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五，天后王菲千呼万唤始出来，在上海赛德斯奔驰中心举办了“幻乐一场”个人演唱会。以王菲近来最爱的歌曲《尘埃》开唱，“被吹起又被掸落，被吸入也被排放。有段时间只在黑暗中张望，也曾经在钻石上熠熠发亮。”这是一首代表着王菲心境的歌。及至林夕所做的新歌《梦》作为告别：“这梦想颠倒，就来了；这泡影衰老，要去了。风吻别芒草，剩尘埃路遥遥；朝来露水累了，回到泥沼怀抱。”从“尘埃”而来，到“梦”戛然而止，与大家了幻乐一场。
这场光影时代千万造价的音乐会，是华语音乐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的直播式演唱会，参与王菲演唱会直播的三方——腾讯视频、数字王国和微鲸VR，通过天后的巨大影响力，给“拿着手机看演唱会”这一形式做足了广告。与一般的直播形态有所区别的是，这次首开先河通过虚拟现实（VR）技术，实现全球首次360全景网络直播。只是，技术盛宴之下，音乐会的本质还是演唱。现场声音一经电子信号传到2000万用户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里时，原有的氛围优势、现场巨大的混响效果便不复存在，歌手的人声部分被大大凸显。此时，天后的真正状态才一耳了然。空灵的声音在哪里？干净的声线在哪里？发现音色都变了，王菲以前被大家津津乐道的空灵感随着嗓音的变化而缩减了，只有努力唱高音的时候那种颤到不行的抖法，气若游丝，破音变调。
据说王菲“幻乐一场”Faye's Moments Live 2016，本意是一场透过丰富意念视像去表达人生的一种醒觉的演唱会。王菲希望观众能通过这幻乐时光，寻找心灵中最真实的自己。于是，她身先士卒把自己祭出来了，反正有“金身已破，但又如何？”的菲迷以情怀来护法。只可惜，她低估了技术的力量，网络直播式演唱会对歌手“修炼内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什么走音、假唱，现场调音师还能努力弥补一下，但输出的直播信号却没有一点点修饰的可能,王菲被吐槽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们这些买不起或舍不得买7800元演唱会门票飞到上海的人，在家只需要打开视频直播，也可以像坐在第一排VIP座一般看完全场，而且听到的是最原生态的王菲的声音。
迎向灵光消逝的时代，一代天后演出了毫无保留的真人秀，没有什么金属唱腔与花式假音，没有什么琉璃般的空灵与流沙般的沙哑，没有呢喃的鼻音在悠长气声中“点石成金”，她唱得吃力含糊，状态疲惫，群众的耳朵也听得累。演唱会结束后，关于她音准、跑音、不稳定的气流的话题几乎刷遍了朋友圈。王菲也从天籁之音变成卡拉OK水平，音乐神话破灭。“时间终究没能绕过谁”，“幻乐一场”的演出更像是她对音乐的交代，也是她在音乐上隐没四年回归人间的华丽谢幕，最终，终结了作为歌手本体意义上的王菲的黄金时代。
也许这不是王菲要的结果，虽然她表现得那么特立独行高冷不在乎，这场演唱会从一开始就如一场战役一般轰轰烈烈万众瞩目，从硬件到软件无一不重金打造竭尽全力。现场音乐会以多变的舞台效果，绚丽的视像科技，营造一场如梦如幻的音乐盛宴。从乐队、灯光、舞美、曲目排列、现场气氛等元素来考量，王菲团队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但一场演出最终还是要回归音乐本身。哪怕有豪华的各方配置，没有好好练歌，就不能适应将一切细微之处放大无遗的“直播时代”。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失望与嘲讽，媒体甚至用“崩盘”等字眼来形容这场演唱会。歌手龚琳娜直接在微博上对王菲表达失望，“音色丢了，气息没了，音准走了。”认为是王菲没有坚持不懈地专注和努力于演唱所致。这些都是场外评价，与粉丝经济中飞蛾扑火、心甘情愿为情怀埋单的场内评价不同，场外评价不关注演出配置和整体氛围（感受不到）和人格魅力（没有粉到那个程度），他们更在意于作为音乐本体的歌手实力唱功。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耳朵也能听出来，全程两个多小时的演唱中，王菲至少有一半时间不在状态，而且是喝多少脉动和红牛都回不来的“不在状态”——走音、抢拍、气息散乱、音色干瘪、声线颤抖、高音吃力……
我突然开始恐惧起技术，正如备受争议的李安最新电影《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4K/3D/120帧格式的逆天视觉技术，让银幕上的画面前显出所未有的清晰、明亮、真实。观众看到的要比普通影厅观看时的画面清晰度高出整整4倍。从演员面部最细微的表情，到角色头上的根根发丝都在观众眼前呈现得一清二楚，一切细节都在4K/3D/120帧格式面前无所遁形。每个人的脸都纤毫毕现，太挑战演员的皮肤状态了（绝对不能有任何化妆与修饰，否则高清镜头前太假了），不必有5.2的视力也能把演员脸上每个毛孔都能看的清，同时对于演员来说也是一场演技的终极考验，最细微的表情肌运动，轻轻的嘴角牵动都是戏，那些只会干瞪眼睛的花瓶演员基本上全部出局。
在未来视频直播将成为演唱会的常态。业精于勤荒于嬉，所有歌手都必须好好练歌，在气息、共鸣、声压、音准、音色等各方面保持稳定发挥，以适应毫无距离的“直播时代”的迅猛到来。格拉德威尔说过：1万小时的锤炼是任何人从平凡变成超凡的必要条件。歌手和运动员一样，哪怕是成名的大咖也得坚持长年不辍的规律训练。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即使是一个曾用纯粹的音乐征服过所有人的歌手，也必须以音乐为信仰,永远不断精进孜孜以求，否则除了假唱，你能交出来的只能是车祸现场。
如果作为一场王菲的告别音乐会，表现“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繁华过后不过是“幻乐一场”，她向大家展示随性人间、唱游岁月的一贯洒脱作派，挥手之后谢幕成为一介素人。那么也没有什么，反正人散了，故事说完了，歌也停了，一切必将归于无，那些终得一见、最后一见的歌迷们，也许心里早已是大大的满足，早已无所谓她唱了什么，唱的如何，只要她在哪里，就已经很好。没有什么能够摧毁旧时光爱不可及的美丽，每首歌背后都有菲迷们独自珍藏的故事。人聚了散了，就刚好，告别，转身，既然是“幻乐”一场，何必强求认真？只可惜，王菲这份高冷，曾是无数人爱她的理由，可这一切都建立在她过去精湛的演唱功力上。高冷站立于峰顶才能称之为“高冷”，否则剩下的就只是寒心。而且还是7800元一张的天价票哪（内场第一排票黄牛曾炒到60000元一张），中国人的钱是怎么挣来的？每年的矿难，环境污染，辛苦的打工者，中国的钱都是带血的，带血的1亿元（座无虚席的上海梅奔中心18000席）就这样幻梦一场！
也许有菲迷认为，我就是喜欢她这种爱谁谁的调性，“舞台上你眉头开了，所以我笑了；你歌声起了，所以我爱了”。歌声和演唱会，只是作为偶像的王菲的一部分而已，反正欣赏和愿意为之消费的并不只是作为歌手的王菲，还有作为生活方式、价值选择和审美意义上的“综合体”王菲。因为了王菲曾用她空灵的声音和特立独行的行事方式填补了一代人甚至两代人相对苍白、简单、中规中矩的生活与情感。她就是这个社会“理想生活”的一种缩影。一个人居然可以活得这么自我、这么真实，完全无视空茫世俗。她替代我们去任性，去不管不顾。那么，我想这场演唱会之后，菲迷们更需要去进行某种自我催眠和自我安慰，因为“这泡影衰老，要去了”。只要我们把神话般的理想人物形象投射到某个人身上，并且要求他/她像童话故事所讲的那样——仙得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那么我们就决不会把他们仅仅当作人类去真正地爱。自恋型客体选择（narcissistic object choice）当然会走向幻灭，执著于此只会导致失望。在真实的生活中，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平凡的，被生活污泥浊水裹挟向前。图像上的俊男美女，明星机制中的现代偶像，只是技术设计而成的一种高于现实的幻象，在唱片里、MV里或者演唱会录影带里，一切都经过了筛选和加工。演唱会不同，它虽然也是精心布局的，但歌手全程在你眼前，你能感受细微和微妙的东西。总会在某种瞬间，呈现出生活粗疏的灰扑扑的质地，所有的破绽都那么真实，甚至有时漏洞百出。
当美丽的旋律像流水一样倾泻出来的时候，
她把自己轻易地坠落解体在里面。
影像有时就像我们灵魂深处遗失的幻想。
你在接触它的同时，体会着破碎……
再小心翼翼抚摸一下吧！这天花乱坠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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