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洲《读破金瓶梅》

坦白地说我是不曾读过《金瓶梅》的。作为明清四大奇书之首，在近代她曾一度被列为禁书，我欲读的时候，是找不到此书的。成年之后，四处漂泊，早就少了心情，也便懒得去寻来读了。我所了解的《金瓶梅》的一些情节除了一部分来自于《水浒传》外，更多的该是归于道听途说。如是看来，此生我之与《金瓶梅》该是背道而驰，越走越远的。

非常感谢徐景洲先生，是他给了我与《金瓶梅》一次亲密接触的机会。先生把经年来品读《金瓶梅》的札记汇集成卷，名曰《读破<金瓶梅>》。手捧书札，展卷一读，有胜过骑鹤来游的感觉。

在“自序”及“小引”中作者有交代，从第一次写《金瓶梅》的读书札记到写成《读破<金瓶梅>》书稿，其间经历了整整十五个年头，而若是从初读《金瓶梅》算起，时间跨度更是达三十年之久。“那部齐鲁出社版的《金瓶梅》已被我读得破烂不堪。”这是徐景洲先生的原话，读破《金瓶梅》可谓真矣。小引中先生还引用了苏轼的诗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用来诠释自己品读的感受。远，观历史风云；近，赏文字之美；高，寻哲学意蕴；低，视世俗人情。如是看来，徐景洲先生读《金瓶梅》不是一般人的闲读，而是真的读出了个中滋味，所有这些，尽在一篇篇札记之中。

徐景洲先生读《金瓶梅》，该是细读。

细在何处呢？首先我们从《武松三低头》、《潘金莲十二低头、两转头与三斜瞅》、《草蛇灰线的“洒金川扇儿”》、 《一波六折，曲尽其妙》、《王婆说媒的四道茶品》，等篇章中可窥端倪。大凡闲读书之人，对于这些细微的描写一般都不会感兴趣的，特别是对于《金瓶梅》这样一部奇书、一部曾经的禁书，更多的涉猎者会抱有猎奇心态，去追逐能带来感官刺激的章节。而真正做学问的，看重的则是细微处而彰显出的文字魅力。当然这些细微、逼真的描写不是书作者卖弄驾驭文字的能力的，而是为人物、乃至整个故事服务的。有了这些细微的肢体语言，人物的形象才更丰满、更灵动。

而《穷帮闲的典型扮相》和《主子不同待遇各异》两篇文字更是把徐景洲先生细读《金瓶梅》的态度表现的淋漓尽致。从原书作者的文字描写中徐景洲先生读出了应伯爵的着装打扮还算光鲜。但通过徐先生的逐字解读，让我们一目了然地读出了应伯爵曾经的富贵和眼下的寒酸。这“玄罗帽儿”前面有个定语，是“新盔的”。这样的文字说明了什么呢？我们来看徐先生的解读，说起来其实又是非常的简单，就是旧的玄罗帽换了个新帽顶儿，再说白了，就是顶翻新的帽子而已。接下来后面“半新不旧的”一词和这“新盔的”应是异曲同工。而最后“脚下丝鞋净袜”，非常简约的几个字，也让徐先生窥出了个中玄机，原书作者在此时属含蓄而写，落到实处，无非就是旧鞋旧袜，洗得干净罢了。在接见花子虚和应伯爵两家的小斯上，《金瓶梅》中的描写是一详一虚，小斯所携物什是一贵一贱，两人的表现是一强一弱，于是西门庆对待两人的态度就是一热一冷。难怪徐先生读过这样的文字，要发《主人不同待遇各异》的感慨了。

在100篇的读书札记中，徐先生在选用文题的时候有18篇文章直接用到了数字，这还不包括《草蛇灰线的“洒金川扇儿”》，文章里说到“洒金川扇儿”曾在书中三次出现。数数应当是最实在的，徐先生把书中一件件的事儿、一次次发生的故事，乃至书中人物的一颦一笑，都能成竹在胸，掌握这些细节，不通过大量、认真的阅读是不能完成的。任何一位读者，若是只去追求书中的情节，只作蜻蜓点水般跳跃式的阅读，都是无力获得的。阅读不止、笔记不辍、增删无数，应该是徐先生能把一部《金瓶梅》做到了然于胸的前提。

中国的文人在著述立说的时候，常喜欢用隐语、谐音等障眼法来隐藏事情的真相，或暗示人物命运。这一点在《红楼梦》中犹为突出，你看像什么甄士隐、贾雨村等等。同样，这样的手法在《金瓶梅》中也存在。但这一点，寻常之人读《金瓶梅》也许是不容易发现的。你看，西门庆、花子虚、应伯爵、潘金莲、李瓶儿、吴月娘、孟玉楼、孙雪娥……这一连串的名字除了水灵外，也都不乏诗意，你根本看不出会有什么“隐”和“谐”的意思，但徐景洲先生看出来，而且看得非常的透彻，分析的也合情合理，个中的“隐”与“谐”都在应伯爵身上。

应伯爵在书中虽算不是主要人物，但他贯穿全书的。其地位可以说是仅次于西门庆。在《金瓶梅》中，不少的人物及故事的情节都来源于《水浒传》，但在《水浒传》中其实是没有应伯爵这个人物的。原书作者虚拟出了这样一个人物来，自然会派上他的用场。同样，在给这个人物取名字的时候，作者自会费一番心机。如果徐景洲先生不是经过深思熟虑、不是经过无数次的细读慢品，我想他是不可能写出《应伯爵姓名多寓意》的。

做任何一件事情，首先要感兴趣，其次要舍得花工夫，再有就是要慧眼。徐景洲先生三者齐备，《读破<金瓶梅>》能够汇集成卷，那是极其自然的事。

其实，自《金瓶梅》一书开禁以来，研究《金瓶梅》的著作何其多矣，与那些鸿篇巨著相比，徐景洲先生的《读破<金瓶梅>》充其量也就是江河洪流中的一束浪花，是早春三月里的一抹新绿。但是，就是这束浪花，就是这一抹新绿，她会让你眼前一亮，会给你一份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