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交换——来自安妮宝贝的一个悲情故事

江小北 发表在心情吟诵 华声论坛 http://bbs.voc.com.cn/forum-365-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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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19岁，在阿姨家里度过我唯一的一次南方假期。

她是邻居的女孩。继母对她不好。我第一次见到她。她穿着一条脏脏的白色棉布裙子，脸上有红肿的手指印，满脸泪水却神情冷漠。我蹲在她的面前，我说，你喜欢小狗吗。我把自己捡来的一条白色小狗放在竹篮里给她看。

我说，你笑一笑，我就把它送给你。

我给了她一段快乐温暖的时光。带她去钓鱼，捉蝴蝶，看着她的笑容烂漫无邪。

她生日的那天，我带她去逛夜市，送给她一枚红色的蝴蝶发夹。我说，你要相信自己，有一天，你会象一只蝴蝶一样，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一个月后，我动身去北方。在火车站里，她抱着小狗不肯离开。喧嚣的站台上，我把头探到车窗外向她挥手。她踮着脚，认真地问我，如果我长大以后，我可不可以嫁你。火车已经开动。我微笑着哄她高兴，我说，可以。然后火车驶出了南方的小站，她孤单地跟着火车奔跑，终于追不上。那一年，她是8岁。

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开始上班，我没有再回到过南方。她始终写信给我。从小学生的稚嫩字体开始。一笔一划地告诉我，她和小狗的生活。我从来不回信，只在她生日和新年的时候，寄给她漂亮的卡片。上面写着祝小乖和小蓝健康快乐。小乖是狗的名字，蓝是她的名字。

3年以后，小乖生病死去。她在信里对我说，小乖已经离开我，但我心里的希望还在。虽然我知道我不会有蝴蝶的翅膀，可是一定会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初中毕业的假期，她告诉我她要去北京。我们整整七年没有相见。

我在火车站里等她。从拥挤人群里出现的15岁女孩，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黑色的眼睛灼然明亮。

我带她去酒店吃饭，同行的是祺，我的未婚妻。

我陪她去故宫，在幽暗的城墙角落里，我问她，你喜不喜欢祺。她说，祺美丽优雅，是个好女孩。然后，在明亮的阳光下，她就微笑着看着我。

她平静地在北京过了一个星期。准备回南方继续高中学业。临行的前夜，她执意要把自己给我。她取下头上的蝴蝶发夹，浓密漆黑的长发如水倾泻。我说，我3个月以后就要和祺举行婚礼。我不能这样做。她说，请求你。请求你要我。

她的眼泪温暖地掉落在我的手心上。黑暗中，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我只听见她轻声的询问我，如果你以后离婚，我可不可以嫁你。我在恍惚的激情中，迷糊地说，可以。清晨，她不告而别，独自南下。

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祺两年后去美国读书。准备不久把我也接出去。我辞退了公职，开了一家小小的酒吧，准备打发掉在国内的最后日子。我把自己的酒吧叫做BLUE。我还是不断地收到她的信。她说她很快要毕业了，如果考不上北京的大学，就准备放弃学业，来北京工作。我说，我过一两年就要走的。她说，没关系。只要还有剩下的时间。

再次见面的时候，她19岁，而我30了。

我们同居了一年。直到我的签证下来，准备出国和祺相聚。我把BLUE留给了她。我说，你可以在北京嫁人。以后我还会回来看你。她说，我会在北京等你。但不嫁人。

她依然写信给我，一封又一封。而我，也依然只在她生日和新年的时候，寄美丽的卡片给她。我一去就是5年。直到和祺离异，事业也开始受挫。我准备再回国发展。

在BULE门口，看到吧台后的女孩，依然穿一袭简朴的白裙。她看过去苍白而清瘦。她说，你回来了。她淡淡地微笑。可是我生病了。

她的病已经不可治。我陪着她，每日每夜。我读圣经给她听。在她睡觉的时候，让她轻轻地握着我的手指。有阳光的日子，我把她抱到病房的阳台上去晒太阳。她说，如果我病好了，我可不可以嫁你。她的心里依然有希望。我别过脸去，忍着眼泪回答她，可以。

拖了半年左右，她的生命力耗到了尽头。那一天早上，她突然显得似乎好转。她一定要我去买假发。因为化疗，她所有的头发都掉光了。她给自己扎了麻花辫子。那是她童年时的样子。然后她要我把家里的一个丝缎盒子搬到病房。里面有我从她8岁开始寄给她的卡片。每年两张，已经16年。她一张张地抚摸着已经发黄的卡片，和上面模糊不清的字迹。这是我离开她的漫长日子里，她所有的财富。

终于她累了。她躺下来的时候，叫我把红色的蝴蝶发夹别到她的头发上。她问我，如果还有来生，我可不可以嫁你。我轻轻地亲吻她，我说，可以。

我曾经用一条白色的小狗来交换她的笑容。然后她用了一生的等待来交换我无法实现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