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歌蔡国庆 - 我心中的故事
徐桥镇，放不下的童年古镇
文 | 孙礼
40年没再去我的童年古镇徐桥镇了，历历往事仿佛越我千年。
古镇南望迢迢长江，位于长江北支流华阳河的末梢，泊湖不名，禅山不险，难以知其所在。古镇，俯瞰是只小鹰，街为脊梁，青瓦为翅膀，清道光14年匍匐在此，140年就想起飞；走近是架钢琴，红色街石似琴键，行人匆匆，弹的无非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远观是幅江山图，东边田野西边河，清流泻银润嘉禾，群山云雾罩，河湖烟气腾，佛子岭上远霞出，狮子山峦近云飞。
老街红石板徐桥镇位置图
华阳河留给古镇一个码头，码头留给古镇一段繁荣。“船家佬”浪迹江湖无定居，水岸分离两世界，每次启航，一挂鞭炮，一声号子，喊“顺啊不能翻”。装卸工上船下车，山般脊背，铁般臂膀，把原木、陶瓷、果蔬码成墙，把煤炭、粮棉、食盐堆成山。运输工穿梭水陆之间，拉着板车，前腿撑，后腿弓，匍匐前行，拐着Z字弯着S上上下下，压出一路车痕。他们是码头的主仆，也是古镇的精灵。
码头黄昏，归港木船沐浴金晖，桅杆林立梳理斜光，揉碎倒影一河金。汉子健壮，河中提水于无物，泼向船板溅水花；婆娘丰硕，弯腰撅臀拖船板，大手拧水水哗哗；横排纵列的大小木船，船面一片铮亮如镜。一群孩子如水上鸥鸟，在渡板上往来纷飞。忽而有人跳水，表演“浪里白条”，一会儿飘浮水面，一会儿扎入水底，东入西出，神出鬼没。岸边的洗衣妇们，打情骂俏，指指点点，春心荡漾，半为洗衣半为人。一条大河波浪宽，一座水镇多变幻。有年端午节，河里彩船龙舟争渡，白浪滔天，鼓声震地，河岸潮涌，欢声雷动，十里八村，万人空巷，依稀是我平生见过的唯一一次“清明上河图”。
码头装卸工.
百船归港
另一条西边河，我家离之千米，穿夹弄过后街，一条弯曲的土路穿插大片菜园通向河边，我和大我两岁的哥哥常到河里抬水，稚嫩的肩膀生疼，我就抱怨哥哥“做鬼”，一起争执，水晃到家去了半桶。镇里有叫卖担水声，但那时用5分钱买担水何其奢侈。河滩望不到头的菜地绿了河岸，清晨黄昏，我和妈妈到地里干活，都要见到很多起早贪黑人。皇粮不够，青菜瓜豆代，谁家锅里不是白饭盖着青的蔬菜黑的薯干？河床宽宽流水淙淙，鱼游浅底卵石光洁，孩子们放学没回家，妈妈们准拿着竹竿找到河边，一声呼喊，孩儿们赤身裸体爬向河岸，抓起岸边的衣裤就跑。西边河，那是孩子们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无欲无求、无拘无束的仙界。
担水
河滩菜地
西边河游泳
长长窄窄的街，一日的阳光，晨照西墙晚东墙，时光在街的摇篮里一晃荡，“一丈”光阴即过。石缝墙隙里草绿到头上盘绕蚊蝇，几片黄叶落地到街边雪人排立，一年光阴将终。年复一年，街上的每一道痕每一个缺，都是沧桑。屋檐下水滴石穿的一排小窝，石坎上百年车碾的深深沟缺，都是古镇的年轮。墙缝里的麻雀叽叽喳喳，比公鸡叫的还早，屋梁下燕子呢呢喃喃，老人就唱“燕子衔泥空费力，丰满毛衣各自飞”。白日阳光斜射进门窗，能看见细尘飘舞；晚上灯光从门窗里射出，街面铺满斑线，悠闲生活易度，不知老之将至。
春雨夏雨，打在街面，鼓起大泡泡，又凹成浅窝窝，一个个小漩涡吸进浮尘枯叶，雨停街净，石板闪亮如冰玉。清新的徽派民居，家家的褐色“板门”，竖木板横街石互相影映，静示着小镇的节奏，开张打烊，乒乒乓乓下上门板声，浅唱古镇乡音。闹时，也不过沿街的铁铺、五金、钉秤、篾器、木器、藤器、布庄、药食、茶馆等店铺的敲敲打打，少闻讨价还价、叫买叫卖的吆喝声。农民三五成群，清早街口依墙，静候着卖些蔬菜、挂面、花生和生涩的桃梨，只不过几分几角钱的交易；静时，街上风声呜咽，不见行人，一针落地，其声盈耳。说这弹丸之地有30个民族、20条街巷、500家店商，我真的既惊讶又怀疑。
“板门”店
古镇斜阳
木器店
农民进镇
徐桥老街
我家左邻法庭，青石墙，圆拱梁，双狮蹲守，铁门寒光。庭长夫人朱淑琴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高大、端庄而慈祥。右舍民校，木门洞开，自由进出，当我发现里屋有堆满的小儿书，就常一人偷偷饱读。对门皮匠店，围着长皮围的师傅们呲呲地分割着牛皮，挂面条似的挂在门前，白发老者常把新鼓抱在怀里，钉上一圈闪光的长脚铜钉。挨着的理发店，门口彩条筒转个不停，有一天门前一群红袖标的大学生，大喊“封资修！打！打！打！”然后对镜子上旧得有虫眼的系列虎画狂风扫落叶，彩筒而后羞于再转。斜对的杂货店，古木柜台高高看不见卖货，我踮脚把两分钱放在台上，买走几颗彩豆塘，忘了化了黏在口袋里。
我家门前有块蓝石，光亮而清凉，是儿时的滑板凉床，后来我读寻宝童话故事，说宝就在脚下就在家里，让我总想到这块蓝石。卧室的小花窗临街，每早一睁眼，先看房间白墙上的行人皮影戏。中间客厅，摆着老式的方桌、官椅和长凳，黑帽筒古瓷瓶木座钟寓意终身平安。再后排有厨房杂物房客房，还有卫生间，其门对着长长的走廊和天池。走廊上三根木柱挂着长长的黄竹竿，晾着全家花花绿绿的衣服，和装着鱼肉剩饭的竹篮。二层“秀楼”由暗红色的宽大的枫树木板铺就，有窗临街待秀女偷看街景。后来，一半房子分给了一户姓余的人家，同门进出。余先生的郭夫人年轻漂亮常开哥哥的玩笑。哥哥就在洁白的墙上用毛笔画了郭夫人的头像，特意把嘴唇抹得血红。在外工作的爸爸，一月才能回来一次，看见后训斥着就把画抹了，而早先画的人民公社，山山水水，爸爸却笑着默默点头。
天井
秀楼秀女
我的小学离家大概一里地，从上幼儿班起，穿过夹弄、晒谷场、镇医院和俱乐部，赶到学校，无人接送。每到初春开学，晒谷场周边的柳树就吐出嫩黄的芽，一股青气袭人；到寒冬，沿途屋檐挂着银帘似的冰溜接到地面，预示就要放假了。学校是西班牙传教士留下的欧式教堂，气派的大门楼条石砌成，文革时门楣上刻着“反帝小学”四个大字把原名掩盖。教室围成个“目”字，还有精致的小木楼，木楼上我一年级第一次获奖是本小方格本，面皮灰灰纸张粗糙，却永不能忘。前院的苦楝树老师说“苦楝就是苦练”，白花黄果，是活着的校训；后院的杏树，年年二月满树繁花，偏不见一颗果实；中院食堂前的老井，多少同学好奇地看着冒烟的井水。岁月带不走熟悉的同学芳名，班长郭珍宝，同桌汤玉霞，班花沈美菊，好友章小毛，歹时分桌划线，好时分食串门。文革期间，校园墙上一层一层的大字报和漫画，重得整体脱落，随风卷去；最不忍老师低头、下跪和哭泣，蹂躏了师道尊严。五年级的某天，塞我一块“抗大”胸牌和一副“红卫兵”袖章，不得不怅然离去再没回来。
徐桥小学之歌
苦楝树
老井
古镇不大，因“戏”而名。小镇在安庆的太湖、望江、宿松三县核心是个“戏窝子”，黄梅戏之星古镇就有十几个，就数马兰最为耀眼。再忆前村后街隔三差五的锣鼓，少妇老爷随口的小调恨自己少不更事，中秋节来临，年轻人寻砖拾瓦，在露天用泥巴垒成个“小塔”，中秋节晚上，家人放鞭炮，在“塔眼”里点蜡烛，往“塔膛”里添柴火，皓月当空，小塔无影，家人折腰，祈祷平安！
镇不在大，有神则灵。“酒香不怕巷子深”，谁家的豆腐脑好吃，哪里能买到便宜的“破鸡蛋”，那个师傅烤饼大而香，那个老中医能妙手回春，躲在角落孩子也能找到。“扁担头”“烤红薯”“炸油条”“黑芝麻糖”“豆粑”小吃，桥庄布、银鱼、三九菇、黄烟特产，人人能如数家珍。上街大馒头出笼，下街立即闻香；邻居炖鸡炖鸭，香气飘进自家。春节贴上门联，红透一条大街，东边鸣放编炮，西边响到天明，一群孩子舞灯，全镇围观，一场大戏开锣，能动八乡。
县传的歇后语、口头禅和“土成语”多和小镇关联。“人说徐家桥，你说葫芦瓢。”示说话东扯西拉。“上街不要，下街来抢。”示小镇爱好不同，“徐桥外母，见钱眼开。”指旧时岳母盘剥女婿；“徐桥姑娘不怕人。”慕徐桥人见识多，胆子大。“徐桥船家佬，一篙撑八丈。”赞许船工技术高超，转为褒义办事雷厉风行、贬义拒人千里。“问客杀鸡”典出徐桥，道人情虚伪。
黄梅戏“五朵金花”第一排左起：马兰 陈小芳 黄新德 吴琼 韩再芬）
王鲁明（徐桥人） 和 严凤英在黄梅戏《女驸马》中
砖塔
古镇在60年代燃成了一颗红木炭，弄巷里武斗，中学的硫酸大战，街上一波接一波的游行队伍，洋鼓铜锣震颤，沿街墙垛下铁皮广播嘶喊，半夜枪声密集，还有妈妈担心在外的父亲，床头柜上的油灯彻夜不息；而后，“盛极而衰”，街道转而清冷如灰，十室九空，十店九关，家家携家带口，恋恋不舍走向乡村；而后，惊闻老街不在，镇名依然，心间不免忧伤，我的家乡不完美。
童年的古镇，古镇的童年，我在你的玻璃厂、变压器厂捡回过小玻璃、矽钢片，制作小电影，组装变压器，用废电池、桃谷核、牙膏皮、鸡毛、鸡胗皮卖钱，换回一些电子元件拼接收音机，陶醉其间，自得其乐。顽童的我，没心没肺，有爱好无追求，求学问无理想，只想劳动光荣，不想成名成家，乐了笑，累了愁，疼了哭。但命运还是身不由己地悄然改变，1968年，房嫂一板车，把我等5兄弟和妈妈拉到了农村，那年我刚十岁。
由此一段童愁永远凝结在古镇，弹指一挥埋在心里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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