类叙一处可也,所谓类叙也。二者皆长题秘密藏,非文章宗匠乌能言此与!

(二)文中用字法文章句调不佳,总由于平仄未协,与虚字用之未当也。余尝作文极意修词,而词终不能顺适,初时亦不知所以,及细推其故,乃知为平仄未协,一转移之,即音韵铿锵矣。乃知古人所谓文笔佳者,不过平仄调与虚字用之合法也。故文章虽命意极工,谈理极正,而于二者不求尽善,终不能令人击节,其关系文章之重如此。

后诸虚字用法,载在梁素治《学文第一传》中者,或出于素治所自撰,或出于古人所撰,未及详考。但其中解释字义,不确切者十居其四,彪反复改正,稍得无误。甚矣,著书精确之难也!阅者慎勿将著述者苦心轻视焉。

(三)文章诸要

1.笔 姿文章胜人,全藉笔姿。笔姿胜者,同此看书命意,与人无异,及其拉笔,抑扬顿挫之间,蹁跹飞舞,文雅秀逸,迥异于人,阅之者自不觉心爽神怡矣;笔姿钝者,看书未尝不透,命意未尝不深,及其落笔,或板滞,或平庸,则理虽透而若不透,意虽深而若不深,即不能令人击节。胡正蒙曰,文章有格同、意同,而高下得失异者,其辨只在毫厘之间。盖指此也。又尝论之,学人所读之文,不专在于理胜,理虽至精而笔不隽异,必不宜读也。学人笔钝者,尤当取笔胜之文沉潜体会,涵濡既久,或能少变化之。此则人定胜天之理矣。

2.势文章得势有二:有得势在驭题者,如遇一题,他人皆阐发题位,我独着意题前。又,题义有轻有重,我于其重者详之,轻者略之,则势得矣。有得势在谋篇者,如一篇机局,扼要全在起比或单提,乃文之发源处也。此处若能得势,则后诸比皆有力。至于一股之意,皆从起句领出,一线相承,无容两歧。首句睽,则一股皆睽;首句晦,则一股皆晦,故临文时,虽一股之意,已定于心,而起句必须再三选择也,所以求得势也。又以古文言之,虽与制艺微异,而大概相同,通篇之纲领在首一段,首段得势,则通篇皆佳。每段之筋节,在首一句,首句得势,则一段皆佳。文之重在得势,而势之理莫要于是矣。

3.气葛屺瞻曰:气者,贯于人之一身,四肢百骸,皆藉运动。手足之处气不到,则其手足痿痺;肤肉一点气不到,则其肤肉溃烂;至于咽喉处,一线不接,则百骸俱僵而死矣。文有一字不贯,则以死字,一句不贯,则为死句,一段不贯,则为死局,至于关键紧要处,有一丝不贯,则通篇文字皆死,纵使摛词华藻,不过如对木偶人耳,岂能动人心目乎!然气亦非是一直径到底,无有断续,无有曲折者也,其间自有开閤。譬如人之鼻息,必有一呼一吸,迭相循环,若只吸而不呼,或止呼而不吸,不下半晌,气必闷绝矣!文气亦然,必使其一开一閤,呼吸常通,如人一身之气,上自泥丸,下至涌泉,周流旋转,融洽于百骸四肢,而无有痿痺溃烂。是乃气之说也,能知壅与断者,斯可以论文矣。

4.机邵芝南曰:夫文有品有机。品譬则圣也,机譬则巧也。机存于手腕之中,行于意想之表,有耆宿不能得而初学得之者,有终日构思不成而仓卒立就者。机一得,则诸妙悉来于笔下,虚灵变化无所不备矣。昔人云:文入妙来无过熟,熟则气机自然流利,生则未有不涩滞者也。机字正义不过如此,其有以开閤、抑扬、呼吸为机者,皆穿凿无稽之论也。

八诸题作法

1.口 气 题何屺瞻曰:口气题但贵肖题神,不贵肖题貌,拘貌肖题,不免浅露。

2.暗 比 题。凡题止就事物上讲,而正意隐然寓于其中者,暗比题也。“骥不称其力”、“苗而不秀者”之类是也。作此等题,全篇不说出正意可也,或开讲结尾处说出正意亦可。若将正意夹杂而讲,则失题神矣。

3.明 喻 题明喻题,如“不见宗庙之美”之类,与比题不同。比者,喻以他物他事,比此事此物也。正意竟不必说出。喻者明以此事此物喻彼事彼物也,原要两者参观,故暗比宜不说出正意,明喻要将正意夹发也。陈法子云:明喻题作法,先说正意,后说喻意者,常也;先提喻意,倒合正意者,变也。若能正喻夹发,合同而化,则更思深力厚矣。

4.叠 句 题叠句题,如“沽之哉”二句,有当然之意,又有确然不易之意。刻文将两意阐发,又将题句分两层见于一股之中,以还叠句神情。若“时哉”、“水哉”等题,总是赞美流连之意,无甚分别,刻文但于两股之首,分呼题面,以见叠句神情,不复分浅深层次,亦以题情原止于此也。

5.搭 题 吊 法搭题佳处,全在提吊,提吊得法,文自精佳,其法难以执一,贵乎圆通。不可吊其意者,可吊其字;不可吊其字者,可吊其意;意与字不可顺吊者,可以反吊;不可正吊者,可以借吊也。王虎文曰:搭题有宜承领上文者,于领上文后,即生情吊起下文,最为便易,如“不亦乐乎”,搭至“不亦君子乎”,便从上文“朋”字带起“君子”,又或以“不亦乐乎”搭至“其为人也,”便从“朋”字带起“为人”,此皆从脉络处生情也。至于虽有上文而必不宜承者,则须起一论生发,莫如从下句之宾位取之。宾位者,下句之同类,或反面、对面亦是也。

6.代 语 题陈法子曰:代语题有二:一则其人有此意,而我代为之语也;一则其人不能为此言,而我代为之语也。既为之代语,则一语中,有两人口气,而两人中自当以代者作主,若只顺其人口吻做去,则乃是一人说话,不为之代矣。

7.单 问 答 题或云问答题,总宜以答为主,举答,而所问者在其中矣。故先辈谓不得顺口气,宜以断做施其驾御之法,此大概之理也。而有不尽然者,问答题,大概以断做为体,中间或间用代法,代其问答之意,使文情旺相,不至枯寂,亦未尝不妙也。至圣贤问而时人答者,正意在圣贤,则又不当拘定答意为主,轻过问意。……

8.长 题凡书必有纲领,纲领不必定在前,且不必定在中,更有在后者。善为文者,相题纲领之所在,而直击之,始能握全题之胜势,所谓直夺险要也。譬如帝王取天下,必取其要会之处,始能握天下之大势,无二理矣。然既有纲,则必有目,又譬之圣主将兴,必多良臣为之辅理,上下相资,方成盛治。作文亦然,未有空举一纲不安顿诸条目而可云佳文者,则纲目相成之法又当讲也。其法维何?曰:有随便插带法,有从类并叙法,有剪裁翻简法。随带插带者,如长章书,起伏转折多,故节次多,倘处处联络,不几繁冗之甚乎?善为文者,化其断痕,视此句可以随便插上者,则竟插上,此句可以随便带下者,则竟带下。得此法,能省无穷针线,而自然联络,文且简捷健劲,无软弱之态矣。从类并叙者,将题中闲细之义类集而并叙于一处,则体格整齐而机神震动,与零星分叙而散漫细琐者异矣。剪裁繁简者,或三四节而一二语驾过,或一二语而频呼叠唤,不厌再三是也。或曰:直夺险要,不几令题位有倒置乎?曰:善为文者,必能预伏机关,埋藏脉络,使文有高屋建瓴之势,而穷无题位倒置之嫌,此巧匠之所以不同于拙工也。或曰:题面不几有挂漏乎?曰:既夺险之后,其馀当发挥者,或先做后点,或先点后做,则一章书义,已完大半,至于闲散句,或随文顺点,或补点,或借点、或反点、或暗点,有此数法以控制之,题面安得有挂漏乎?或曰:闻此言,今而后,长题不能难我矣。

9.记 事 题张申伯曰:记事题,以其事为记者所笔,则谓之记事。记事题有三种。陈法子云:连下文论断来者,记事处宜轻点过,于论断处必宜详发,若记事处说得详,则论断处不得不略,便失轻重体裁矣;截去下文论断者,只可还他案而不断体裁,若照下文意发明,多至侵下,竟于题外别立议论,又属支离。先辈于有论断在下之题,往往以代法代其人自言,与下文相照而不相侵,此真得巧避法门也。

10.引 证 四 种 题引证题有数种,有单引证题,有连上下文引证题,有三四节连引证题。总之,引证语多断章取义,其言或不为此理、此事而发,我引之,则为此理、此事之证佐,故不当以彼之原意为主,当以我引之之意为主,此必不可不知者也。言其作法,单引证小题,解释论断俱在下,则不容妄加议论,巧人每用代法,顺口气作之,盖为避侵下文而然也。作文须前路预埋,至后说出,始不突如也。题先引语而后正说者,引语只宜略叙,以下文解释之义为主也。至于三四引证者,宜以前提后缴,略宾详主,相势点题诸法,控制于其间,庶几文有波澜而无平衍之弊矣。陈法子云:长题内有数引证者,点题最难,若知先点后疏,先疏后点,疏过总点之法,自有变化,不至雷同支蔓矣。

11.记 言 题   此乃一句小题,如“颜渊喟然叹”句、“周公谓鲁公曰”句是也。此项题,宜探入下文生发,以见其发言之所以然,如嘉谷初生先结虚房,虚房中便包涵全体生意在内。作者须得此意,文情始不至枯寂。若全节之题,连其所言来者,则又不是记言题,当别有作法矣。

12.难 结 构 题  凡题分类,必不能遍及,即遍及亦嫌于琐,故立难结构题三类以统之。难者既有法,则易者亦可以意裁度矣。故此三式者,所以济分类之或有未备也。

书中难结构之题有三:如题之先后次序不甚顺者,不易结构;长题真实之理与闲散之文,错杂说来,难以安顿者,不易结构;长章书,义理多,引证多,而引证之词不一体者,不易结构。此数种题虽难结构,然未尝无法以驭之也。次序不顺,应在前而后者,可以伏插两法逆之使前;应在后而前者,可以挽补两法,置之于后;宾主错杂闲散之文多者,详以击其主脑,而闲散者则以类叙法驭之,此题窍也;长题义理多端,而引证之词不一体者,则详主略客之法当知,化参差为整齐之法可用也。大抵作文总诀,不外短题宜分,分则意多而有发挥;长题贵合,合则不为承接断续所若,而伏、插、挽、补、类叙五法,又为紧要之条目。得此意以通之,虽遇难结构之题,自有经纬出焉,而分类或有缺略无碍也。

《乡塾正误》(幼学篇)(清)李江

    一不敬蒙师。此误也,吾乡之俗,往往于师之课举业者,谓之教大书先生,于师之课童子者,谓之教小书先生,而礼貌之轻重因之。不知先生岂有大小之分?况子弟幼小之年志向未定,可善可恶,如草木初生,可直可曲。培植后来根基,全在此时。世称读书之家其子弟成就多异人,且成就甚早者,无他,从幼得其教也。人观于蒙师所系之重,为蒙师之不易宜,何如敬之乎。

    一子弟鲁钝便不加意培养。此误也,天与人的道理彼此皆同,故人非下愚,无不可造之材,但功深者得其深,功浅者得其浅耳。今见其资质鲁钝,正宜因其性之所近,设法教导,则下等者可变为中等,中等者亦不至流为下等。若听其废弃,何贵有贤父师乎!今人亦知此意,而教之多未得其道,此与不教者相去几何!人甚勿徒责子弟。

    一子弟入塾,能上进者所望仅在进学、中举、会进士,不能上进者所望仅在识字。此误也,读书原为明白道理,明白道理原为办日用伦常之事。三代盛时,不但士子知学,即农夫商贾无人不听讲论,无人不知道理,所以风俗醇厚。今则似读书全为求名求利用者,此念在初入学时即差,直差到老。何怪今之读书者无论愚敏,多半无实行可观乎。

    一年年更换先生。此误也,师非久于其任必难见功,况今之为师者教法各异,后之师往往不求其是,徒求异于前师,以为见长之地,前后互换,徒滋纷扰。师既视为传舍,我徒送故迎新,欲子弟从容造就难矣。即彼此教法皆同,而一送一迎之间,已须多弃时日。少知爱惜子弟者,未尝不悉此病。而不能不年年更换者其故有二:一在不谨之于始,当其延聘之初,未能细心体访,及至教导无状,势不得不勤更换;一则我之待先生者不足以留先生,或馆谷太廉,或敬礼不至,彼先生岂肯枉己以徇我哉。凡此,皆我之道未尽,人能察于二者之间则了然矣。

    一不习礼仪。此误也,欲令弟子遵守书理,必先自习礼仪。始乡村子弟未入塾时,喧乱鄙野,无规矩可观。一入塾,则心志收敛,身体顿有检束意。此理甚显,若更得其教之之道,不且更进乎。今粗揭数则,以与同志者共守。始入学,先师位前、师前行跪拜礼毕,次同学友相对行礼如仪;每日早起,先师位前三揖,师前一揖,日暮亦如之;朔望至先师位前、师前行礼,如始入学,次同学友以齿序东西对立,各三揖;寻常出馆,或有故他出,皆一揖,揖毕拱立师侧,命出,然后出,归亦如之;师他出经时归,必起立离坐,经宿必就揖,寻常出入则否;每腊月散馆,俱行跪拜礼,如始入学;会坐、会立、会出、会入,必以齿揖,必屈身低首;至立要直、坐要正、行要稳、视要平、听要专、语言要寡要详缓。皆养德之方,在为师者随时规正,参以朱子《童蒙须知》、屠提学《童子礼》,自无大过。其余居家居乡杂细礼仪,皆随时讲解,而其要在为父兄师长者能以身先之,则为弟子者自不令而从。

    一不读《弟子规》、《广三字经》、《小学》。此误也,《弟子规》、《小学》,此两种书皆是作人之基,且浅近易晓,读过即可照办,而《广三字经》所收极为醇备。今俗只读《三字经》、《百家经》、《名贤集》、《幼学须知》等书,不知《三字经》不醇不备,《百家姓》止于识字,《千字文》语涩而意晦,《名贤集》失之鄙俚,《幼学须知》失之驳杂,诚能以读彼者读此,工夫则同,受益则大。今后子弟不能久读书者,只令专力在此三种书与《四书》上用功,不必贪读《易》、《书》、《诗》、《礼》,有工夫则多温多讲,但能于此四种书多讲三两遍,远胜于多读一两部不求解之经书也。又俗于读《四书》朱注,往往于全节中勾去一二句,并某氏曰皆不读,此诚可怪,同志宜反此弊。

    一读书贪多,且不多诵遍数。此误也,弟子有十行,聪明者,只宜授五行,使其绰有余功,自不畏难色阻,但使日无旷废。经书虽多,数年可尽。又书须逐段分读,小段看读百遍,背读百遍,然后合读二三十遍。工夫似迂,实则可以终身精熟。程氏《分年日程》之法最为切要,愿取观之。而课读之法之备莫善于《养正遗规》,主人、先生皆当各有一编者也。

    一熟书不按一本温习。此误也,书忌纷杂,若每日每本拆读数篇,搭凑温习,枝枝节节,联贯实难。必须就一书之生熟,定篇数之多寡,毕此然后及彼。书少者数日即可一周,书多者不过一月,亦可一周,自不致遗忘矣。

    一不随读随讲,即讲亦不拍到弟子身上说。此误也,俗于读经书时始讲书,谓之开讲。不知彼凡读至《四书》即已者,岂非徒费此一番功夫,终身不知书是何物、读书是为何事乎!即谓童稚无知,亦宜随将所读之书粗说大义,懂得一句,胜似多读十行。且讲至某处,即问曰:“尔能照办否?”即非其目下之所能,亦宜告以将来全要照此去行,所以今日才读才讲。则其明理作事之根,已基于此矣。又讲书时间,或引而不发,设端问难,一则防其听讲心驰,一则验其见解所至,就其所答,迎机启发,此法得力尤多。

    一每日不就所读之书考察其言动。此误也,每日弟子清晨入学,即宜照弟子所读《弟子规》、《小学约略》,问以昨日在家在外所行照此有错误否?照此能实办否?弟子以次实对,先生随加诲谕。又每日将事之有关于孝、弟、忠、信、礼、义、廉、耻者,不拘今古,作俗话讲说,令其牢记,有暇则令试说。如此,则每日不过破一二刻工夫,而彼已渐知实行矣。

    一字画不讲。此误也,字虽末事,然为六艺之一,自不得苟且。初学写字,即宜辨明俗写字,使之一从正写,此亦养正之一术。至认字背写书,吾乡率能行之。但于其违误时,莫如罚令习礼或背诵书数遍,胜似罚跪受责也。书必求其印极清真者,虽少费,受益多矣。又有一写生书法,其法须童子已能离格写字时,每日减写仿一半,写所应读生书一百字,上下写之。第一日照本,即令其成诵,次日则离本,或三日一换五日一换,夹熟书中温之,积久,获益不少。此亦本大字旁夹小字之法,有志者可酌行之。

    一不拆开笔画判字。此误也,一字之工,全在上下左右搭配得法。若为童蒙判字,只就字之全体囫囵圈点批抹,彼焉知其优劣在某笔乎?须将笔画拆开细判,彼自有所遵循。为师者又宜于童蒙习字时,勤就案头看写,随时指点握笔运腕,即告以心正则笔正之理,则彼亦知习字亦学也。至于乡间多不工书,须购印出仿格用之,十日一易,用忌模糊。迨稍知用笔,即截其字格,另纸分粘以为空格,即俗所谓跳影也。上下相比,临摹更易。

    一立冬散馆。此误也,子弟读书,一年之中本不可无故荒废一日。俗于岁暮正初,例不读书。不知天下岂有一定不读书之时乎!然此弊已深,一时难矫。惟为师者中秋如不预定明年之馆,则立冬必即散馆。使此后子弟数月荒废,则尤俗例之误人者也。且使以前逢节归家之日过多,或更有事回里,则此一年十二月之中,不过读七八个月之书。而此七八个月之中,除去初入学时先温旧书、临散学时先期惰废外,不过有四五个月工夫可以真正读书。而此四五个月之中,或遇子弟患病,或遇主人有事,又去若干旷废之日。此子弟读书所以易于退废,而难于长进也。今愿同志力挽此习,入学定在正月二十日以前,至于散学,无论次年已否定馆,定以腊月二十日为断。中间归家,清明约以三四日,端阳、中秋各约以十日。如另有要事归家,则即酌减端阳、中秋回里之期。为主人者亦概不得于冬间另行延师,即已预辞先生,先生欲援俗例早归,主人不妨酌增冬书之费,留其课至年尽,或更为留心荐馆,则先生亦岂肯汲汲辞归乎。总之,为主人者专为子弟起见,为思所以善处先生;为先生者专为子弟起见,则主人必不至舍此他求,即先生亦不必年年择主而处也。

    一偏于严偏于宽。此误也,过严则弟子身心拘迫,血脉不能疏畅,因而作疾者有之矣;过宽则放纵骄惰,难完功课。必外宽而内严,或外严而内宽,而又必视我与弟子之性情如何。我亲爱不力行,不学文,反复警戒。嗣后遇学徒行事有合于孝弟等项者,则指其合于书中某句,而对众称之。如有所犯,则指其不合于书中某句,而对众责之。如此,则讲一章书即受一章书之益,即知即行,始基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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