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运气

黎荔

小小地玩过一把赌石。赌石是指翡翠在开采出来时，有一层风化皮包裹着，无法知道其内的好坏，须切割后才能知道质量。赌石，是一个古来有之，近代普及的特殊行业，一个完全凭借运气的的商业领域，所谓“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疯子买，疯子卖，还有疯子在等待。”在赌石市场上有一夜暴富的，当然也不排除一夜倾家荡产的。记得当年我在丽江束河古镇，面对疯狂的赌石，也小赌怡情了一把。当时，什么“绿随黑走，绿靠黑生”、“宁买一线，不买一片”、“不怕大裂怕小绺”这些行规都不太懂，跟着直觉走，花50块买了一块鸡蛋大、其貌不扬的毛料，皮壳灰黑粗糙，然后当场让人磨开石皮，比想象中的好，据说是飘蓝花，打手电貌似种水尚可，纹裂也不怎么多，旁边围观的人一片惊呼，老板一脸极其痛惜的表情，连连说我运气太好。

也小小地玩过一把开窗。金丝楠乌木开发利用的价值大小，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尤其是那些原材料，从外表上不容易判断它的价值究竟有多大，往往是仅凭经验买进，然后再切开取样，行业术语叫“开窗”。记得有一次参与朋友们的老料“开窗”，金丝楠阴沉木没开窗之前，在不懂行情的人看来，那简直是一段扔在墙角都没人要的破木头，上面都长绿毛了，但料也不可以貌相，机器开了一个窗口后，上点水，神奇的花纹就显现出来了，一层一层如水波纹，而且这种花纹大面积渗透到木材里。果然是肉实在，腐层少，虽然没有出来大面积的龙鳞、龙胆、葡萄这种稀缺罕见的花纹，但已经是精品的云纹、凤尾纹，金丝隐现着类似绸缎的光泽。“开窗”赌的就是一种运气，主要是看原料里有无好看的花纹，如果有那么这根原料的价值立马就能翻倍上涨。反之，原料立马大幅贬值甚至亏本。

其实古玩市场也是这样，带有一种赌博性。业内引以为逸事的“捡漏”和“打眼”，挑逗着所有玩家的神经。但是，真与假，又使古玩的价值处于两种极端，为这个文人气的爱好，增添了一丝残酷的血腥味。是知识、运气、赌性，合力促成了古玩市场的活力。这既是古玩文化，也是古玩规矩。

也许，运气总是垂青于有准备的人，运气不是白来的，奇迹常常发生在有眼光的人身上。举个例子，唯有当你处于相似的情景下，忽然想起一句早已烂熟于心的诗，触发了共情的钮，才真的能懂得诗词之美。所以有些诗句，可能终我们一生，都并不能真正去读懂。有人一辈子都读不懂“此情可等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或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随”，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体验过刻骨铭心的情感。这就是那一点“可遇不可求的运气”。而这一切的基础是，至少你“读过”。人与人之间，常常是不平等的，这种不平等的本质是一种区别。这种区别通常是选择的结果。选择有些是天生促成，更多的选择与后天的人生阅历和领悟有关。只有有足够贮备的人才能发现机会，发现机会并愿意为此采取行动的人，才会被运气的苹果砸中。

有时候，抢占先机，早一步就蕴藏着意外的运气。这是真的。当你凡事抢占先机，哪怕是开会和面谈，神奇的事情就可能发生。机会就是这样来的。还有，跳出通常的界线，打破常规也有可能发现新的运气。好运气到来之前，也许常有许多接踵而来的坏运气。因为，其实我们每天都会碰到不正常的事，不会运气好到十岁才喝第一口太咸的汤。几百年的科学社会的唯一方法就是“试错”，错了证明此路不通，一直试到解决方法出现为止。一直到触底反弹，用完了所有坏运气，好运气就势不可挡地来了，甚至滚滚而来。

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历史记录中充溢的，总是那些运气足够好，力量足够强，因此站在人堆之上者的名字。但是数十亿的人根本没有机会露头。他们被遗忘，被忽略，这很正常，一部精准的历史必须是一部能够遗忘的历史，否则就是大杂烩。所以，那些被命名为经典的文学作品真是那么好吗？相比作品的质量，我更相信作品的运气。我给学生讲作品生成，就专门辟出一章讲命运。很多人讲文学不讲这个，要么是无知，要么是虚伪。为什么文学史上只有这么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诗仙”李白，因为学李白难啊，既需要才气，又需要力气，既需要勇气，更需要运气……很多事情要做成，除了“人和”，还要有“天时”和“地利”，缺一不可，人很难违逆整个环境和时代，这就是“运”。我记得曾国藩自撰墓志铭：“不信书，信运气”。如果没太平天国之事，要有人出来力挽狂澜，非世家子弟出身的曾国藩绝不可能成为晚清第一名臣。如果曾国藩的大本营是上海而不是倔强狠霸的吃辣椒的湖南，我不信能有三千子弟会放弃小笼包子蟹壳黄桂花酒酿圆子，挥舞梭镖长矛，和曾国藩开赴那一条近乎死路的战天京之旅。曾国藩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运气也实在太好了。

很多事情做得漂亮，其实有运气成分在里面。例如摄影，尤其在风景摄影中，无论一个摄影师的水平多么高超，都无法抵挡自然美景的力量，一个运气的角度，一个运气的时刻，一个让人称奇的自然景观，让即使是卡片机的普通玩家，都能拍摄出让人感慨的作品。有时候觉得，这就是当下中国的现状，努力未必有好收成。而有些成功者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也不需要读多少书。不是每个人都能混成精英的，这个世界上的成功人士的确只是少数，大多数人都默默无闻，平静地过着自己简单的生活。这并非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是因为才华不够，或者努力不够，而恰恰相反，是因为某种原因错过了机会，或者机会压根就没有到来，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情，运气不好而已。