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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后、龙女与江僧/《中国民间童话》
      德国汉学家卫礼贤的《中国民间童话》译成于青岛,1914年出版于德国耶拿。

       全书共有97篇,其中最开始的几篇并无严格意义上的典籍出处,应当属于农村流传的民间故事和段子,如嫂嫂用煮熟的种子害弟弟、三个女婿作诗等等。这些的主题与格林童话里三个儿子分配家产的固定主题有所类似,或许能令德国读者产生更多亲切感,但对中国古代的儒家著述者来说这种关于家族矛盾的故事并不可取。王宝钏的故事被卫礼贤改写后突出了幸运与厄运的因素——即使王宝钏刻意选择了面相天生洪福的丈夫,仍然命中注定只做了十几天的皇后就死去了。卫礼贤并对称地翻译了“狐假虎威”和“为虎作伥”两个成语故事作为动物寓言的代表。

       从编号十几篇开始,该书进入了真正属于经典中国民间神话传说的范畴:玉帝、牛郎织女、二郎神、哪吒、嫦娥、太白长庚、天后(妈祖)、女娲、祝融、孔子、关公(作为战神)、老子、八仙等故事一一被介绍(八仙篇幅尤长,占用了两章)。其中“天后”被卫礼贤译为Himmelskönigin(字面意义是“天-王后”),“西王母”则被译为Königin-Mutter(字面意义是“王后-母”),注意了在意义上不致混淆,“王母娘娘”这一经过后世演绎的概念则没有出现。卫礼贤选择以妈祖为“天后”(而西王母仅在周穆王、东方朔等故事中被提及)的这一概念取舍不知和青岛本地的沿海妈祖崇拜有无关系。
卫礼贤《中国民间童话》里的天后插图


      本书的后三分之二则基本全是直接译自文人的笔记体小说。其中译自《聊斋志异》的有15篇:

《婴宁》、《娇娜》、《青娥》、《晚霞》、《乐仲》、《画皮》、《白莲教》、《崂山道士》、《种梨》、《夜叉国》、《青蛙神》、《山魈》、《小猎犬》、《蛰龙》、《尸变》。

       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最为我们所熟悉喜爱的描写娇美女性的狐仙花妖故事很少,仅含《婴宁》、《娇娜》两篇。其余三篇涉及男女遇合的《青娥》、《晚霞》、《乐仲》的重点都不在于小儿女之情而在于夫妻如何双双得道,而得道途径也各不相同,青娥是“自幼慕何仙姑为人”的道教信奉者,晚霞夫妇是溺水后在龙宫为乐伎从而成仙,乐仲则是和名妓一同修炼、成佛飞升。除去对各种中国宗教故事的兴趣以外(除了道教、佛教神仙以外,卫礼贤还花费篇幅介绍了苗疆巫教等),卫氏似乎对译介《聊斋》中那些篇幅短小的怪谈更有兴趣,某些选篇较为冷僻(如《小猎犬》、《蛰龙》)。这可能是为了不和三年前(1911年)由马丁·布伯翻译成德语的聊斋志异故事选(《中国灵怪与爱情故事》)过分重复,也可能是一种个人趣味。接下来我们还会看到,对中国民间和文人笔下各种成仙得道的宗教故事的兴趣对卫礼贤来说是一贯的。

       直接译自《太平广记》的篇什则更多,其中属于唐传奇的至少有17篇:

《虬髯客传》、《昆仑奴》、《红线》(以上3篇为剑侠故事)

《柳毅传》、《灵应传》、《震泽洞》(以上3篇为龙女故事)

《哥舒翰》、《江南吴生》、《丘濡》、《薛淙》(以上4篇在《太平广记》中均被归类在“夜叉”词条下)

《周穆王》、《淮南王》、《张子房》(混合了古代史书记载的神仙故事,卫礼贤采取了《太平广记》的叙述版本)

《杜子春》、《崔玄微》、《徐玄之》、《张老》(各种遇仙故事)

       在崇信道教的唐朝,神仙故事在传奇文学中占据了非常大的比例。我们能注意到卫礼贤有通过《太平广记》与《聊斋志异》的衔接来在本书中建立比较完整的“夜叉”、“龙宫”等神话体系。“夜叉”被他翻译为德语的ogre,即日耳曼传说中的食人巨人。夜叉故事在卷帙浩繁的《太平广记》中仅占两卷,比例非常微小,但其中至少四分之一都被卫礼贤译出,可见他对这一题材的偏爱。对河伯、龙王等各宗教体系混杂的庞杂水系神话通过以上数篇故事(以及西门豹的河伯娶妇故事)基本得到了较为完整和清晰的呈现。卫礼贤没有选择更著名的《南柯太守传》,而是翻译了同样是蚂蚁国题材的《徐玄之》。

          属于汉代魏晋志怪文学的至少有7篇:

《胡母班》、《天台二女》、《白马化蚕》、《阮瞻遇鬼》(原出处:《搜神记》)《东方朔》、《黄安老人》(原出处:《洞冥记》)《魏伯阳》(原出处:晋葛洪《神仙传》)

       因为《太平广记》里也收录了包括《搜神记》在内的大量汉代魏晋六朝笔记,所以无法判断像《胡母班》、《天台二女》这样的《搜神记》名篇究竟是卫礼贤直接选自《搜神记》还是只阅读了《太平广记》(后者的可能性应当更大)。选篇继续以遇仙(《胡母班》里的泰山府君)、炼丹(魏伯阳杀白狗试丹)题材为主,体现出译者对道家宗教体系的浓厚兴趣。

        此外还有袁枚的2篇讲因果报应的笔记体鬼故事:

       《掘冢奇报》(选自《子不语》)《马士麟》(选自《新齐谐》)

       从卫礼贤囊括了魏晋六朝志怪文学、唐传奇、清人笔记的这部集子中,是能看出一种中国古代神仙志怪文学的演变脉络的,从魏晋的简洁古朴到唐代的华艳明朗再到清人笔记的在叙事更精巧的同时说教意味也更浓厚。像《马士麟》虽然因果报应的思想并无新奇或者可取之处,但叙事技巧却有了现代的性质,通篇局限在旁观的第三者在楼头观看从事故死亡发生到鬼魂投胎转世再到第二次相同事故发生、鬼魂完成复仇的全过程,类似于希区柯克的《后窗》。
 
      改写自话本文学的2篇: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游酆都胡母迪吟诗》

       值得注意的是,当一个故事同时存在文言文笔记体小说版本和白话话本小说版本时,像《杜子春》与《杜子春三入长安》、《崔玄微》与《灌园叟晚逢仙女》、《张老》与《张古老种瓜娶文女》等情况,卫礼贤选择的永远是文字更简练、雅驯、年代也更接近故事起源的笔记体版本。

         改写自《西游记》的2篇:

       连续了泾河龙王与江流一家两段情节的故事,题名为《扬子江僧》;作为全书终篇的《孙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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