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那一年

    载《人民长江报》副刊2017.5.13

       我在江西鄱阳县柘港乡扶贫整整一年。

       这是个大乡，面积139.3平方公里，人口5.2万。这是个水乡，位于鄱阳湖北畔，水面资源1.5万亩，治下的柘港、莲港、南水、瑞洪、潼津、荷塘等等这些村名无不带水，是“堤围之乡”。村民两栖，下水为渔民，上岸为农民。这也曾经是个极穷乡，穷根在水，大洪没顶，小洪淹田，无洪缺水。村前村后，水泡的土地草都不生。村庄稀罕的楼房立在“灰头土脸”的土砖瓦房间“鹤立鸡群”，很不协调，这是少有在外打工“发”了的大户，而多数人家屋内资产加起来不值千元，有的几乎家徒四壁。年年旱涝交替，严重时，墙壁倒成一堆碎砖瓦砾，房子四柱支撑一块楼板，血汗积累的财富都交给“水龙王”了。

       省水利厅把我派往该村扶贫让我很兴奋，我找了很多前任和兄弟厅局请教，才深知扶贫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把西服皮鞋留在家里，穿起没有领章的旧军装，准备在水里泥里再磨爬滚打一回。

        到乡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考察水利设施和乡情，厅里派了一辆旧的“切诺基”作坐骑，乡长胡岗领着我踏遍乡土。晴天，车轮陷在深深的灰里，不要多久，车辆就披上了黄黄的“军装”，大家的头发也变成金发。雨天，车辆陷在烂烂的泥里，不一会儿，车子就穿上了“迷彩服”，乡长却频繁说着一句鼓舞的话：“就到，就到了。”实际上又走了一小时、几小时。

       映入眼帘的是柘港乡特殊的风景，十几条大堤，几十条小堤，星星点点的水电排灌站，以及斑斑块块的田野水泽，它们在大湖里和大湖边，看不出内外，找不到亮点。天上是和大堤平行的低垂的电网。蓝天、大湖、堤网、电网，甚为壮观也甚为空旷。胡岗说：“这就是柘港的命根。”

       应该说，是胡岗先扶了我的“贫”。县委把他介绍给我说：“下乡先跟他学学。”胡岗，大约1米8的个头，皮肤黝黑，同样喜欢穿着一身黄军装，一看就是实干家。人生地不熟，就是这位领导又是老弟关照我，我的工作基本上就是他带着我干，为我排忧解难。每遇乡里调研决定大事，他就说：“走，老兄跟我跑一趟。”

       大堤太羸弱了，人站在大堤上都怕滑溜到湖里。厅里首先从水利上支持了一笔工程款，几十万，上百万，重点大堤潼津堤就这么开工了。我忙着去联系施工队、推土机，去督促进度，和施工队一起泡着，吃着。可大堤建成后，在大湖间仍是那么渺小，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感觉仍是杯水车薪。

       不久，罕见的洪灾来袭，一夜间倒了十二条子堤，乡副书记石荣敬哭着回来。那夜，乡长没回来，仍坚持在一条重点大堤上，我带着西瓜等慰问品赶到时，发现他和乡几个班子成员奔走在大堤上，巨浪狂扑被杂乱树桩和枝条编制的大堤保护网上，乡长全身是泥，只有眼睛是黑的。这次抗洪半月，我尝到了光脚、湿身、筋疲力尽、九死一生的艰辛。

       汛后，我乘船到村，想把厅里捐款亲自送到乡亲手里。雨后阳光，水面反射，生生揭去了我一身皮。当我上岸，一群乡亲竟对我下跪，我留着眼泪不知如何是好，还是乡长“解救”了我，让我深深体会到“扶贫要紧紧依靠乡党委和地方组织”这句话的份量。

       退田还湖、移民建镇的会议开了很久，直到深夜还争论不休，我还是不能同意一种意见，说农民失去土地不要紧，可以去做生意。我想，我、你做生意都不行，农民能一下子变成“商人”吗？我谈了农民、渔民、工人、商人之间的选择意见，尊重民意。乡长对我说：“看来你懂三农，不简单！”这话对我是多大的鼓励啊。我想，扶贫，绝非给钱就行，得扶到根上、心上。

       一年里，我和乡亲们一起修路、打井、修复水毁工程、修建排灌站、治理村环境、建铁皮粮仓等等，做了很多有益的事，解决了很多民生问题。特别是，根据当地不种蔬菜的陋习，我做当地能人的工作，开发了蔬菜和果业基地，示范农民。

        最难忘的，是乡中心小学一再要求重建校园，需要30万元。校长反复请求，书记乡长上省城找厅长，但资金使用一直是个障碍。后来我想了个办法，和教育厅合作，我厅投资水利，教育厅投资学校，互相支持。没想到一拍即合，取得成功。厅里还特地派出建筑队，我和乡政府做了很多艰难的征地、迁坟、拆迁、保安、买料、运输等工作，学校顺利竣工。

       后来，厅陆续派出干部，按照我们制定的扶贫规划，一任接着一任干。于今，柘港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回到那里已经认不出原貌了，天变地变人也变了，一派繁华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