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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名臣石抹宜孙

“天之亡我,我何渡为!”,楚汉相争,项羽兵败垓下,面对劝其东渡的乌江亭长,发出了无奈和悲壮的长叹。而后,将爱骑相赠,下马手持短兵器与追兵交战,一人就杀死汉军数百人,最终自刎而死。历史何其相似乃尔:元至正二十年(1360年),朱元璋的部队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帐下大将胡大海、耿再成率兵攻打处州,元守将石抹宜孙战败,仅带数十骑退走福建境内,欲图报复,而所至人心已散,知事不可复为。于是叹曰:“处州,吾所守者也。今吾势已穷,无所于往,不如还处州境,死亦为处州鬼耳!”,虽值烈日炎炎的盛夏六月,石抹宜孙在说这一番话时,内心一定冷似坚冰,充满了慷慨赴死的悲壮。果不其然,当还至庆元县,半道遇乱兵,终为所害。殉难后,朱元璋嘉其忠义,令立祠祭祀。事传大都,元廷赠推诚宣力效节功臣、集贤大学士、荣禄大夫、上柱国,追封越国公,谥忠愍。

在读《元史·石抹宜孙传》中石抹宜孙之死这一细节时,我很自然地就联想起那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项羽,两幅相似的画面不时地回放,时空不断交错重叠。对这位叱咤浙东的风云人物、曾在元末历史上写下浓重一笔的处州守将我更是充满了好奇,能获得势同水火的敌对双方一致的肯定与嘉许,一定有其过人之处。于是开始四处查阅有关石抹宜孙的古籍旧志。

石抹宜孙,又名萧宜孙,《四库全书》译作舒穆噜伊孙,字申之,台州(今浙江临海)人。其先为辽契丹人,祖籍辽东柳城。五世祖石抹也先跟随成吉思汗灭宋开基,后定居台州,这是史料中的简单记载。由此可以得知,如果不是因为先祖跟随蒙古军南下,石抹宜孙不会与柔美灵秀的江南有什么瓜葛,他原本属于天苍苍野茫茫的蒙古大草原,属于弯弓射箭的马背民族。但在浸淫着浓郁文化气息的江南定居之后,到其祖、父辈时,虽仍袭任武职,却是饱读诗书,祖父石抹良辅死后“存遗书数千卷”,父亲石抹继祖师事大儒史蒙卿,对于经传、子史,下至名法、纵横、天文、地理、数术、方技等,无所不通。宜孙生长在这样的家庭,耳濡目染,自然手不释卷,史称“性警敏,嗜学问,于书务博览,而长于诗歌。”

石抹宜孙于元统中袭父爵镇守处州,时年才二十出头。数年后,让爵位于弟石抹厚孙,退居天台山。这是他首度来到处州,并从此与之结下不解之缘。也许就是在这期间,石抹宜孙开始师事王毅,与章溢、胡深、季汶、叶子奇等成为同门弟子。之后这个交游圈随着他先后赴任温州、台州等地而越来越广,包含了与之同属金华后学的宋濂、王祎,以及其属僚,如刘基、高明、苏友龙、林彦文、陈镒等等,可谓“极东南人物之胜”。

王毅作为当时颇具盛名的北山四先生之一许谦的门人,也是学富五车,曾一度被推荐至朝廷,却辞官不就。王毅对石抹宜孙这个得意弟子是倾囊相授,偏爱有加,赞其:“六经百氏兼该,信知文武有全才。”,又论其诗“古诗淡雅,其味悠然。而长律诗精深,其气烨然而光。”确实如此,以石抹宜孙的才学,原本应该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但却生不逢时,昔日曾经无比强盛的大元帝国,此时已是日落西山、行将就木。腐败残暴的统治,最终导致天下大乱,各地义军纷纷揭竿而起,群雄逐鹿,争夺天下。石抹宜孙在至正十二年再度来到处州,是为征讨进攻龙泉的福建“妖寇”,之后又奉省檄往讨处州各县的“山寇”。可以说是连绵的战乱使他们重又聚在了一起。

江南不宁,元朝政府却疲于应付,无暇顾及,只能改变策略,任用“南人内有才学的好人”,发动他们参与镇压动乱,或“有朝旨令郡县团结义民以自守”。王毅、章溢等人最初也是“蒙路司吏吴忠赍钧批到家”,进而团结乡兵守护县治,此时正好凭借旧日之谊,依附一方军事长官石抹宜孙,与之形成呼应。风起的“贼寇”或“焚城邑,杀长吏”,或“劫掠民财”,“污人妇女,剽掠至鸡犬”,使得处州各地人人自危。红巾军犯境时,王毅即召集章溢、季汶等曰:“吾岂忍以良民畀豺兕乎?”,乃组织乡民为兵,协助宜孙奋力抗御,“使三十万苍生去危即安”。而石抹宜孙等人也心知肚明,仅靠朝廷军队已根本无力控制局面,必须依靠汉族士人的支持共克时艰,所以他任职浙东时,每到一处必定推抚、荐用汉族士人,浙东士人也多从之。

重返处州,石抹宜孙更是充分利用了原有的人脉资源和优势,以江浙儒学副提举刘基为其院经历,萧山县尹苏友龙为照磨,又辟胡深、叶琛、章溢等参谋其军事,并获得很大的成功。其师王毅在《诸君唱和诗序》曾盛赞其处州戡乱之功:“元守臣石抹萧侯持节分阃来抚处州,即今闽盗猝起,攻陷浦城。已而攻政和,陷之。攻松溪,又陷之。侵吾州之庆元,又辄陷之。其势张甚。萧侯谈笑而平之,易危为安,易若反手。然余党残孽,慑服威望,悉皆屏息。其事功为甚伟。”而《元史·石抹宜孙传》则载:“至正十一年,闽寇犯处州,复檄宜孙以兵平之。以功升浙东宣慰副使,分府于台州。顷之,处之属县山寇并起,宜孙复奉省檄往讨之,至则筑处州城为御敌计。……处为郡,山谷联络,盗贼凭据险阻辄窃发不易平治,宜孙用基等谋,或捣以兵,或诱以计。未几皆歼殄无遗类。”

能取得如此非凡的维稳功绩,除了石抹宜孙本人的政治与军事才能外,他笃孝忠义、谦恭礼士的人格魅力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与石抹宜孙相交甚笃的刘基曾概括说:“人谓公生太平时,与缙绅为文墨交游,彬彬然儒者也。及其临遇事变,则智勇奋发,动不失机,抚循士民则仁慈恺悌,惠无不及,可谓有用之奇才矣。”,所以浙东士人对其多有敬仰钦佩,愿为之奔走效劳。

这从石抹宜孙与胡深、章溢等人交往的一些细节中可见一斑。石抹宜孙镇守处州之初,就征召胡深参谋军事,相见恨晚,称:“吾事济矣,胡公筹策今无与比,区区小丑不足平也。”,并借助胡深的攻心之计,使盗贼相继肉袒来请罪。至正十一年,蕲、黄贼(实为徐寿辉义军)自闽犯龙泉,宜孙御之,贼退,处州判官欲杀尽平民中被欺蒙投贼者,章溢劝说宜孙:“贫民迫于寒冷饥饿,所以跟从贼人,如果得一好官安抚他们,都是良民,如果现在杀了他们,只能是扬汤止沸。”宜孙听从章溢之言,即檄令判官不得妄加杀戮。由此可见,石抹宜孙不仅从善入流,而且深知民生疾苦,明白民众反抗的根源在于朝廷的腐败,故而一方面采用灵活手段武力镇压,另一方面则严厉打击贪官污吏,并大幅减轻百姓赋税。即使出于军事防务需要,在重筑处州城这样的大事上,对百姓也是多加体恤,绝不横征暴敛,处理得恰如其分。处州城被毁失修,遗趾荒芜,百姓非常恐惧。又逢缙云人叛变跟从贼寇,焚烧永康及仙居,处州四面戒严。于是商议疏浚洼地重新筑城,而国库却空空如也。石抹宜孙昼夜谋划,劝勉商贾大家主动出资,普通小民也尽其所能,全城士民齐心协力。在工匠的选择和材料的采购上,石抹宜孙都亲自把关,身边的官员属下,不容许有私。因此大家虽劳累却毫无怨言。

石抹宜孙的德行,感召了处州的父老乡亲。刘基曾应他们之情,撰写了《处州分元帅府同知副都元帅石末公德政碑颂》,文载:“处父老率其子弟遮道言分元帅府同知副都元帅石末公政德,曰:往微公 ,吾属已为墟;今微公,吾属已为菹。生我者天,而活我者公。”“石末公邦家之干城,庶民之父母也。愿绘公像于祠,且勒石纪公功,用示于州人,子子孙孙俾勿忘。”而据宋濂为章溢所作《明故资善大夫御史中丞兼太子赞善大夫章公神道碑铭》载,石抹宜孙曾被围困台海,章溢等闻讯,说:“吾邦非石抹公人且尽为枯骨,今一旦有急,正我报德之秋也。”即刻集众援救。石抹宜孙在处州百姓心中确是深孚众望、颇得民心,百姓对其也是感恩戴德,视为再生父母。

将军本色是诗人。虽然战乱频仍,石抹宜孙在戎马倥偬的间隙,仍创作了大量诗文,与交游圈中文友多次雅集,互为唱和。遗憾的是,其诗文大多散佚,留存甚少,而其众多的唱和诗集如《少微唱和集》、《掀篷唱和诗》等亦多散佚。从为数不多的诗作中可以看出,其诗大气磅礴,胸襟广阔,自成高格。这里聊举一例,诗云:“一夫奋臂挟乌号,竞卖耕牛买佩刀。岂谓农夫忘稼穑,遂令阡陌长蓬蒿。黔黎空恃溪山险,白骨惊看岁月高。安得龚黄宣化治,不妨颇牧自深韬。”前几句白描战乱的情景:一夫号令,民众纷纷响应,舍弃稼穑而起事,长此以往,田园荒芜,白骨累累,惨状令人触目惊心。结句则表达了渴望天下早日复归安定的强烈愿望:假使有汉龚遂、黄霸那样的好官以教化治民,那么,像廉颇、李牧这样的名将也甘愿深自韬晦,不动干戈。

石抹宜孙也偶有纯粹的写景之作,其《妙成观掀篷和何宗姚韵》“:结构新亭似胜前,登临历历瞰晴川。放怀喜解防秋戍,乘兴还操下濑船。从此入林堪避地,何妨坐井亦观天。东风回首春城暮,桃李依然种日边。”诗作于妙成观建成后,石抹宜孙与幕僚一起游赏时,兴致盎然,写下此诗,以抒愉悦之情。只是这样的闲情逸致,殊为难得。更多时候,他为时局所忧,为军务所累。

刘基曾在《次韵和石抹公春雨见寄》中以“莫惊沟浍盈,雨息当自干”句宽慰石抹宜孙:时下动乱犹如云兴雨布,虽然形势严峻,但是不必过分忧虑,正如雨息地干,局势还会安定下来。但石抹宜孙必须面对的是异常残酷的现实: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元帝国已奄奄一息,纵使他再怎样努力地支撑危局,也已无济于事。

沉重的打击接踵而来:先是至正十八年十二月,朱元璋的部队兵临婺州,而宜孙母实在婺城。宜孙流泪说:义莫重于君亲,食禄而不事其事,是无君也;母在难而不赴,是无亲也。无君无亲,尚可立天地间哉!即遣胡深等率民兵数万去救援,而亲率精锐为之殿。与大明兵刚一交战,即败绩而还。婺州被攻陷,宜孙弟石抹厚孙及其母被执,宋濂、戴良、胡翰等众多士人被朱元璋征召。继而石抹宜孙又兵败处州,虽未知生死,胡深、季汶、叶琛等都归向了朱元璋。同时,刘基、章溢、叶琛和宋濂等所谓的“浙东四先生”应召入应天(今南京)。昔日石抹宜孙的“智囊团”几乎全部倒戈易帜,为朱元璋所用。并在之后大明王朝的创建中立下殊功,难怪朱元璋由衷叹服其“善用士”。

对于章溢、胡深等人的举动,后人或有指责,认为他们见风使舵、背信弃义,如果细加分析,也许就不会过于苛求。章溢、胡深等人对于腐朽昏庸的元朝统治者实际上并无好感,甚至是厌恶和痛恨,只是在石抹宜孙的引荐下,才短暂入仕,力保一方平安,是知恩图报的心理使然,完全出于个人之间的感情。一旦风云突变,形势更易,失去了他们的政治依靠,另择明主也就不足为奇。再如胡深迫于四县士民的压力,为免生灵涂炭,领兵而降,并非为了一己之位,则更好理解。柯劭撰《新元史》,曾评论石抹宜孙及其周围的浙东士人,称其“延揽英豪,以纾国难,迨势穷援绝,人情乖阻,舍命不渝,无惭义烈。然宜孙幕府士,异日为明之佐命,拟迹良、平,非智于明,而不智于宜孙,凭藉之势异也。”,十分公允,也说得透彻到位。

即便如此,当再度战败的石抹宜孙带着残兵剩卒,疲乏地行进在庆元桃坑的崎岖山路间时,内心一定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助与孤独。虽情知大势已去,但其身上固有的契丹民族那种强悍重义坚不可摧的性格,仍使他选择作最后殊死一搏……

数年后,一个春雨潇潇的日子,石抹宜孙旧日属下陈镒独自一人前去他的祠堂拜谒,祠堂一片寂静,四周芳草萋萋,面对此情此景,陈镒不禁悲从中来,挥笔写就:“一代名臣录,公应作首推。功勋家有集,忠义主深知。海右戍今已,人间病不治。瓣香千古意,遗庙草离离。”,寄托无尽的缅怀与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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