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聆听万象呢喃

黎荔

今夜实在不知要写什么，只有打开挂在黑夜的窗。

晴窗摹帖，坐雨闭窗，明窗延读，篝灯夜窗，窗是自我与世界的永远隔阂和有限通道。提供窗外的视野，是为了让人安心地呆在屋里。在隐藏与敞开之间，一扇窗窗户横在我们的面前。何不走近窗边，聆听万象呢喃。

春天，从窗外涌进来的阳光，充沛而明亮，在她的眼睛上方闪耀。把脸沉浸在其中，可以感受到光影温暖的游移。如同若有若无的抚摸，如同生命中注定要经过并采摘她的那个人，第一次试探地伸出他的手指。

夏天，在窗下坐成一只鸟的样子，大片大片的阳光打在脸上。眼神和长发飞扬，在光影中疯狂地舞，就像一团滚烫炽热的花火。青青池塘中，夏日的舞者，旋舞碧绿裙裾以及罗伞，在恣意尽情的粉红派对后，将含涩的小小心事，藏在多窍玲珑的心房里。

秋天，在霜滑的晚上，月色在落叶间堆积得很厚，却又被斜风削得飞薄，轻轻地降到窗边敞开的书页上。这是富于诗意的读书之夜，文字间轻幻着重重波涛，唐诗宋词，元人箫管，那般盈耳清妙、流韵悠然，伴着倚窗人度过这坐拥书城、万窍含风的永夜。

冬天，是居于平静、思考过往的季候，适合内省与回望，岁月如驰，汤汤川流。在如寄的人生中，冬日临窗，雪后的空气，透明清凉，如一扇新洗的玻璃窗。夜里在窗边还有另一种意趣，白居易曾经有一首诗这样描绘：“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走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白居易的“花非花”历来被人们视为不知云，其实就是冬天北方夜间凝结在窗户上的霜花。霜花脆薄，在人们不经意间，荣华一时，转瞬即逝，宛如人生。

季节迁徙的声音是窗外萧萧的潮声，分离和重逢的故事每时每刻都在上演。每次临窗而坐，耳边便会回荡高晓松词曲的一首歌《立秋》，“你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流过的光 / 你伸出双手摸着纸上写下的希望 / 你说花开了又落像是一扇窗 / 可是窗开了又关像爱的模样”。窗真是非常有意思的东西，一扇被蜡烛照亮的窗户，是最深邃、最神秘、最丰富、最阴郁、最刺眼的。人们在阳光下所看到的东西，永远不如在一块玻璃后面发生的事情更有趣、更引人。在这个黑洞洞的或是光亮的窗洞里，生命在生长、梦想和受难。

楼上黄昏杏花寒，斜月小栏杆。一双燕子，两行征雁，画角声残。绮窗人在东风里，洒泪对春闲。也应似旧，盈盈秋水，淡淡春山。古诗词里写到春恨与秋悲，总离不开绮窗与栏杆。轻叹一声眺望窗外，窗外月明星稀，栏杆拍遍，无人会得凭栏意。总是这样耐人寻味的姿态，留下“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惆怅，“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感伤。

在这个世界上夜已深了，淅淅沥沥的风从纱窗的缝隙中吹拂进来，不觉微寒。趴在窗边看着十字路口匆匆的行人和车辆，小而精致，在路灯的灯光下精致如工艺品。让那支午夜的笔就停在这里吧！一场经历了长夜的奔突，它的结果并不是被打败、被否定，而是等待黎明升起，照亮世间一切，当黎明把晨光铺在了窗台上——“唯有晨光从容 没有疑问 新鲜如初”。

窗外是无垠的世界，

窗里是温暖的家，

而我却是帘，

永远是窗里和窗外之间动荡不安，

永远的，既不能在窗里，也不能在窗外。

偏偏，我的身上，却开了那么多黄色的小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