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飞舞的世界

黎荔

李碧华改编、徐克执导的电影《青蛇》，由颜值巅峰期的王祖贤、张曼玉出演青白二蛇，玉树临风的赵文卓出演法海。鬼才徐克将这部电影拍得，美到了满眼镜花水月、流光飞舞，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中国哥特电影之一。

电影的好自不必再多说，更难得的是，徐克的老搭档黄沾偕同新锐音乐人雷颂德为《青蛇》做电影原声乐，创作的主题曲《流光飞舞》也是惊彩绝艳，很是耐听。本来，“耐听得很”四字是黄沾自己说的，他像个献宝的小孩子，生怕别人忽略了他的得意之作，于是迫不及待在文案里倾诉出来。不过，的确是杰作，词曲俱佳。雷颂德的编曲也可圈可点，一段清亮明净的古筝开场，立时给人光彩流动的感觉，继而引出陈淑华柔美的声音：“半冷半暖秋天，熨贴在你身边，静静看着流光飞舞，那风中一片片红叶，惹心中一片绵绵……”真是一首让人骨头发酥意绵绵的歌，让人在半醉半醒之间，带出一波一浪的缠绵。歌声浮在，那些春城无处不飞花的画面之上，白衣素贞，青衣小青，顾盼生姿，裙摆撩动，那是只有蛇妖才会有的蛊惑的美丽。太妖冶过后，反倒觉不出轻佻，就像默默看着流光飞扬，树里闻歌，枝中见舞。“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跟有情人，做快乐事，莫问是劫是缘。”

也只有流光飞舞的景象，与这部电影幽暗艳魅的格调相契合。一千年的修行，五百年的修行，化作人形的风华绝代，来到人世找寻有缘人，为他付出一切乃至一世修行。鬼魅妖娆的世外精灵，化人形入世，不过是贪恋一点，人世的耳鬓厮磨。只可惜妖孽付出的，是真实的不掺杂质的爱情，人却无法做到，人被自己的懦弱，缠的站都站不住，只能苟且偷生罢了。天上人间，戒律永存，最后，青蛇只能看着白蛇，凄然问道：都说人间有情，可情为何物？烟雨西湖，流水浮灯，在电影《青蛇》中，徐克营造了一种绚烂的、旖旎的、江南的、妖异的美。张曼玉与王祖贤，两位绝代佳人，眉梢眼角，无限风情，在法力变幻出的亭台楼阁中嬉戏，衣袂飘飘，身影飘缈，美得流光飘忽。

想起一个同样流光飞舞的故事;“陈隋两主说幽情”。故事说的是：隋炀帝整日作乐于女色之中，不免烦躁，一日，他驾龙舟摇过北海，在傍海观澜亭中小歇。梦见小时的朋友陈后主划船而来，与他忆旧，又招来贵妃歌舞，歌舞到高潮时，忽然后主泪下，不胜伤感。二人后来因为吟诗和女人的事有了争吵，贵妃用泥水把隋炀帝抹了一脸，隋炀帝才从惊梦中醒来，想起刚才的两个人都是亡灵。每次我想起这个故事，心中领略到的，是那种“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和“离别肠应断，相思骨合销”的情调，充满幻觉中的美妙和情欲的漂泊。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残忍不过时间，凉薄不过人心。这世间，哪有什么是不变的。不过是异想天开，天真烂漫。昔日盛景，如今不过即将拆迁。如同人生，辉煌鼎盛过后，悲不过晚年衰残。最后，我们把人生的灿烂与繁华，把那些粉红与艳绿交给了流光碎年。如果一个拥有更大时间存量的人，比如鬼魅，比如精怪，或旧地重游，或幻形入世，我想，也许它会无意携流光一朵，流光点点若离离，明亮而不耀眼，如一缕微风贯彻指尖，那是它携带而来的时间。它溯流光而行，叹时光流云，物是人非。在流光的河淌过的印记中，浮生朝红万千世，回首暗影叠故人。

如今的夜，城市一片灯火扰乱。风，吹过看不见的幽明两界。

当白昼的一切明智与迷障都消散了以后，黑夜要我用另一种眼睛看这世界。墨蓝的令人窒息的天，浓黑到无边无际的夜，我的灵魂摇摇摆摆，似要挣脱我这躯壳的束缚，飞向那个我从未能触摸和感知的世界，触摸一朵流光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